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冷慼慼的夜晚,昆長老的臥房燈火通宵未熄。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崑崙山頂上,有幾個年輕少年和一位美麗女子圍坐在火堆旁,抱着沉甸甸的酒罈子歡笑痛飲。

“咦?二哥今兒是怎麼了?”

灼灼火光中,那女子突然輕咦一聲,推了推一旁抱着酒罈子發呆的少年。

那女子笑道“平日裡二哥總是念叨着大傢伙沒法聚在一起喝酒,今兒好不容易都聚齊了,你卻獨自發起呆了,難不成二哥是口上說說,並不想咱們兄妹團聚!”

“不不不!沒這回事!”

被提名的少年忙擺手解釋,然而不等他說完,只見一個穿着金黃色衣袍的少年郎笑眯着狐狸眼調侃道“三妹怕是誤會你二哥了,他就是不想見我們這些兄弟,也會記掛着你這兒的好酒,如此走神,定是有鬼..........難不成是在想咱們未來的二嫂了?”

衆人哈哈大笑,明亮的火光下,那少年臉上騰上一絲可疑的紅暈,他錘了錘身旁笑的很是不懷好意的黃衣少年,忙開口解釋: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是嗎?”

另一個玄衣少年笑的先仰後合,他衝另外幾人擠眉弄眼,不依不饒的咂嘴道“還狡辯!今兒我踏雲來的時候,明明就看見你與一名妙齡女子在水中嬉戲,二妹叫了你好幾聲你才戀戀不捨的回來,早知道我當初就該從雲頭上下去,直截了當的站在你和那姑娘的面前,省的你現在在這左一個不是,右一個沒有的!”

“孤聻你!”

“哎呀呀呀!原來四弟已經都看見了,那二哥你就別扛着了,快說說那姑娘姓甚名誰,何方人士,也讓我這個做三妹的提前瞭解一下嫂嫂啊!”

“對呀對呀!二弟快說!”

少年被幾人弄得面紅耳赤,嗚咽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哪裡是什麼有嫂嫂.........其實我是遇見了一個女子不錯,但當時我是見她遇到了危險,我只是將她救上岸便走了,真不騙你們,我都不認識她”

那叫孤聻的玄衣男子猛一拍大腿,激動道“原來真的有姑娘啊!”

“嗯?”

少年恍然大悟,擡腿便踹了他一腳“原是你在套我的話!你根本就什麼都沒瞧見!”

“嘿嘿嘿........好二哥別動怒嘛!當兄弟的這也是關心你,怕你臉皮薄不好說出來,快說快說,那姑娘到底是誰?”

少年不好意思的晃了晃手中的酒罈,眉間蕩起一抹羞澀,在衆人的逼問下,他只好開口道“今兒我來的早,乾等着你們實在是無趣,我便去山下的海中玩耍,誰曉得這西海波濤洶涌,欺我水性不好,巨浪將我推去千里之外的亂流之處。我被暗流捲到海底,隱隱約約看見深海之中竟有光閃爍,本想不管不問一走了之的,可心中實在是好奇,就湊上前去看,誰曉得竟是條正在四處捕食的鮟鱇。”

“哦!我知道了,二哥定是瞧見那鮟鱇追逐那姑娘,起了憐花惜玉的心,是不是?”

“去!”

少年紅着耳朵狠捶了一下笑的沒心沒肺的孤聻,他續兒說道“哪裡是鮟鱇追逐她啊!人家鮟鱇就趴在海草堆裡,動也不動一下,是她自己送上門去,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笨,絲毫沒有危險意識的人!不對......應當是魚纔是!”

坐在一旁的女子問道“那姑娘是鮫族的?”

少年郎不確定的說“應該是吧.........雖然笨了些,水性也不好,但終究是長着魚尾的,應當是鮫族的不錯!”

那女子道“水性不好?若是鮫族怎會水性不好呢?世間有善化形者,許是有人化了形,或是二哥你看花了眼?”

