“渢哥哥!”
眼看着旖景“如夢初醒”,登即窘迫得滿面漲紅,慌張地捉住了他的手腕,虞渢輕輕一笑:“我看看你的傷。”
旖景:……
這還真是……怎麼會想到那方面,這青天白日的……某人更加窘迫,訕訕地松子手,眼神往地上一“砸”,連耳尖都染了紅。
珊瑚扣鬆開,衣領微敞處,幾處淺痕尚在,在瓷白的肌膚上清晰可見,他的指尖柔涼的滑過,頓時讓她生出細碎的顫慄,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掩。
“這藥是我專程尋得,五妹妹記得一日兩回塗抹,待瘀痕散盡即止,切記不可長用。”他忽然又說,旖景這才發現虞渢手裡的白瓷扁盒,原來是在替她上藥。
還是淺笑的模樣,虞渢收回了手指,見旖景咬脣嬌羞,說着話化解她的尷尬:“當日聽慈安宮裡的內侍急報,說太子妃遇刺,五妹妹遭楊妃脅持,別說是我,連聖上都驚得拍案而起,內侍方纔細稟,稱五妹妹尚且冷靜,還分析了一番楊妃的意圖……你很勇敢,也很機智,身臨險境還能洞悉人心,再一次讓人刮目相看。”
原來,他來前就已經知道了詳細。
“我其實也很後怕,可當時倉促之間,不能顧及太多,只好以身犯險……”說起那事,旖景其實也是心有餘悸:“雖然我直覺楊妃沒有傷我之意,不過她當時心境,難免會有些激動起伏,若再受旁人刺激……我嘗試分析她的心思,一是穩住衆人的情緒,另外也是爲了讓楊妃保持冷靜。”
“你做得很好,那樣的時候,旁人不能援手,你只能依靠自己,我到慈安宮,見你被楊妃脅持,雖然項上帶傷,但只是短短几道劃痕,便知楊妃情緒起伏不大。”虞渢替她扣上衣領,依然半蹲着,握緊了她放在膝上,揪磨繡裙的手:“旖景,你要記得,若能避免險境,就不可立於危牆,若是無法避免之意外,你便要像這一回,保護好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無論何時何境,唯有平安最重,你要記得,你之安好,於你至親之人,於我,都是珍貴無比。”
也許接下來還有無數風浪,家事國政,明裡暗裡,危險難免,他沒有辦法面面俱到,時時刻刻護她安好,因而給不了她萬全的承諾,唯有竭盡所能四字,但即使如此,還是想要留她並肩,這是他的私心,唯有對她一人的貪念。
聽他提起“安危”,旖景忽然想到虞洲的蹊蹺,不無“羞愧”地懊惱——今日滿腦子都是金六娘手裡的扇子,竟然將那件重要的事拋諸腦後,真是腦子被驢踢了,還好冷靜得快,若剛纔真在他面前耍小性,這會子才該無地自容。
連忙拉了虞渢起來,一邊斟茶遞水,一邊將話說來,孤疑不已:“渢哥哥,他們忽然關注起東宮,是否別有所圖?”
“這事我自有計較,五妹妹先別理論。”虞渢表面淡然,膝上的手卻是微微一握。
他早有察覺,建寧候府二爺最近常與虞棟接觸,若說是替太子攏絡人心,那麼虞洲大可不必在旖景口裡探話,但要說二爺別有目的,尚且言之過早,可假設黃二爺是替人“收買”,必是有所圖謀,這事關係到黃氏,無憑無據之前,還是不能妄加猜疑。
“雖聖上下了緘口令,但當日在場之人不少,這事怕是瞞不得人。”旖景又說。
“不少人已有疑惑,可也僅僅於此,這事情說到底,太子妃最是危險,卻與旁人干連不大,太子就算爲了太子妃,也不得不緘口,有楊妃的下場在眼前,卓妃與韋妃再不敢多言妄爲,保持緘默靜待將來纔是理智之行,至於皇后,就算對太子妃不滿,有廢妃之念,但眼下暫時不是時機,其餘三妃不說,貴妃想必最是趁心如意,自然不會冒着風險張揚此事。”虞渢搖頭:“我知道五妹妹是擔心楊家人免不得被牽涉,大可安心。”
委實此事,深受其害者唯有太子妃,但她現在自身難保,又哪裡還有心思去報復楊家。
身爲人婦,“妒嫉”已犯七出,更何況害及子嗣,更何況還是儲君之嗣,不論有無實據,當楊妃不惜一死,以那般玉石俱焚的狠絕指證,兼着東宮數年間,接而連三的小產事件,矛頭早指向了太子妃,一旦捅破窗戶紙,甄氏的太子妃位必定朝不保夕,而太子對她毫無底限的“包容”,更會使甄氏處於險惡,眼前情形,若甄妃不廢,皇長孫只能是庶出,依着甄妃的蛇蠍之心,天家如何安心?
“一旦金相被除,聖上也許就會對太子妃動手,但太子未必肯廢妃,以我看來,他只怕難以保住甄妃。”旖景說道,甄蓮如何她不關注,但太子一旦爲此與聖上父子離心,涉及必廣。
“而且,憑太子妃的手段,只怕也不會妥協。”虞渢忽問:“若是五妹妹,此時應當如何?”
