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媧廟後院,肥肥晃悠着那兩條長長的尾巴纏在樹杈上,半截身子垂在空中,遠遠一看鞦韆似的,而那“鞦韆”上斜倚着一人,肥肥腦袋上頂着一個大圓盤,盤子中放了各色各樣的點心和已經洗好切成塊的瓜果。
那人從盤中挑出一顆小果子,突然輕輕一笑,他瞟了瞟屋內那鬼鬼祟祟,疑似偷窺的人,慢悠悠的喊了一聲“姜小豆!”
“在!”
縮在窗子下的身影猛然一僵,不過一瞬,只聽她揚聲迴應一聲,忙不迭的跑出來。
“夜主子,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
夜煬手一伸,一顆小果子晃悠在她面前。。
“這是你親手摘的果子?”
那果子好似櫻桃,卻又比櫻桃大,果子飽滿紅豔,散發着絲絲清香,比普通瓜果更要誘人些。
她笑眯着眼睛點點頭,捧上一副乖巧順從的模樣來掩蓋自己的心虛。
“以往都是肥肥去摘果子,我又不挑食,所以少沾手,剛剛走了好遠的路,纔在林中找到的,我見這果子紅豔誘人,就摘下來孝敬您!”
“這樣啊............”
夜煬幽幽一笑,在她看似淡定實則驚慌不已的目光中將果子遞到她面前“這樣辛苦,本座還真是心疼,這果子就賞給你了,你現在就把它吃了吧!”
姜小豆眸中一顫,指着自己不可置信的問道“我.....我.?!”
“這.......這不好吧.........”
“這有什麼不好的,主子賞的不吃纔是真的不好,你這樣拒絕,這果子.......不會有毒吧?”
姜小豆心中一虛,慌忙將果子接過來,一口吞了下去。
“咳咳咳!怎麼會你看我這不是吃了嗎!”
狐狸眼微微翹着,夜煬勾脣一笑,不言不語拿眼睛看着她,只見姜小豆滿臉笑容逐漸從消失變成蒼白,眨眼功夫又從蒼白變成了痛苦。
看着十分痛苦卻佯裝無事的姜小豆,夜煬突然輕笑出聲。
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了敲,頂着盤子的肥肥立刻將腦袋伸了過來,夜煬捏了一顆甜梅丟在嘴裡,口中不斷誇讚肥肥機靈懂事,而肥肥聽到夜煬誇它,高興的甩起了尾巴。
姜小豆見不慣肥肥那風使舵,殷勤獻媚,哈巴狗似得樣子,冷冷一哼,低聲啐道“沒骨氣!”
疼痛從腹中滾滾捲來,姜小豆繃直腰板,咬緊牙關,生怕自己撐不住一頭倒了下去。
“呦!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雖說今兒是入冬以來難得的一個大太陽,暖和是暖和,但不至於流這麼多的汗吧!”
“我......我這是幹活乾的........”
“是嗎?”
“是......啊對了!我都忘了,火上燉着您一早吩咐的清米粥.......我...我得去看看,別一耽擱糊了.......我去看看,去看看..........”
話未說完,只見她捂着嘴嗖的一下跑了出去,速度快的好似見了開鍋的大肘子,夜煬斜躺在肥肥身上,面具下的笑意無限放大,只聽他玩味笑道:
“老人家說的對,害人終害己,不過剛剛那副痛苦至極又不敢讓人看出來的委屈模樣還真是可愛,可愛的想讓人狠狠的揉虐一番...................”
肥肥頂着果盤探過頭來,它很不理解夜煬爲什麼會突然開心起來,夜煬輕輕點了點它額頭上那塊隱隱閃爍光芒的火焰印記,狐狸眼中滿是疑惑。
“你呀!天生與世間的生靈不同,本座多少好東西都用在你身上,怎麼一點也沒有變化,你的體質就像是無底洞一樣,怎麼修煉,靈力半點也漲不了,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有人在你身上做了手腳?”
肥肥歪頭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中一片懵懂,夜煬拍了拍它的額頭,安慰道“甭管是什麼原因,你依舊要好好修煉,不可頹廢,你想想,姜小豆可是個欺軟怕硬的主,你一直低於它,少不得要受她欺負,如果有天你靈力比她高的話,她欺負你的,你是不是就有機會報復回來了!”
