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長水遠,三皇子這一次遠行,自然不會太快傳回音訊。
而對於金相來說,取捨之間,也不會倉促決定。
但隨着韋十一娘與卓氏阿瑜在接下來的宴會中,再不探問政事,旖景自然料得韋學士與卓尚書已經有了判斷。
探聽消息的人成了旖景。
“我怎麼聽說阿柳前幾日又與你爭執了一場?”
這話實在是有些顛倒黑白,因爲率先挑起爭執的人是卓姑娘,並非一身傲骨的楊氏阿柳。
“說起這事就晦氣。”卓姑娘怨憤不已:“韓尚書府上的秋宴,我本是不想去的,奈何家中長輩應邀,推辭不得……結果就遇到了楊柳,揹着我與一羣世家女指指點點,上前質問她,她還說我是小人,疑心生暗鬼,得意什麼,等她家伯父獲罪,楊妃被廢,且看她還敢這般跋扈。”
“只怕事情沒這麼容易呢。”旖景短嘆一聲。
“哼,這次準讓他們吃苦頭,我可是聽堂姐說了,只要罪證確鑿,金相這回可決定了要‘爲國除奸’。”
好吧,且不論金相是否下了決定,至少卓尚書已經表明了態度,旖景心滿意足。
一次當虞渢來綠卿苑,與之對弈時,便將卓姑娘的話告訴了他。
“就是不知阿瑜的話信不信得。”旖景尚無萬全把握。
“應當可信,因爲金相已經對彭向示好了。”虞渢微笑。
“這麼快?”旖景驚愕。
“示好得很堅決。”虞渢挑一挑眉:“彭向府裡的管家,已在牢獄裡病逝。”
這就是說,金相一黨已經作出了讓步,不欲再追究彭向“縱奴行兇”。
“沒想到金相這麼快就作出了取捨。”旖景遲疑落子。
“取捨一說尚還有些武斷,但顯然,金相已經開始猶豫,並且無論他作何決斷,我們的目的都已達到。”虞渢毫不留情,一子落下,吞沒了旖景的大片“山河”。
一心不能二用,這一局輸得當然,旖景棄子,乾脆暫停了棋局:“爲何這麼說?”
“顯然京中勳貴對南浙黨羽已經心生不滿,若金相執着維護,必與京中勳貴離心。”虞渢微笑:“聖上想必更希望這個結果。”
旖景恍然大悟,頗有些感慨:“想不到東宮幾個側妃之爭,竟然導致了同盟崩析,禍根原本埋於最初。”
“僅僅以利益爲根基的同盟,本就易於瓦解,人心貪婪,對利益自然欲求難滿。”虞渢搖了搖頭:“這就是聖上爲何要讓卓家女兒爲東宮側妃的用心。”
這纔是一步至關重要的棋。
“若楊同知當真獲罪,楊妃將會如何?”旖景又問。
“五妹妹心軟了?”虞渢立即洞悉。
“我只是覺得身爲女兒當真無奈,楊妃雖然冷傲了些,但似乎並非陰狠之人。”
虞渢輕輕一嘆:“五妹妹可知楊同知在南浙的作爲?可知他逼得多少鹽商傾盡家財行賄?據說他曾爲強搶民女,致使一戶百姓十餘人口葬生火海……而楊同知的惡行,相比南浙諸官來說,還並非最爲悚人聽聞……南浙污吏必須整治,事情或者牽連無辜,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旖景羞愧,好吧,她又矯情了……
“楊妃如何,還要看太子。”虞渢忽然又說:“女子出嫁,不應再受孃家禍事牽連,她若因此被棄,只能說明太子對她的寵愛只是浮於表面。”
“南浙官員如此猖獗,難道就不能借此爲由,彈劾金相。”旖景心生不憤。
“金相表面上並沒有指使他們爲惡,不過包庇縱容,對於這樣的行爲,卻難找到實據,就算聖上有心牽連,還要顧及多數勳貴,而一旦動手,就不能僅僅只是削官去爵。”
斬草須除根,否則不能絕患。
僅憑着南浙一案,尚還不足以剷除金相。
而此時,纔是棋局之初,生死勝負,誰也不能洞悉。
——
遠慶四年的夏季,比起往年,似乎當真更顯悠長,一直到八月末,炙熱的陽光依然沒有半分緩和,晚膳之後,屋子裡還像盛夏一般悶熱,可楊嬤嬤已經不許置冰盆,說是既然入秋,氣候雖還炎熱,人體五臟骨絡卻受不住冰氣,無奈之下,旖景只好在院子裡乘涼,讓丫鬟們聚在一起陪着談笑。
這日晚間,四顧一番之後,並沒瞧見冬雨,旖景順口問起。
“許是與羅大家的去了哪處閒話了吧。”臘梅稟道。
旖景這纔想起秋月早些時候說過,羅大家的成了八娘院裡的管事嬤嬤,並常來尋冬雨說話。
“五娘,今日奴婢聽說,老總管回了府裡,似乎答應了國公爺要回來理事呢。”秋月說道。
“阿翁要回來?”旖景很是驚詫。
對於老總管蘇直,連衛國公都要尊稱一聲“直叔”,小輩們更是親暱地以“阿翁”稱之。
“這話不假。”楊嬤嬤笑着說道:“奴婢今日去遠瑛堂,可巧遇見了老總管,早些年原本他是覺得身子不妥,才辭了總管一職,這些年遊山玩水一番,倒恢復了康健,中秋纔回來與家人團聚,聽聞宋輻出了差錯,他很是慚愧,今日是專程來領罪的,又聽說眼下總管一職找不到合適的人,只由幕僚兼管,才又自薦。”
原本只是一個插曲,不料次日清晨,旖景去馬場練習騎射,三順來見,卻稟了一件事情——昨日下午,蘇直從國公府出來後,徑直去見了宋嬤嬤,詳細如何不知,但三順躲在牆角偷看,宋嬤嬤送蘇直離開時,一直在院門目送,神情十分陰沉。
旖景未免猜測,難道是蘇直因爲宋氏母子“不義”之事,尋去指責了一番?
