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一語驚人!
公堂上頓時有如鼎沸。
因爲施蘭心“能言善辯”才舒了一口氣的州官仿遭雷劈。
堂上正座,虞渢依然雲淡風清,這纔回應那秋波脈脈,卻是眸光幽冷。
施蘭心也是瞪目結舌,一切籌謀盡數混亂,腳底下寒意侵襲,滿腦子洪澇洶涌。
她驚懼的發現已經徹底陷入迷局。
“三郎,你說疫區之藥並非黃花蒿?”大長公主略略揚聲,蓋過了公堂鼎沸。
三皇子施施而起,衝堂下待命多時的那位太醫院藥局大使一聲囑咐:“東西擡進來吧。”
衆目睽睽之下,一口木箱“砰”然落地,箱蓋敞開,整整百袋藥材坦露眼前。
“姑祖母,這些便是我在疫區帶回的藥材,據太醫們查驗,並非黃花蒿,而是普通的青蒿,並不能治癒瘧疾。”三皇子面向大長公主而稟:“這些青蒿與黃花蒿價值懸殊,想來,施知州必然心知肚明。”
隨着三皇子話音一落,衆權貴再難摁捺——
“施德!你竟然敢以假充真!”
“讓我們籌集藥款,施德卻以青蒿充數,足足三百萬兩銀呀,施德你真是狗膽包天!”
“定是這狗官瞞疫在先,炒高黃花蒿價格在後,原來是打的貪樁枉法的算盤!”
“我就說嘛,眼下黃花蒿六十餘兩一劑,十萬劑得花費多少銀兩,那霍升一介藥商,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怎麼大手一揮就能拿出六百萬兩白銀,定是施德與那廝串通騙財!”
案上驚堂木靜置,虞渢着意放縱權貴們對施德的聲討,但他知道,僅僅靠着這點“證據”,還不足以讓施德入罪。
果然,施德被衆怒“驚醒”,踉踉蹌蹌地跌向堂中,手捧一把“黃花蒿”,裝模作樣地看了又看,雙膝一軟,癱跪在地:“世子,下官當真不知情,這藥……”
“是你!”施德的話忽然被施蘭心打斷。
且見她柳眉倒豎,玉指輕出,朝向正袖手旁觀,悠哉遊哉的“賈拙政”。
旖景一個激靈,頓時鬥志昂揚。
她原本沒準備這麼快出場呀,可看眼下這情形,蘭心姑娘是要“狗急跳牆”了。
“是你!你當初轉售予我的萬劑黃花蒿是假藥。”施蘭心這會子當真已是方寸大亂,不及細想,只想着牽三扯四,先將事情往復雜裡引導,導致個真假難分,是非莫辨:“世子,當初正是此人售予我萬劑黃花蒿,用以捐助疫區,定是她以假充真,我因心繫疫民,一時不及詳察,才落入了他的騙局。”
“施姑娘,你可不能信口雌黃,咱們早已經錢貨兩訖,你這會子又說我賣給你的是假藥,可得拿出證據。”旖景滿面莫名其妙。
事實上,她賣給施姑娘的還真是假藥,這算不算是“瞎貓碰到死耗子”?
“施姑娘,你爲何這般肯定?”堂上,已經沉默一時的虞渢也問:“難道那霍升就如此可信?還是當日將黃花蒿入庫之時,已由施知州一一察驗,確定並非青蒿。”
這話顯然是個陷井,施蘭心滿心堤坊:“疫情危重,疫病所醫官盡數投入疫區,當日霍升交付藥材時,州衙無人能夠鑑別,故而,不曾有驗。”
權貴們卻並不買帳,紛紛質疑:“價值數百萬兩的藥材,怎能不經察驗?這話萬無人信。”
“諸位,相比霍升,此人更是來歷不明。”施蘭心是咬定了旖景,竭力平息慌亂,信口胡謅:“當日他從東陽鎮那幾個藥商手中收購,就曾欺哄他們是爲捐助疫區,故而,以二十兩銀平價購得,結果,轉手予我之時卻獅子大開口,要價六十兩銀!此人欺騙藥商在先,居心委實叵測,無非是爲重利,或者還有陷害命官的意圖,否則他才一得手,便離開幷州,何故這時歸來?又與孟高串通一氣,咬定家父瞞疫,分明是早有企圖!”
這還真是……旖景暗歎,見施蘭心那纖纖玉指已經快戳到她的鼻尖,伸手重重一撫:“施姑娘,明明當日是你一番以勢壓人,從我手中以二十二兩銀購得萬劑黃花蒿,怎麼轉眼就成了六十兩銀?”
施蘭心冷笑:“我當日與你面談,只帶了個侍婢,如何做到以勢壓人?客棧里人證可是不少。”
“你是知州之女,開口閉口便是百姓爲重,言之鑿鑿要治我坐地起價之罪,難道不是以勢壓人?”旖景也據理力爭:“再者,當日那些藥商交付黃花蒿之時,你可是與我一同前往,我碰都沒碰這些藥一下,就轉手給你,怎麼偷樑換柱?”