肥肥猛然一個激靈,這些年來被她欺負的過往,一時間齊涌心頭,從剛出蛋殼被姜小豆強逼着曬太陽,被當做彈弓去打鳥,燒水做飯,洗盤子刷碗,一樁樁,一件件,大事小事從未有今天這樣記的清楚過。
在夜煬的挑撥離間下,肥肥成功的把修煉初心從爲民除害變成反欺姜小豆。
肥肥仰着長長的脖子迎風而立,眼睛中閃爍着幸福而縹緲的光芒,好似它已經從想象中看到自己翻身欺壓姜小豆的美好前景了。
“嘔!”
女媧廟外,姜小豆扶着一顆歪脖子樹痛苦幹嘔,小腹中忽冷忽熱,疼痛不斷卷席而來,她抹着額間豆大的汗珠,無力癱在樹下。
“該死的狐狸!”
那紅果子確實有毒,但並不致命,毒性折磨人不過半日便自動解毒,這果子三界少有,只有人族的領域中勉強能找到一些,她以爲夜煬不會認出這果子,沒想到還是........果然不能在狐狸面前耍心眼!
“不是說青丘狐狸都是不世出的鄉巴佬嗎?我怎麼就偏偏遇上一個見過世面的狐狸!倒黴!”
“姜小豆,茶!”
“姜小豆,酒!”
“姜小豆,果子!”
“姜小豆,本座要吃肉!”
自從姜小豆解了毒後,夜煬的命令隨之而來,累的頭暈眼花之際,她突然懷念起自己中毒後那悠閒的半日時光,那時候是痛苦不假,但好歹耳根子清淨,還不用東奔西走,現在是沒中毒,但卻比狗還累,還不如自己此刻中毒得了!
“姜小豆!姜小豆!姜~小~豆~”
催命魔音從空中傳來,姜小豆此時正抱着魚叉蹲在水澤邊準備抓魚,聽見夜煬叫她,揚手在自己周圍設了一個結界。
啊!有結界真好,天地間一片安逸。
然而清淨不過片刻,姜小豆體內的蠱王就開始躁動起來。
“該死的狐狸!”
她不敢耽擱,將魚叉一扔撒腿就往回跑。
“恩主!”
身後傳來一聲輕喚,姜小豆飛奔的身影突然停了下來,不過一瞬,她擡腳便走,對着突如其來的稱呼沒有任何留念。
“恩主,這麼多年,賤奴每天都在找您,可恩主爲何總是避而不見,賤奴實在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竟讓您如此憎惡,憎惡到連看賤奴一眼都不願..........”
悲切聲從身後傳來,姜小豆似兩耳不聞,頭也不回的離開。
“恩主!恩主!”
水澤邊的樹下,一個失落的身影悄然離去,而誰都沒發現,在木林深處有一雙眼睛正在看着他們。
“來了!來了!什麼....什麼事?”
夜煬看着氣喘吁吁跑回來的姜小豆,不但沒有絲毫的憐惜,反而眉頭一皺,冷哼問道“這麼久纔回來,你哪去了?”
“我去釣魚去了。”
“釣魚?果然去偷懶玩去了,你不在,誰來服侍本座?”
“誰偷懶了!你不是要吃肉嗎?你要不是吵着要吃肉,我犯得着去釣魚嗎!”
夜煬歪頭看她,狐狸眼中滿是疑惑“本座是要吃肉,但沒說要吃魚啊?”
“嗯?什麼意思?”
姜小豆只覺腦中亂糟糟的,這魚怎麼就不是肉了?
“本座要吃的是地上跑的肉,那水裡遊的又腥刺又多,本座從來不吃。再說了,這附近有不少山豚野雉,你爲什麼偏偏要去抓魚,這還不是偷懶嗎!”
姜小豆“....................”
你大爺!青丘的狐狸都這麼矯情嗎!昔日九莨也沒這樣難伺候過!再說了那山豚野雉,一個脾氣大,一個跑的快,要她怎麼抓?當她是肥肥啊!
“你是不是偷偷在罵本座?”
“啊不不不!我這就爲您抓去!”
“不用了,肥肥剛剛抓回來過了,你直接去廚房就行了,嘖嘖嘖!真是一點用都沒有,本座也是可憐,怎麼就選你來服侍了!”