“那麼長的尾巴,鱗片片片分明,我絕不會看錯!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相傳鮫族自水中出生,是水之子,縱使如今居住岸土,水性是不會差的.............但三妹你不知道,我拉着她上岸時,她居然被水嗆着了!若她真是鮫族,你說這是不是天下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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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鮫人嗆水如同鳥不會飛,的確聞所未聞的事情。

不過那兩位抱着酒罈子的少年郎在意的可不是鮫人嗆水的事情,那兩人相視一眼,眸中閃爍着一模一樣的壞笑。

“二哥你拉人家上岸?大哥你說這樣合適嗎?”

“當然不合適了!男女授受不親吶.........若是在人族,二弟可是犯了大忌,是要娶人家姑娘的!”

“咱們族中是沒有這樣的規矩不錯,但我瞧着二哥也挺喜歡那姑娘的,不如大哥做主,咱們去鮫族給二哥提親去?”

“這個可以啊!”

兩人一人一句 把那少年羞的險些一頭鑽進酒罈中去。

坐在一旁的女子掩面而笑,笑眯着眼睛問道“不過說真的,二哥,你到底喜不喜歡那姑娘嘛?”

“...........我連她長啥樣都不知道,哪裡知道喜不喜歡.............”

“你不知道她長啥樣?那姑娘蒙着面嗎?”

“不是.............”

少年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當時在海底時,情況危急,我着急救人,海中光線也暗,我根本沒機會,也沒時間看她長什麼樣子,後來上了岸,三妹叫我,我更是着急走..............”

在衆人鄙視的眼神中,那少年好似想起了什麼,揚聲道“不過,我記得她的衣衫,她穿着素色衣衫,縱使只是背影,也格外讓人動.........咳!也格外讓人覺得好看!”

那鄙視的眼神更是深沉了些,少年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沒底氣道:“除了衣衫,我還記得她的聲音,她的聲音很好........好聽.........”

衆人收回那十分鄙視的眼神,紛紛無奈一嘆,那黃衣少年拍了拍坐在一旁的玄衣少年,十分鄭重的與他說道:

“孤聻啊!你是兄弟幾個中年紀最小的,也是最愛纏着你二哥的,你要牢牢記住你二哥這前車之鑑,萬不可學他這樣愚笨,你家中一脈單傳,你若是娶不到媳婦,當心你娘又要拿擀麪杖打你了!”

年紀最小的孤聻眨了眨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重重的點了點頭,十分肯定的說道“大哥放心,我是要娶媳婦的人,絕不會像二哥這樣愚笨,哪有見到姑娘說不出話來的男人,那也太慫了些!”

“就是就是!”

衆人鬨然大笑,歡快的笑聲中隱隱透出一個氣急敗壞的怒吼聲。

............................

“吱呀吱呀.........”

雞鳴聲在蒙亮的屋中幽幽然響起,雞鳴聲後不過半柱香的時間,窗口便有紡車推動的聲音傳來,昆長老走進院中,擡眸看了看窗前正在紡紗的身影,先是欣慰一笑,笑意還未完全展開便陷入愁容之中。

鮫族中這樣如花年紀的女子,就是沒有出閣,也是會有人登門來求親的,可偏偏宛童她............

“爹?”

半開的木窗“吱!”的一聲被人打開,宛童從窗子中探出了腦袋來。

“前幾日文莖哥開的藥您可曾按時吃?這兩日感覺如何?”

宛童放下紡車噠噠噠的從屋中跑了出來,昆長老笑眯眯的看着宛童,溫和道“吃了吃了!那藥極好,吃了之後上下通透,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爹爹身體無礙就好,眼看就要過壽了,您可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生病啊!”

“好好好!對了!童兒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開始紡紗了?”

“還不是因爲起陽,前幾日他外出時,我答應等他回來之送他一件新衣,誰想他竟然回來的這樣早,那件新衣才做了一半,我想早點做好,送與他穿上。”

“兒子心中喜歡的是宛童!”

昆長老心中咯吱一聲響,他看了看滿眉間依舊稚嫩的宛童,試探道“童兒,起陽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咱們除了準備聘禮之外,還要送去一件大禮來作爲定情信物,我這兒有兩件大禮,一個是咱家祖傳的玲瓏玉佩,一個便是陽兒他娘留下的水雲錦。爲父總是在其中猶豫不決,不知道該送哪一樣出去的好。童兒,你說,咱家送哪個出去做定情之物呢?”

“爹爹,我那未來的嫂嫂是誰?”