“那便是你與那些藥商原爲串通……”
“施姑娘,那些個藥商可是先將萬劑黃花蒿售予了大長公主,難道那些也是假藥?”旖景又問。
“施姑娘休要牽三扯四,當日我可是讓人察驗過那些黃花蒿,的確是真藥,並不摻假。”大長公主這時悠悠開口。
“公主,那些奸商或者正是打的這般算盤,先以真藥售予,料到公主您會察驗,如此,旁人便不再設防,而之後萬劑,卻是青蒿,以高價售予我,謀利的同時,又爲今日污篾一事埋下引線。”
旖景滿心“欽佩”——才女就是才女,當真有顛倒黑白的本事。
“敢問施姑娘,當日是你主動尋的在下,提出要收購黃花蒿,在下怎麼能預先佈局?就算在下神機妙算,能料中大長公主有‘恤民之心’,也料不到施姑娘一介閨閣,居然也能如此大義。”這話,實在有些暗諷的意味。
“家父乃幷州父母官,眼下疫情危重,當知有人手中有黃花蒿,必然會先行收購,何足爲奇?”到了這個地步,施蘭心還不忘往自家臉上貼金。
旖景嘆息,抖了一抖玉白敞袖,從中摸出一紙契書:“施姑娘,你口口聲聲稱在下將藥按六十兩銀一劑售予你,可是當真不記得咱們白紙黑字的約定?”
施蘭心愣怔當場,一句“那不可能,契書已毀”險些脫口而出!
還好,她及時吞嚥了下去。
假若當真以六十兩銀收購黃花蒿,根本就沒有簽定契書的必要,再者,事後特地要回契書焚燬更加蹊蹺,難免讓人生疑。
但她篤定,這封契書是假的!
雖當日她不能覈對指印,但那契書爲她親手執筆,自己的字跡能不認識?明明已經焚燬,又何來憑據?
施蘭心冷笑:“當日我一心爲疫民安危着想,任由你信口要價,只料你既得重利,便不至反悔,何曾立契?”
旖景又是一嘆:“施姑娘,這契書上頭,可有你玉指朱印一枚,是真是假,一驗便知。”
那日兩人交鋒,旖景見對手“氣勢如虹”又“謹慎縝密”,哪裡會不多加堤防,施姑娘那手字的確不錯,煞是漂亮,等閒人不易模仿,但旖景於書法上卻也深有造詣,更何況還有虞渢這位“大家”,仿她一紙契書又有何難?
施蘭心焚燬的那張是假的。
眼下旖景手裡纔是貨真價實的契書。
施蘭心見對手胸有成竹,已經心虛了幾分,這時美目一睨,見那契書上果然是自己的字跡,面色當即煞白。
這時,好一陣沒有反應,縮在人後的霍起見施千金面色大變,心下也是一凜——假若不能讓這個不知來處之人背黑鍋,施德父女必然會將罪名推到霍升身上,爲了大局,自己這個兄長也不能替弟弟辨解,今後霍升可只能“消聲匿跡”,過一世東躲西藏的日子,這還是好的,依他對金相的瞭解,極有可能會將霍升滅口!
到底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着筋,可不能坐視不管。
霍起到底是曾走南闖北之人,在霍真受到金相重用之前,他也是市井當中偷雞摸狗、坑蒙拐騙的箇中高手,早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起初情形緊迫,他還沒留意這個“白臉後生”,當施蘭心與之一番對恃,卻討不到半點口頭便宜之時,霍起不得不注意此人,發現了一個真相——
“世子,此人之言不可信,她分明是女扮男裝,有心欺瞞,可不就是居心叵測!”霍起及時援手,將衆人的關注點從契書上轉移開來。
女扮男裝!
施蘭心短短一怔,當即冷笑:“原來如此,虧你還狡言善辯,若非居心叵測,何故存心欺瞞?”
公堂上頓時又是一片議論。
世間多奇事,今日尤其多,從孟高一案牽扯出真假黃花蒿,眼下公堂之上,竟然是兩名女子之爭。
旖景身份被揭穿,卻也不急不躁,反而笑靨若花:“女扮男裝便是居心叵測?當日施姑娘與在下面晤商談之時,似乎也是女扮男裝吧?施姑娘起初聲聲強調實據,這會子怎麼在意起在下是男是女來?”
“三娘爲官宦之女,豈是你能相提並論?”霍起滿面不屑。
眼下,不僅在意男女,居然還拿身份說事,旖景暗忖,這霍起的“辯才”比施姑娘相差遠矣。
三皇子戲看到這兒,覺得實在有趣,見旖景尚且端着大家閨秀的身段,不肯“以勢壓人”,輕輕咳了一聲,半是愉悅半是寵溺地“提點”旖景:“五妹妹,快將你手中的契書拿來瞧瞧,我好奇了半天,都說施知州家千金仗義疏財,將六十萬兩銀購買之藥助於疫區,美名遍傳華北,怎麼聽你說來,原來她竟是沽名釣譽,明明只花了二十餘兩,卻鼓吹惑衆。”
三皇子今日註定了語不驚人死不休!
能得他稱爲五妹妹之人,身份怎麼也不是施姑娘一個五品官員女兒能比。
旖景暗歎——看來,她的表演基本落幕了。
幷州官員徹底面如死灰。
施蘭心更是身子一晃,腦子裡的經脈徹底絞成一團,再也無法運轉。
卻又有虞渢打趣三皇子一句:“這話殿下也能當真?別說施姑娘一個未出閣的女子,便是整個施家,若非貪贓枉法,也拿不出這六十萬兩銀來,若施姑娘真用了六十萬捐助,倒更讓人訝異,難道貪得無厭之人,也有改邪歸正的一日?”
話音才落,公堂上竟然詭異地“鬨堂大笑”,緊繃的氣氛頓時過渡到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