姜小豆“..........................”
嘴這麼欠,活該你當狐王,累死你!
“還不快去!”
“是是是!”
姜小豆搬出那口常年煉丹的大鐵鍋,從裡到外唰的乾乾淨淨,搭了柴火推,燒了水,將退好毛的野雉配上藥材往鍋裡一放,做好一切好她突然發現乾坤袋中的鹽巴用完了,這叼嘴的狐狸本來就難伺候,這會子再讓他吃無鹽的菜,不用想也知道沒可能。
姜小豆在鍋下放了大把的柴火,準備速戰速決用最快的速度把鹽買回來,誰知一轉身跟進屋的阿桑撞個正着。
“小豆,你這火急火燎的要去哪裡?”
阿桑之前被那黑衣人傷了元氣,說是要找一塊陽光充足,臨近水澤的地方閉關修整,原以爲這一閉關大約好十天半個月的,沒想到三天不到他就回來了。
“阿桑?阿桑你可算是回來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這幾天,夜煬他.........”
話未說完,姜小豆突然被蠱王狠狠的咬了一口,她吃痛一聲,話音一轉道“夜煬他對我可好了,你真應該早些回來,早些回來的話就能看到他對我有多好了。”
“小豆,你沒事吧..............”
姜小豆強笑一聲, 咬牙切齒道“沒事,我好的很!阿桑你幫我看下鍋,我出門買鹽去。”
“不用了!”
阿桑晃了晃手中包好的油紙包,淡然一笑道“前幾日我便見你儲存的鹽巴快用完了,今天回來的時候,我正好順手買了一些來。對了!正巧遇到有人街頭賣烈果酒,想着你平日愛喝,我就買了一些回來。”
回想這兩天被夜煬支配的恐怖,阿桑這一番話讓她感動的兩眼淚汪汪。
“嗚嗚嗚......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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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小豆接過酒坐在鐵鍋前,一雙眼睛在糟米甜酒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就是捨不得打開喝上一口。
阿桑也坐了下來,他從柴火中抽出一根長樹枝挑了挑鍋下的火。
“小豆。”
“嗯?”
“今天我回來的時候去一趟騾子街。”
姜小豆從稻草地下扒拉一個破舊的蒲扇,打了打上面的灰問道“不是早就告訴過你騾子街亂的很,裡面龍蛇混雜,黑白兩道的人都有,平日裡躲都來不及,好端端的去那做什麼?”
灼灼火光中,阿桑眉間清冷,雙眸蕭寒,姜小豆打了個激靈,心中隱隱有些怯意。
剛剛一瞬間,她好像從阿桑眼中看到了殺意。
“騾子街中有不少人在買賣妖族。”
“你不常待在人族,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人族帝王百年一換,每人的治國理念肯定不同,除了當年的那位極力保護妖族,其他的.........唉!即便是坐在同一個位子的人,也無法做出與一樣的事情,有的是不想做,而有的是做不了,總之各有各的原因。”
“只不過,買賣這事雖然一直都有,但前幾年都是私下悄悄的賣,這兩年不知怎了,又搬到檯面上公然做買賣了。”
阿桑接着說道“在騾子街,我聽到了一件事情,雖然沒有親眼證時,但我心中有預感,怕是真的。”
姜小豆煽火的手微微一滯,她擡眸看向難得認真的阿桑,問道“騾子街的人說什麼了?”
“有人問我有沒有興趣買鮫人做奴。”
阿桑一句話嚇的姜小豆差點把鐵鍋給掀翻了“什麼!他他他是誑你的吧!雖說鮫族的織布是名氣大了些,但並不意味着他們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啊!長海每一位鮫人都有自己獨特的防身辦法,他們只是不屑與人勾心鬥角,要是動了真格出了海,這六族首領還不定誰當呢!”
“我也是不信,但那個人”
阿桑攤開手,手心中躺着一片銀白色的鱗片,“他給了我這個,說是用來證明自己手中真有鮫人的證明。”
姜小豆拿在手中反覆去看,眉間微微一緊,這鱗片確實是來自深海,而且鱗片上還有一絲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讓她立刻就想到鏡湖上那抹如雪白衣。
這鱗片是浮音的?!