“暫定月見姑娘。”

“起陽的未婚妻原是月見姐姐!送月見姐姐的話........就送玲瓏佩吧!”

宛童一臉天真道“月見姐姐說過,她不愛金,不喜銀,唯獨對玉石奇木有着幾分喜愛,送她玲瓏佩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好好好!那咱家就送玲瓏佩。童兒,此事還正在商議中,你萬不可將這消息傳出去,以免生出事端來!”

“知道了爹爹!”

屋內傳來木梭摔落木板的聲音,宛童哎呀一聲轉身跑進屋內,昆長老看着宛童離去的背影,眸中精光閃爍,陷入了沉思中。

“爹爹!”

“咳.......怎麼了?”

“家中染紗的赤蘇草怎麼沒有了?”

“赤蘇草?哦昨兒文莖來家中送藥時與爲父閒聊,無意間說是家中缺了染紗的花草,當時天色不早了,爲父怕他外出採花危險,便隨手將紡車旁的赤蘇草給了他做急用。”

宛童從趴在窗子上嘟了嘟嘴巴,輕哼一聲道“怎麼又是文莖哥,在外學了十幾年的岐黃術,回到家來卻總愛坐在紡車前。好好的藥師不當,偏要紡紗,最可氣的還不是這,他一個堂堂大男人紡出來的紗竟然比我們女子紡的還要漂亮,讓我們顏面何存啊!”

“你這丫頭!爲父可記得兒時你與他甚是交好,當年也是交換過定親之物,拜過親的,怎麼大了大了反而生分?”

“爹爹!這過家家的事您怎麼還記得!”

宛童惱羞成怒,拎着採花時常帶的小藤籃,紅着臉跑出了門去,

“呵呵呵!這孩子...........”

昆長老樂的呵呵大笑,開心之際還不忘高聲提醒一句“這段時間山中不太平,採了花趕緊回來,莫要貪玩!還有,如今水畔缺人看守,你可千萬別去水畔採花,以防遇上心懷不軌的生人!”

可惜宛童跑的快,壓根就沒聽見昆長老的話。

宛童最喜歡用赤蘇草來染布,那赤蘇草就長在臨水潮溼之地,爲了早些完成新衣,她只能去距離最近的水畔去採些回來。

現在天還未亮,四處皆有薄霧,臨水之處霧氣要比旁處濃厚的多,宛童開始沒有發覺,後來當她察覺不對時,自已已被遮天大霧籠在其中。

“嘩啦!”

宛童一腳踩進了水窪中,冰冷的水瞬間浸溼了她的鞋襪。

“這霧怎麼這麼大...............”

宛童脫了鞋襪擰了擰水,再三逡巡四周,只見大霧濃厚,可見之處不過兩步之遠,此處接近水澤,有不少亂石水窪,現下大霧又正濃,在岸上行走甚是危險。

宛童想了想,索性將另一隻鞋子也脫了下來,雙腿變成了魚尾,慢悠悠的滑進水中去。

幸好赤蘇草喜水,不但水畔之中有,水底石縫中也有不少,平日在岸上見的多,也就懶得下水去找了,今兒有霧,岸上難尋只能下水來找了。

宛童下了水,在水底採了不少赤蘇草,算算差不多夠用了,便不再留念游上岸去。然而當她游出水面之時,只見一抹挺拔的身影此時此刻正站在水畔看着她遺落在岸邊的鞋襪出神。

那人聽到水聲轉眸看來,她驚呼一聲,快速轉身跳回水中,慌亂之下,額頭被水中凸出的石劃了一道不淺的口子,鮮血瞬間散在水中。

“姑娘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男子賠罪的聲音從岸上傳來,她只覺額頭火辣辣的疼,腦中也嗡嗡作響,她游出水面,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

“姑娘你沒事吧?”

男子在岸邊不住的賠罪,宛童此刻頭疼的厲害,自是什麼也聽不進去,也不想與他說話。

“水中有血跡,姑娘可是受了傷?”

一支黃色的小花順着水波飄到了她的身邊,只聽那男子又道“這是蒿枝七,其汁能止血消痛,姑娘快些處理傷口,以防留下疤痕!”