而另一方面,她也對羅大家的極爲留意,擔心這位宋嬤嬤的親家,會對八娘不利。
又說羅大家的,心裡當真委屈得很。
當初明明說的是讓她去六娘院裡,苦苦等候了一載,豈知自己還沒回府呢,女婿也被“發配”到了莊子,羅大家的只覺得萬念俱灰,卻忽然又有好事降臨,國公夫人調她回了國公府。
但沒想到卻撥給了八娘。
羅大家的原本就是家奴,自然明白諸位小娘子當中,八娘是個最不得寵的,不敢在黃氏面前怨言,卻氣勢洶洶地與宋嬤嬤理論——
“當初夫人明明答應的你,讓我侍候六娘,眼下卻變了卦,我說親家,這事你得與夫人好好理論。”
宋嬤嬤氣得三魂出竅,只給了羅大家的一個白眼:“你若不願,乾脆回莊子裡待着。”
羅大家的沒了法子,只好與冬雨訴苦:“都是你祖母,行事不知好歹,連累了你爹又連累了我,這下如何是好?冬雨,你看看能不能在五娘子面前說說好話,讓我去綠卿苑侍候吧。”
冬雨將羅大家的盯了好一瞬,只有苦笑的份:“外祖母,您就知足吧,其實跟着八娘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會受氣,六娘是夫人親生,身邊人若是有一絲疏忽,可脫不了責任。”
羅大家的尚還不甘心,頻頻就往綠卿苑來討好,委實正中旖景下懷。
“許久不見宋嬤嬤,她老人家可還好?”旖景自不理會羅大家的訴求,只試探着此人的深淺。
“有什麼不好的,要論來,都是主子們寬厚,若是換作別家,底下人犯了這麼大的錯,哪裡就善罷甘休,雖她不比奴婢們,並非奴籍,可還有官府呢,這污篾陷害之事也得處刑不是?”
恩?看來羅大家的對宋嬤嬤怨氣挺大。
旖景一笑:“嬤嬤倒是忠直。”
“五娘子可真是慧眼識人,難怪都誇您伶俐。”
好吧,如此“胸無城府”,想來宋嬤嬤也不會利用她行事,那可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一頭暫時放了心,而僅僅過了三日,蘇直便當真“強勢”歸來。
老總管再度走馬上任,一番雷厲風行,竟然用了短短十餘日時間,就將數年間與宋輻來往“頻密”的管事、下人盡數清算,但凡查出有貪匿之行的,一律施以杖責,收沒家財,交給人牙子發賣,並無重錯之人,也再無緣“錢銀”要職,打發去莊子裡種地,一場責罰與擢升,引得國公府人心惶惶,方纔切實感受到,宋氏母子“稱霸”的時代當真一去不復返。
旖景只覺得甚是疑惑——阿翁似乎,對宋輻戒備甚嚴,這是何故?按理來說,他與宋輻也有“師生”之誼,當初若非阿翁推薦,宋輻也不會接任總管一職,當然,那也是因爲祖父、祖母對宋輻的照顧,才讓阿翁領着他打理家務,故而,旖景一直不曾懷疑過阿翁的用心。
可是,阿翁這番興師動衆,顯然是在防備着什麼,難道僅僅因爲宋輻對楊嬤嬤的“陷害”?
此事蹊蹺。
或者阿翁已經意會宋嬤嬤的惡意?
這個猜測讓旖景心潮澎湃,開始籌謀着要如何在老總管嘴巴里套話,計較一番之後,這日宋嬤嬤院子裡,便迎來了一個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