她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那浮音是什麼人,他可不是那種不懂世事的,不知險惡的人,大風大浪不知見了多少,城府心機也不低於善智的人族,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被人族俘來買賣。
難不成被人陷害,陰溝裡栽跟頭了,落仙鎮可不是什麼善地..........
“阿桑,那人只說是鮫人,可說了什麼別的?”
“沒什麼了,那人一味的勸我買,說是買回家可以爲奴爲僕,有興致也可做妻妾,閒暇時還能當歌姬聽曲,好處多了去了。”
阿桑話剛說完,姜小豆唰的一下站起身來,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她寒着臉冷冷道“帶我去騾子街,現在就去!”
.......................
騾子街是落仙鎮有名的一條富貴街,街上或買或賣的個個都比金子要金貴,兜裡沒錢的走在街上兩腿都打哆嗦,那些個氣定神怡,幽然漫步的人,一準是豪門世家的大金主。
騾子街從街頭到街尾擺滿了大鐵籠,籠子裡面賣的除了有靈鳥神獸,還有一些是人族落難被困的人,在騾子街中出現最多的便是妖族,妖族最爲容易被俘,也是買賣中最爲搶手的。
妖族容易被俘並不是因爲他們靈力低微,而是妖族一脈常受其他五族欺凌,久而久之,不敢反抗成了順從,他們一低頭,其他人便會更加肆無忌憚。
肆無忌憚長了,他們對妖族所做的一切便成了理所應當。
“呦您老又來了,我這來了一批新貨,你看看?”
“這可是顏家的少爺,對對對!就是那個被查封落罪的顏家,你買回去拉着他去賭坊,一上午就能把本錢賺回來,以後你啥也不用管,就拉着他去賭坊,就憑他的本事,你以後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
“哎呦喂!您還跟我還價,大爺您自己看看,這妖女抓來容易嗎!你看看這小臉,再看看這小腰,您去哪個攤上也買不來呀!剛烈?哎呦呦!莫說妖女了,就是咱身邊的女子有幾個不剛烈的,不剛烈的那都是樓子裡的。要不這樣,你買了我白送你十斤的萬桃花,管用嗎?我告訴你,中了萬桃花就是神仙也沒法,她一沒辦法還不是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嘍!開春之後我買的毀靈丹會送過來,到時候我給你便宜些,有了毀靈丹,這妖女可就在你手心裡徹底逃不了了!”
“這位小少爺,我看您是老顧客纔給你便宜的,你還嫌多!要不你去別的攤上看看去!”
阿桑帶在姜小豆從街頭一直走到街尾,他指了指街角一個正準備收攤的中年男子,低聲說的“小豆,就是他!”
那男子攤上的籠子都已經空了,他正哼着小曲打掃鐵籠子,見衣衫襤褸的姜小豆走上前,眉頭一皺,揮着雞毛撣子,凶神惡煞道“哪來的叫花子,我沒錢給你啊!滾滾滾滾滾!再不滾我可就要......呦大爺!”
在攤主的怒罵聲中姜小豆慢悠悠掏出一錠金子來,只見攤主兩眼一直,瞬間點頭哈腰,一副見了親爹的模樣。
“買東西。”
攤主笑眯着眼睛,一臉歉意的說道“大爺您來晚了,我今兒帶來的貨都賣完了,您想要什麼樣的您說,我回去給您張羅,明兒一早帶過來給您過過眼?啊不!我親自給您送府上去!”
姜小豆拿出那片銀白色的鱗片在手中晃了晃,不耐煩道“甭跟我在這廢話,我問你,這鱗片可是你給的?”
“啊...是是!是小人給的。”
“你這個人貌不起楊,路子倒是野!鮫人都能弄得到?說說,從哪裡得來的?”
攤主看了看姜小豆手中的大金塊,嘴一裂笑道“說出來您都不信啊!前幾天小人手下一個奴子去挑水,在鏡湖邊上聽見有人撫琴唱歌,聽的如癡如醉,回來時跟其他奴子說了一番,小人的婆娘聽見了,就來跟我說,還玩笑說會不會是鮫人,小人上了心,就趴在那鏡湖邊上守着,您猜我看見了什麼!”