那花葉長枝粗,根莖上尚還沾着泥土,一看便知是從土中新拔的花草。

宛童拿起那支花,掰去根莖,乳白的汁液從斷裂之處慢慢滲出,她伸手接過汁液小心翼翼抹在傷口處,她只覺一陣清涼安撫着火辣辣的疼痛,不消片刻果真止了鮮血消了疼痛。

“姑娘,你曾好些了?”

那男子聲音有些熟悉,引得宛童心生好奇,躲在大石後偷偷去瞧他。

雖然兩人相隔不遠,但水面上依舊有薄霧遮掩,宛童探頭看了又看,只依稀看見一角藍色衣衫。

翻飛的衣角上繡着一朵小花,花冠如鳥首,用着紅黃綠三色彩線繡成,那花並不常見,所幸的是宛童竟然認得。

那花叫鶴望蘭,只開在日照之處,而且是株重情重義,氣節不俗的花。

聽聞一株鶴望蘭能生百枝千葉,但花,只開兩朵,雌雄兩朵花綠葉中相偎相依,兩兩相望,若一朵不幸墜落枝頭,或是凋謝落地,另一朵相繼而亡,絕不苟存。

正因爲這份難得的情誼,宛童纔會記得清楚,一眼便認出此花。

“姑娘,你無事吧?”

“我沒事,你是什麼人?爲何會出現在這兒?”

她雖看不清男子樣貌,但這男子絕不是鮫族中人,既是外族,怎麼會來這兒,鮫族的守衛呢?爲什麼會輕易放他入山。

“姑娘莫怕,我不是壞人,我路過此地,覺得此處風景甚好,心中歡喜,便留念此處。”

“你騙人!”

此時此刻大霧遮天,莫說風景了,就是兩步之外的絆腳石都未必能看見,此人胡謅的本事嫺熟,但一點也不靠譜。

“你到底是何人?來蒼梧山是何用意?若再不肯實言相告,我.......我便喊人了!”

宛童說罷覺得底氣不足,又追加一句道“我哥哥就在附近,他是好厲害的勇士,你若敢胡來,我便讓他扔你去深海餵魚!”

霧中傳來一聲輕笑,宛童心中一緊,狠下口氣道“你笑什麼?若是不信,我立刻叫他來!”

“別別別!姑娘莫怕,我真不是壞人,方纔我是說了謊,是我的不對,我跟姑娘賠禮。”

男子態度真誠,站在水畔處衝宛童藏身的大石頭作揖道歉。

“那你與我說實話,你來蒼梧山到底意欲何爲?”

“好吧!那我便對姑娘實言相告,其實我是誤打誤撞上岸的,我原先在這附近的崑崙山中會友,大約是白日瞧海瞧的多了,夜時常常夢見自己遊與海中,好幾次甚至夢見自己上岸遊玩,這幾日夢中的景象越發頻繁,我心中有惑,天不亮便離開崑崙,順着夢中的記憶一路尋來,不想竟然真的找到這蒼梧山。”

男子又說“說實話,我在崑崙之時,的確聽說附近有座蒼梧山,夢中也時常夢見此處,但我卻從未上過岸,登過山,想來不是前世來過,便是誤打誤撞到此。”

雖然此話實在荒唐,但男子言語之間透出真切,不像是在說謊騙她。

“請問姑娘,這蒼梧山中是否有個九嶷村?”

“你問這個做什麼?”

“姑娘切莫笑我,是因我在夢中常與一位小姑娘在此玩耍,那姑娘對我說,她就住在山中的九嶷村裡,我想夢中山果真在的話,那位姑娘,也該是真的........所以想問問姑娘,山中是不是真有個九嶷村。”

九嶷村就是宛童所住之處,鮫族的村莊。

鮫族之所以能過安穩的隱居於蒼梧山中,低調是其一,另一個原因是因爲蒼梧山山脈崎嶇,地形複雜,就算有人曉得山中有鮫人,也無法輕而易舉的找到他們。

這個男子口口聲聲說是夢境,可人心難測,終是不可輕信的。

宛童想了想,眼珠一轉,隨口扯了一個謊“蒼梧山中人煙鼎盛,沒有十庒村子,也有百戶人家,你問的這個我卻沒有聽過,想來應是沒有的。”

“這樣啊...............”

“你找九嶷村作甚?”

