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御史不知楚姒竟會過來,他正翻着典籍想找找推翻祭天儀式的依據呢。
馬伕人引了她們進府,但馬家跟楚姒並無交情,跟小公主更是如此,所以也就是戰戰兢兢的帶着他們入了客廳,奉了茶,便侷促的不知說什麼好了。
“馬伕人,我們就是過來坐坐,小公主在宮裡無人陪伴悶得緊,我也是聽說馬御史有個與小公主同歲的孫女,所以才帶小公主過來的。”楚姒笑道。
馬伕人忙應了聲,使人去叫自己的小孫女。
楚姒簡單打量了一下馬府,身爲一品御史,居所卻十分簡陋,不似其他府邸,都是五進的大院子,馬府就是個普通的三進院子,裡裡裡外外都沒什麼貴重的物件,更不用說雕樑畫棟了,亭臺樓榭了。
“世子妃娘娘,烏龜王八池呢?”瑤兒怯怯的扯着楚姒的衣袖小聲問道。
跟來的嬤嬤面色又差了些,卻聞楚姒道:“馬伕人,聽聞馬大人有養龜的愛好,不知道能不能讓小公主去瞧瞧那龜?”
“哦,當然可以。”馬伕人連聲說着,旁的嬤嬤倒是瞪大了眼睛,敢情馬御史還真養了烏龜,但她不能讓楚姒就這樣一直在這兒呆着:“公主,您忘了出宮前,皇上交代的話麼?”
瑤兒還未高興的去玩兒呢,聽到嬤嬤的話頓時停下腳步,扁着嘴,眼裡含着淚,略帶祈求的看着楚姒,楚姒掃了那婆子一眼,柔聲問道:“你父皇讓你做什麼?”
“父皇說,讓瑤兒一定要去一趟舊太子府,還說……”
“公主!”不等瑤兒說完,嬤嬤忙攔住她:“皇上的話,豈能在外人面前說的?公主,嬤嬤不是教過你,要端莊知禮嗎?”
嬤嬤意圖把話扯開,瑤兒卻似乎被她嚇住了,垂下臉不敢再多說。
馬伕人在一旁看着,也是不知說什麼,剛巧馬御史這會兒已經提着長袍匆匆過來了。
“老臣見過小公主。”馬御史忙行禮,那嬤嬤卻拉着瑤兒的手站在一邊,往下垂着眼睛看着他道:“馬御史不必多禮,小公主就是過來看看,現在已經來了,這會兒也該走了。”
瑤兒回頭祈求的看着楚姒,楚姒自不想傷瑤兒的心,擡眼卻笑看着馬御史:“馬大人。”
“林夫人也來了。”馬御史又上前一步,他對林清愚林竹隱父子都是服氣的,見到楚姒自然也多了幾分尊重。
楚姒起了身,笑道:“我如今不過是一介草民,小公主想去舊太子府,我怕也是陪同不得的,若是馬御史和馬伕人有時間的話,不知道……”
瑤兒不解的看着楚姒,咬着嘴脣,以爲是楚姒不喜歡她了,抽搭了一下鼻子,大大的淚珠還是滾落下來。
楚姒見此,上前蹲下身子,柔和替她擦去眼淚:“怎麼了?”
“世子妃娘娘是不是不喜歡瑤兒了?”瑤兒聲音微微顫抖着,楚姒瞧着她,纔不過五歲,沒有孃親照拂,趙煊逸也一天到晚忙於朝政,偏生她身邊的這個婆子還是個厲害的。
“自然不是。”楚姒解釋道。
瑤兒擦了擦眼淚,抽噎了幾聲,才道:“那你爲何不陪瑤兒去,要讓別人陪瑤兒,瑤兒怕……”
“不怕,你不會有事的。”楚姒捏着她的手安慰道。
馬御史瞧着,也是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那嬤嬤卻是瞧着着急,準備上前悄悄捏一把瑤兒,讓她哭起來,可手才放到瑤兒身後便被媚娘一把握住:“嬤嬤要做什麼?”
見被察覺,嬤嬤面色不變,反而有幾分不屑的撥開媚孃的手:“奴婢自然是要扶着公主,公主傷心,萬一身子受不住摔倒了,奴婢可不就是護主不利?”