不等姜小豆開口,只見那攤主洋洋得意的說“我看見有人從船舫走出,那人走在水面上,既平穩又輕快,就跟咱們走平地似得,有這樣御水的功夫不是鮫人是什麼!小人佯裝成摔倒受傷的老人,騙那人來扶我,在那人毫無防備走近之時,我撒了一把萬桃花的花粉,哎呀!幸好鮫人蠢之又蠢,不然這點小伎倆怕是騙不來的。”
“鏡湖.......”
姜小豆揚手一扔,把那沉甸甸的大金塊扔到攤主的手裡,攤主掂了掂份量張嘴就咬,硌到牙的同時歡喜的合不攏嘴。
姜小豆從袖中掏出一張紅額大票在攤主面前晃了晃“去把你手裡的鮫人帶來,爺我買了!”
攤主瞪圓了眼睛,眼中閃爍着貪婪的光芒,在聽到姜小豆要買時猛然一愣,“啊.....買.........”
他兩眼一轉,笑着將一個蒙布小籠子從車上拖了下來“大爺要想買點不一樣的還不簡單嘛!我這有個妖族小童,機靈懂事,聰慧過人,模樣也是上佳的,紅脣白齒,眉眼清秀,更重要的是他還是個幼齡小娃子,您買回去從小養,既聽話又親人,長大了忠心.....”
姜小豆強忍着動手揍人的衝動,和顏悅色的對那男子笑道“這個小娃子我也要了,你先前說的鮫人在哪?價錢好說,你開個價,我兩倍給你。”
“這個這個.....”
那男子一臉懊惱“實不敢瞞您,早知道爺您出手這麼闊綽,我就給您留着了!”
姜小豆心中猛然一沉,冷然道“什麼意思?”
“剛被人買走,那人也是大手筆,一下子把我帶的貨都買下了,就這小妖娃子還是我偷摸留下的,想下次能做個壓軸的,他剛走您就來了,您要是早來一會,說什麼我也不賣給他,那兩人一臉橫肉,粗裡粗氣的,野蠻着呢!我都說了鮫人金貴,讓他們動作輕些,兩人拎着籠子直接拖走了,一點也不知道疼惜。一看吶就跟大爺您這種世家公子不是一個層次!”
“賣了。”
“嗯!”
姜小豆垂着眼眸看着腳邊的小鐵籠,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那攤主扯着小鐵籠的籠布,笑呵呵上前正準備說些什麼,周圍突然躁動起來,空中傳來衆人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哎!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情況!!”
“水!水!”
衆目睽睽之下,騾子街上所有木桶,瓷碗,水盆中的水,甚至瓦檐中未來得及消失的露水突然暴動起來,所有的水好似有了生命,齊聚一起擰成一團,鋪天蓋地的水化作一條巨蟒,長着鋒利的獠牙在空中嘶吼翻騰。
“啊!快跑啊!”
“救命啊!”
“這是怎麼回事!”
見此異狀,騾子街突然暴動起來,衆人慌忙逃竄,驚呼聲不斷,周圍水聲不斷,整個騾子街上所有的水皆騰空與巨蟒融爲一體。
“這是什麼!”
“前面的怎麼不走啊!”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恐慌在人羣中滿眼,他們突然發現不知不覺中整條騾子街已經被一道厚厚的水牆包裹着,他們拼命的拍打着那看似很薄實則無法撼動的水牆,突然間,他們發現一牆之外,路人們依然自若,談笑風生,好似根本沒有發現一步之遠的騾子街中的異樣,而他們的求救聲好似也被這水牆生生隔斷,外界聽不到,看不見。
衆人逡巡四周,發現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被困的恐懼和不知未來生死的驚惶,對於這種眼神他們一點也不覺得陌生,騾子街上的小販和常客更是覺得熟悉。
這眼神,跟那些被困籠子當街買賣的小妖們一模一樣。
“小豆..........”
阿桑看向空中的巨蟒,清瞳中閃過一絲震驚,這天底下能馭水的不少,但能馭水到如此地步,怕就是當今名聲在外的鮫王也做不到,姜小豆她到底....到底是什麼人..............
“大......大爺...大爺您這是怎麼了?小的....小的真的沒有騙你,鮫人真的被買走了,小人沒有私藏...........”