男子的聲音從霧中傳來,嘆息之中隱隱透出一絲失落“與其說是找九嶷村,不如說我想找到那位姑娘。”

“姑娘?那姑娘姓甚名誰?年方几何?”

若他說的當真是鮫族的姑娘,她便幫一幫他,將他夢中的姑娘約出來。

“這.............”

岸邊突然沒有聲音,男子頓了頓說道“夢中之境雖短,但卻恍如隔世,我不記得那女子叫什麼了,只依稀記得,那姑娘似乎才十歲左右..............有一條魚尾...............”

宛童道“你夢中的女子我從未聽過,也從未見過,若不是夢中假象,便是你扯謊戲弄了我!”

鮫族中只有數月的襁褓幼兒和即將要及笄的丫頭,並無十歲左右的孩童。

“不不不!絕不敢再騙姑娘,我說的就是實話!”

男子慌忙解釋,着急之下,險些一腳踏進水中走來“我確實是來找那位姑娘的,只是我不記得她的名字,想不起她的樣貌,夢醒之後約莫着她大約有十歲左右.........”

宛童歪頭道“我經常在山中走動,回頭幫你問一問這附近的人家,若是有幸問到了,一定告訴你!”

“多謝姑娘!”

男子歡喜一笑,少年稚嫩的聲音從霧中傳來“多謝姑娘,我暫時住在崑崙山上,十日之內不會離開,若是你找到了那姑娘,還請在水畔的大石上燃上一把火,我見了濃煙自會趕來。”

“好!”

天要亮了,霧也要散了,自己總水中泡着也不是事兒!得趕緊將這滿口荒唐的少年騙走,省的被人瞧見了生事端。

“多謝姑娘,勞您費心了!”

岸邊傳來離去的腳步聲,宛童剛準備游出去,只聽那腳步聲一滯,少年的聲音再次傳來。

“對了!我的名字叫空青,冒昧一問姑娘芳名?”

“砰!”

蒿枝七花枝從她手中滑落,落在了水中,點點漣漪之中,宛童那雙湛藍色的眼眸中滿是震驚。

“你叫空青!”

“是的。”

“無啓人氏?”

少年輕咦一聲,答道“是啊!姑娘曾聽說過我?”

宛童躲在石頭後面看了又看,咬了咬牙,下定決心道“轉過身去,向前走十步,我不開口,你不許回頭!”

“嗯?哦......好好............”

少年雖是疑惑但還是老實照辦,他轉過身大步走了十步,只聽身後有輕輕水聲傳來,然後一陣細細索索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那個怯生生的女子聲音再次傳來。

“咳........你轉過身來!”

“姑娘........你!”

少年轉過身,只見岸邊已然站着一位韶齡女子。

那女子穿着藕色裙衫,右挾一個綠色藤籃,容貌雖是妖豔美麗,但周身卻散發着世間難得的靈動清麗,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妖而不媚,豔而不俗。天地穹蒼,世間萬物,沒有一樣有資格與她爲之媲美。

只是奇怪的是,這樣一位令人絕色的女子,竟然面籠一抹輕紗。

所幸的是那輕紗只能將一雙眼眸遮的嚴實,如畫長眉,以及那勾魂朱脣仍是能看的清楚。

在少年灼灼目光下,宛童只覺臉上滾燙髮熱,羞答答的低下了頭。

“公子.........”

少年如夢初醒,忙收會自己的目光“咳..........姑娘有何吩咐?”

宛童靜靜的看着他,隨是隔着紗巾,但影影綽綽還是能將他的容貌身形看了個大概。

“公子既是無啓空青,那還記不記得鮫族?”

“鮫族?”

少年笑道“當然記得!鮫族,其族中人,從襁褓幼兒及耄耋老人皆有馭水能力,鮫族人生來有兩態,下水即有魚尾,上岸便成雙腿,善織布,泣淚能成珠。”

少年越說宛童心中越是冰冷,待他慢悠悠說了一大堆的話後,宛童忍不住打斷他道:

“除了這些,鮫族中的人,你可還記得?”

“我空青是愛廣交良友,但偏偏鮫族中人我還未曾有機會見過,所以,鮫族並未交到好友。”

宛童只覺自己心裡冷的有些發疼,嘴脣微微翕動,半天不見一字說出。

“對了!嘮叨半天,還不知姑娘芳名,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宛童。”

“宛童............”