旖景蹙眉沉思,良久之後才一撇脣角:“雖我以爲,太子實非可靠之人,但假若我處於太子妃的情境,只好‘修身養性’,當到合適時機,以無子爲由,自請被廢,留得一條性命,將來太子得承大統,或者還有一二機會。”
“五妹妹所見甚是,但依太子妃的性情,即使能想到這點,只怕也信不過太子,否則,她也不會執着與產下嫡長子,不惜屢行惡事,犯天家大忌。我猜,她還會竭力挽救,但她已註定多爲多錯,極有可能將太子一同拖下泥沼。”虞渢神情慎重。
“東宮有變,似乎已成定局。”旖景想到前世,遠慶九年太子遇刺而亡,尚且不知真兇,可這一世,說不定不到那時,太子儲位已是不保。
“除非太子捨棄甄氏,或者廢妃,或者讓她‘抱病而終’,另擇良配爲妻。”虞渢搖頭,很是懷疑太子是否具有這般果決割捨之智,忽然間,又離題千里:“五妹妹,虞洲還與你說了什麼?”
“渢哥哥與金相府頻繁往來之事。”旖景的思緒還纏繞在東宮將變一事上,下意識間脫口而出,旋即又醒悟過來,卻見虞渢已是眼中含笑。
“五妹妹今日約我前來,難道是……”
“我知道渢哥哥如此行爲必有謀劃。”旖景慌忙解釋:“一把摺扇說明不了什麼。”
虞渢將食指中指一併,輕按眉心:“我當真無辜……那日去拜訪金相,話沒說幾句,他便請了金六娘來,硬是讓我與她對弈一局……後金相開口索要一把墨書摺扇,我不好拒絕,原本他提議賦詩一首,我就防着他藉此生事,沒有采納,只寫了四字……沒想到金相果然給了金六娘。”
旖景這才知道扇上提字爲何是“虛懷若谷”,忍不住笑了出聲:“金相的胸襟,怕是當不得這四字吧。”
“他且以爲我是恭維,委實是明裡諷刺。”虞渢苦笑:“這事是金家一廂情願,我只好把擔子往聖上那頭推,不想太后千秋時又生出一場禍事,五妹妹且待兩日,便知究竟。”
虞渢並未將話說明,旖景已依稀猜到了幾分,果然沒過幾日,金六娘忽然就“消停”了下來,從各種聚會邀宴“消聲匿跡”,到了六月,天子賜婚——左相金榕中嫡孫女金氏*,含章秀出,名門佳媛,冊爲東宮正二品側妃。
而鮮少人知的是,此事背後是“小產傷身”,將養才愈的太子妃率先提議。
太子妃何故如此“賢良”?恰如虞渢所料,皆因爲還想挽救自己“九死一生”的險境,要說來,太子妃確有政見,從虞渢突然與金相來往頻繁得到啓發,規勸太子——妾因楊氏所害,不能再爲殿下開枝散葉,雖心中哀痛,但也曉得何爲大局,眼下楚王世子極爲得重,而聖上早有除“金”之心,世子忽與金相交好,必是聖上之意,是爲欲擒先縱,故布迷局,殿下既爲儲君,當替聖上分憂,莫如上請賜婚,納金氏六娘爲側妃。
太子尚且孤疑——若父皇有意剷除金相,我娶了金家女兒爲妃,將來又該如何處置?
太子妃一笑:“將來但憑聖意,金家勢敗,若聖上容得,一個女子也無關大局。”
她心裡清楚得很,只要金相一倒,金六娘必然難保性命,若在此間,她產下子嗣,將來留子去母,玉碟宗譜上記爲嫡出,便可救她正妃無出的危局,假若金六娘無出,更是無關緊要,而她在關健時候的“妥協”,也算功勞一件,聖上與皇后說不定會看在她“深明大義”這一點,能將前事一筆勾銷。
太子妃眼下別無選擇,唯有竭力爭取“一線生機”,又細細交待太子,上請賜婚時如何“無意”間透露是她的一番勸導。
殊不知她越是這般,越引天子介懷——太子能力不顯,太子妃卻是這般“見微知著”,假若真是賢良大度之人也還罷了,偏偏是個心狠手辣的。
可眼下大局爲先,金相未除,內部必須團結,天子只做不察,且讓太子妃心懷饒幸。
這是天家內部的“隱情”。
而在勳貴世家眼裡,看到的卻是另一番“真相”——金相告病,兩月不朝,卻在楚王世子頻繁登門後,忽然就“痊癒歸朝”,不過多久,曾經傳說在宮宴“失儀”引太后“患疾”的金六娘忽然就成了“含章秀出”,冊爲東宮側妃!
金相又再炙手可熱,一掃南浙之案敗北的頹唐。
看來聖上依然重用金家,明顯要爲太子奠定根基!
沸沸議論中,金六娘出閨成大禮。
七月,一件事情突然發生,並不引旁人關注,只讓虞渢大爲孤疑。
卻是那位毛遂自薦的孟高,才受常山伯薦往幷州治下郫南爲九品主薄不過兩月,就惹了命案上身,被押州城死獄。
又才過了十日,七月中旬,虞渢再得密報——定河有澇,沖毀郫南、湯縣兩地河堤,致兩縣沿岸農田、村落被洪水襲捲。
可是朝中並未接到受災之地奏報,京都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