姜小豆站在路中,冷眸看着那不斷向後退縮的攤主,面色陰沉如鬼魅,眉間殺意凜然。
“大爺......饒..饒命.......饒命.......”
“饒命?呵!這話好耳熟啊!有沒有妖跟你說過同樣的話?而你又是怎麼回他們的?”
“.......同樣的話........”
攤主腳下一滑,“砰 !”摔坐在鐵籠上,往日一幕幕如斷堤之水呼嘯而來。
“是你?!你不是突發舊疾的那位大叔嗎?我明白了,你騙了我,難怪你死活不肯去醫館,非要我送你回家,原來這都是陰謀,我錯了,錯不該輕信你這小人!”
“攤主,你我雖不是同族一脈,但終究是三界六族中人,你使計害我在先,困我在後,手段齷齪陰狠,無所不用其極,實爲不恥,我等是修行之人,手上從未沾染過血冤,你放我一命,日後有所用,我會極力相幫。”
“叔叔求求你了,我一直呆在山中靜修,昨日才下山玩的,我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只要叔叔饒我一命,日後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叔叔!”
“攤主,你爲何要困小女子在此啊?小女子是妖不錯,但一直博施濟衆,樂善多行,從未有過一次作惡,還請老闆慈悲,放我離去吧!”
他十二歲進騾子街做買賣,從賣花賣鳥到如今拐人騙妖,買賣不見做大,良心倒是做沒了,對於他們的苦苦哀求,他視爲耳旁風,甚至當戲言去聽,若有實在不聽話的,他便抓一隻賣相最差,價錢最低的,當場打死,每當他們露出驚恐不忍的表情時,他總會樂的哈哈大笑。
他從來就沒想過,被他打死的,是跟他一樣活在這世間的一條命。
姜小豆抿嘴冷笑,眸中殺氣騰騰“看來是想明白了,既然明白了,那就,給他們去賠罪吧!”
“吼!”
巨蟒從空中一躍而下,張口將他吞下,那巨蟒通體上下皆是由水凝成,衆人只見那攤主在巨蟒體內不斷掙扎,在一陣痛苦不安的嗚咽聲中,攤主漸漸沒了力氣,只見那巨蟒搖頭一甩,一道黑影從天而落。
“砰!”
衆人探頭看去,只見落下的就是之前被吞的攤主,此刻他全身溼透,暴凸着一雙眼睛,滿臉青紫,口鼻中不斷有水流出,那模樣三分是人七分像鬼。
有個膽小的離得最近,被嚇破了膽,只聽他嚎牢一聲癱坐在地,周身顫如篩慄。
“死了!真的死了!”
恐懼在人羣中蔓延開來,衆人窩成一團不敢擡頭,生怕一擡頭就被那巨蟒吞下。
姜小豆幽幽轉眸,逡巡衆人,看着偎擠在一起的人們,突然勾脣冷笑,巨蟒從空中一躍而下盤在她身後,磨盤似的眼珠子陰森森的盯着他們,細長的信子發出嘶嘶嘶的聲響,好似只要姜小豆點頭同意,它就會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他們吞下。
衆人如待宰的羔羊,縮在水牆下瑟瑟發抖。
“小豆................”
阿桑靜靜的看着她,清瞳中滿是震驚不忍,他想去勸她不要如此趕盡殺絕,但她周身散發出的殺戮硬生生的將他壓制在原地。
姜小豆緩緩走向那是人似鬼的屍體旁,冷笑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話雖是對着那死去的攤主說的,但目光卻是落在衆人身上。
“小豆!”
在衆人驚恐未定的目光中,巨蟒仰天長吼,飛身衝進人羣中。
“啪!啪!啪!啪!”
騾子街上的鐵籠突然自動打開,不少靈獸和人慌忙逃出鐵籠,而被困在籠中的妖卻不逃不走,怔怔的縮在籠中,滿眼不可置信。
“是被嚇破了膽,還是甘心爲奴了?”
衆妖聞言紛紛離開鐵籠,這些妖都中了萬桃花,有的半倚在鐵籠旁,有的相扶而立,還有些連爬出鐵籠的力氣都沒有。
“譁!”
騾子街上空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衆妖避雨不及被澆個通透。
“咦?”
“這...這.....”