少年來回唸叨着,突然笑道“真是個好名字,與姑娘很是相稱!”

宛童苦澀一笑,從未有過的疲憊在這一瞬間猛然降臨,她聽見自己喉嚨裡嗚咽一聲,艱難的吐出一句話來。

“公子好走,慢走不送。”

“那我便先走了,改日再找宛童姑娘一聊!”

少年轉身離去,高大的背影與她記憶中的背影漸漸重合,最終融合成一個。

她等的人終於回來,可惜的是,她的等待只屬於她一個人的而已。

很快昆長老便發現了宛童的不對勁,自從她從岸邊採花草回來後便閉門不出,她忙碌於紡車之前,短短几日時間,便爲起陽做了三身衣服,他勸了幾次不見有效,宛童依舊沒日沒夜的圍着紡車打轉。

宛童紡紗也算是鮫族中的佼佼者,但奇怪的是這次她的雙手上總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無奈的是他看的出宛童有心事在身,就是沒有辦法去幫她解除煩惱。

一月後的清晨,昆長老出門巡邏,從院子走過時正巧看見了宛童的屋子,此時天還未亮,宛童屋中卻已點了燭火,昆長老上前幾步,看見她屋中的窗子大敞,而宛童此時正坐在清冷的窗前,她只穿着一件薄衣坐在冷風口上,兩眼呆怔的看着窗外漫天大霧

看着那被冷風凍的有些發紫的臉暇,昆長老心中止不住的心疼, 他慢慢走上前,輕聲呼喚:“童兒?童兒?”

宛童如夢初醒,滿眼疑惑的看向他,不解道“爹爹何事叫我?”

“哦........爲父無事,只是...童兒你爲何要在窗口坐着,最近正是寒秋之時,你身子又不好,萬一再凍着...............”

“我沒事的.............爹爹這是要出門嗎?中午想吃些什麼,我早早做些準備等您回來一同吃飯。”

“不用準備的太多,今兒鮫王召爲父有事,飯點怕是回不來了,起陽也要在山中巡視,家中就你一人,爲父想去請隔壁的青娘子來陪你中午一同用飯。”

“不用了爹爹,我不習慣與生人一同吃飯。”

昆長老溫柔勸道“青娘子虛長你幾歲,待你如親妹,又跟咱們家只有一牆之隔,左居多年,也算是半個家人,你不是常說喜歡她繡的綠芫花嗎?爲父將她請來,你們姐妹一同紡紗刺繡,玩樂說笑,豈不好?”

“不...........”

宛童依舊搖頭,輕聲道“家裡的染料用完了,我今兒要出門採花,不知何時回來,還是不打擾青姐姐的好!”

“童兒!”

“天快亮了,爹爹不是還要趕去巡邏嗎?快些去吧!”

孩子大了有心事便不願跟老人說了,不過宛童已在家中悶着有一整月了,這會子想出去了是好事,說不定出去走着走着心情就變好了。

昆長老點點頭,臨走不忘交代一句出門小心,宛童在窗前坐着,直到濃霧散去,陽光照亮天地,她才離開窗子,挎着那墨綠色的藤籃走出門去。

宛童漫無目的的在林中走着,身旁路過美麗的花朵百簇千朵,而她看也不看,挎着空蕩蕩的藤籃直徑向前方走着。

“咦?”

腳下突然有涼意襲來,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又走到水畔之中,宛童自嘲一笑,無奈搖頭。

真不知這次來水畔一趟,是無意偶然還是這麼多年來的習慣。

鞋中涼意漸強,她慌忙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將溼了的鞋襪脫了下來。現在陽光正好,宛童將溼了的鞋襪擰乾擺在了向陽的大石上。

“差不多已經有一個月了吧............”

算算時間,空情應該早就離開了。

宛童抱着膝蓋坐在溼了的鞋襪旁,她看着遠處的天水一線,突然發現,自己從小到大很多時間似乎都是守在這水畔,從一開始等待去西山閉關的起陽到後來的空青。

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自己好傻,總愛做些浪費時間又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

“姑娘!”

突然,她身後傳來一聲聽似極爲驚喜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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