衆妖突然發現被大雨淋了之後,被萬桃花壓制了許久的靈力突然從四肢百骸中涌出,倦怠眠意也隨着靈力恢復的同時逐漸消失,衆妖喜不勝收,破籠而出,齊刷刷跪在姜小豆麪前。
“多謝恩主出手相救!”
面對衆妖跪拜,姜小豆沒有絲毫的動容,眼底依舊蕭冷成冰,她沉吟片刻,開口問道“今兒個有人在這買走一個鮫人,你們可瞧見是誰買走的?”
衆妖轉眸相望,紛紛搖頭,姜小豆擺了擺手,眸中閃過一絲急躁,只聽她冷冷說道“能困住你們的如今都沒了,山野也好,回族也罷,趁着有力氣趕緊走吧!日後無事切莫踏入凡塵,若非要來,長點記性,人族從來就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麼弱!”
“恩主?”
衆妖面面相覷,跪在地上不敢輕易起身,妖族一直被三界衆生欺壓,多數爲奴爲婢已經習慣了,眼前這位救了他們便是他們的恩主,而他們也理應當侍奉恩主左右終身不離,若是恩主下了死令,他們也得服從恩主自戕不可反抗。
但,面前這個出手救了他們的人,好像並沒有打算讓他們侍奉.............
“恩主相救,我等應當.......”
“滾!”
不等他們說完便被姜小豆生生截去,姜小豆轉眸看去,冷眸中隱隱有些不悅。
“妖族在上古可是有名大族,說是與神族齊名相當也是使得,如今再是沒落,再是被人欺辱,也不能自甘下賤,仰他人鼻息而活。這麼多年,那些人爲了打壓妖族無所不用其極,他們多年謀劃,多年期待的,就是你們現如今的心甘情願。”
“我知道你們曾經遭遇了什麼,也知道你們心中的想法。但,有些事情,即使知道做不到也要努力去做,若是連想法都沒有,纔是真正的失敗!”
她凝眸看向衆妖,冷冷說道“就算你們已經習慣受制於人,不敢有反抗念頭,那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有沒有想過子孫後代的未來!你們想看着自己疼愛的孩子像牲口一樣被調教訓斥,想看着他們跪在籠子裡驚恐求饒,甘於人下的眼神!”
“不反抗不會被人疼惜,一味退讓只會失去更多,你們心愛的妻子也許會被人赤身裸體的綁在柱子上,毫無人道的買賣踐踏!你們視爲天地的丈夫有可能被人踩在腳下毫無尊嚴受人驅使,只要你們低了頭,這一切就是註定的宿命,永遠沒辦法改變!”
“如今妖族中,但凡有點年紀的,大多都避世不出,老人家惜命這可以理解,那你們呢?你們也要縮在深山裡一輩子不出來?!”
“如今的妖族是你們的天下,你們也是整個妖族的希望,若是連你們都甘願如此,妖族真的就完了!”
姜小豆一番話好似一道旱天雷,在衆妖心中猛然炸開來,阿桑逡巡四周,發現有不少妖慢慢站起身來,他們之前還滿眼迷茫,低眸服從的,而這一刻卻腰板挺直,目光堅定,他們看向姜小豆的眼神從無奈服從變成了尊崇敬畏。
“多謝您的指點,我等將銘記與心,若您有難,不管何時何地,面對何人何族,小妖定當傾力相助,萬死不辭!”
阿桑眉間微微一挑,心中大震。
變了.......稱呼變了.......
他四處爲家,三界哪裡都去過,他知道妖族一脈被欺壓的有多慘,知道其中苦楚的同時,他也知道從恩主到您,不僅僅是兩個字那麼簡單,這一聲您意味着他們不再將自己當奴僕看待,意味着他們終於意識到妖與三界衆生一樣,都是平等的人。
姜小豆點點頭,眸中的冰冷消散幾分,她揚手一指,一隻水鳥憑空而現。
“啾啾啾!”
那水鳥扇動着翅膀衝破了空中的結界,展翅消失在雲層之中。
“落仙鎮近來不太平,若是亂走,保不齊再入虎口,想要安全離開就跟着它走。出騾子街之前,把你們自身的妖氣隱藏起來,若是暴露了妖氣,說不定會被人惦記,因而招來殺身之禍,還有”
姜小豆冷冷一笑,勾脣道“別想着去報仇!害人終害己,他們,有自己的歸宿。”
“是!”
衆妖隱去妖氣,化作一道道光束,跟着那隻水鳥衝破空中的結界,消失在厚厚的雲層之中。
姜小豆瞟了瞟離去的衆妖,沒有絲毫的留戀,轉身就走“我們走!”
“小豆......”
姜小豆轉眸看向阿桑,阿桑慘白着臉,直勾勾的看着她,清瞳中微微發顫,姜小豆從未見過他如此,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阿桑,你怎麼了?”
阿桑指了指她身後,眉間滿是不忍“他們.........”
姜小豆轉身看去,突然笑出了聲,她指了指身後小山似的屍體,笑問阿桑“你說的是他們?”
巨蟒正緩慢的在屍體中游走,它吐着長長的信子逡巡四周,猛然一口咬住了其中一個屍體。
“啊!饒命!饒命啊!”
原本鮮血滿身挺直不動的屍體突然動了起來,那人在巨蟒口中拼命掙扎,不斷衝姜小豆作揖求救。
而姜小豆不但沒有絲毫的憐憫,反而樂的哈哈大笑,她指着那卑微求饒的人,捂着肚子對阿桑笑道“你看看他.......他這樣子像不像被巨蟒捕食的山猿........”
“小豆!”
阿桑怔怔的看着她,清瞳中滿是陌生,他上前正欲要救下那人,只見姜小豆笑彎着腰,輕輕一擺手,那巨蟒心領會神,仰頭一口吞下那人。
“饒......咕嚕嚕.........”
巨蟒本身就是聚水而成,那人被巨蟒吞下,如同墜入深水之中,不管怎麼掙扎,就是遊不到水面之上,最終只能活活淹死。
那人被巨蟒甩出體內,砰的一聲悶響落在地上,那人直挺挺的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儼然是具真正的屍體。
巨蟒圍在姜小豆周身來回打轉,又是搖頭又是晃腦,好似是在撒嬌一般,姜小豆寵溺的摸了摸他的頭,“啪!”一個響指,巨蟒周身突然光芒大現,只聽嘩啦一聲響,通天巨蟒化作瓢潑大雨,眨眼間散落一地。
“呼.....我們走吧......怎麼了?”
阿桑站在原地,盯着那小山似的屍體,清瞳中滿是大慟,姜小豆歪頭看着他,嬉笑道“怎麼了?這裡面可有你的故人?”
“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們非死不可嗎?”
“這話”
姜小豆轉眸看向那些直挺挺的屍體,笑道“這話你應該問他們.......”
阿桑低垂着眼眸,幽幽一嘆“他們殺害妖族確實過分,可....可爲什麼偏偏是你....你明明就不是這種人........”
“那哪種人?”
姜小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底寒光微閃“哪種人?救死扶傷,不求回報,無私奉獻,捨己爲人?阿桑,我從來就不是,不,應該說”
她眯眼一笑,眸中閃過一絲隱晦“應該說阿桑,我從來就不是你心中認爲的那種人。”
姜小豆轉身向水牆走去,幽幽說道“那些你認爲的善事,我也做,但我卻不是你認爲的善人,我姜小豆除了殺一人救一人這條鐵規外還有一條.......”
她站在水牆面前緩緩回眸,眼底的寒意讓阿桑生生打了個冷戰“施恩必報。”
“也許前一條偶爾會破破例,但這條從來沒有人能打破過。如果你以爲我是不求回報的好心人,那便錯了,大錯特錯!”
“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給你一句忠告。”
姜小豆歪頭嬉笑,眸中的笑意冷如冰雪“好好利用你的善良,可別濫用,一旦善良用盡,剩下的只有惡!”
她伸手輕輕抵在水牆上,水牆上隱隱有水波暗起,隨着她掌下靈力的催動,水牆上波紋層起,最終化作無數水滴迴歸它之前的去處。
叫賣吆喝聲似萬丈潮水般涌進騾子街。
“看不慣就走吧!我還是那句話,如今看不慣的,日後也不會順眼。你是個做神的,應該要比世俗凡人通透些,何苦爲難自己。”
姜小豆頭也不回的走進熙攘的人羣中去,身後漸漸傳來驚慌失措的呼救聲,恐慌以騾子街上爲中點無限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