“那你可千萬小心些,別弄疼的公主。粗手粗腳的,還不如換了呢。”媚娘說罷便站起了身,楚姒便是知道也無能爲力,她管不了趙煊逸的後宮,只能盡力幫瑤兒找些靠山,馬御史就是一個心思正且敢發聲的。
瑤兒彷彿知道那嬤嬤的想法,垂下小腦袋不說話,完全不似之前在楚姒院裡活潑好動的樣子。
“馬大人。”楚姒朝馬御史道。
馬御史忙看過來:“林夫人請說。”
楚姒瞧瞧瑤兒,再瞧瞧一旁的嬤嬤,道:“瑤兒公主生母亡故,外祖家也……聽聞蔣家祖上跟馬家也算是有些親緣關係,瑤兒公主如今無人照拂,馬大人若是得閒,還請多關照一二。”
“一定。”馬御史嫉惡如仇,看着這嬤嬤便知她心黑,心裡都已經開始盤算上摺子跟皇帝說了。
見馬御史答應了,楚姒才冷冷看着那嬤嬤:“現在能好生帶着公主去舊太子府了?”
嬤嬤哪裡不知這個馬御史的名號,在他面前自然也不敢再耍心思,只得讓人抱起瑤兒,這才轉頭離開了,馬御史也讓人備了馬車,一道往太子府而去。
他們才走,馬伕人只輕嘆一聲,勉強擠出笑意:“林夫人,茶涼了,要不我去給你換一杯吧。”
“馬伕人……”楚姒知道她不願意馬大人惹上麻煩,心中略有愧疚:“這天兒也開始寒了,今日出去,馬大人還指不定要受風寒,馬伕人若是有心,一定要照看好,病了就不能上朝,不能上摺子,馬伕人可要千萬注意。”
媚娘明白楚姒的意思,也跟着道:“之前聽聞有一種藥草,名爲花葉萬年青,全株有毒,用其葉子煮湯服用少量,可讓人舌頭髮麻暫時不能發聲,馬伕人可千萬注意。”
聽到這裡,馬伕人哪裡還不明白他們兩的意思。她緊張的攥緊手帕,面色微白的張着嘴,就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半晌才道:“林夫人,可還要坐坐?”
“不了,今日多謝了。”楚姒直接起了身,方纔的法子馬伕人若是膽大肯試,怎麼也有法子把馬大人拘在家裡,但她若是不肯試,便要看趙煊逸對馬御史的容忍度到底有多高了。
這頭馬御史冒着雨下了馬車,瞧着那嬤嬤急匆匆的抱着瑤兒就往前頭跑,提着袍子小跑着才追上,等穿過長廊到了曾經的太子書房,才怔了一下:“來書房做什麼?”
瑤兒不敢說話,那嬤嬤將瑤兒放在一邊,不肯去牽她的手,看着緊閉的房門,怯怯道:“是馬大人來了。”
她的話才說,便聽到裡面傳來杯完子被打碎的聲音,便忙驚恐的跪了下來。
馬御史瞧見這般,嚴肅着臉上前:“裡面難道是皇上不成?”若是皇上,那他就理解爲何楚姒想方設法都不肯過來了,但皇上竟真如坊間那般傳聞,肖想臣妻麼。
裡面半晌也沒聲音,不多時,房門拉開,只有一個面生的宮女,那宮女眸光極冷的掃了一眼怯怯站在馬御史身後的瑤兒,寒聲道:“聖上不在,今兒瑤兒公主回來,特命奴婢過來收拾清掃。”
一聽,馬御史便知趙煊逸是絕對不會出來見他的了,他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什麼,但看看躲在自己身後同自己小孫女一般大的瑤兒,到底於心不忍,轉頭安慰:“瑤兒公主請放心,老臣這就回去寫摺子上奏皇上,讓他撤換掉您身邊的刁奴!”
裡間的人聽到這話,頭更疼了。
此時的楚姒,兀自撐着一柄青花紙傘慢慢往前走,現在的雨比之前溫柔多了,細雨如絲,伴着微風吹到人身上,讓人感受着初秋的涼意。
空曠的大街上依舊沒有什麼行人,楚姒走着走着,便到了曾經的如意坊門前。昔日輝煌熱鬧的如意坊,千金難求的珠寶首飾,現在都不復存在,只剩下緊閉的大門和冷落的門廳。
“夫人可要進去看看?”媚娘走在一側問道。
楚姒微微搖頭,她看着,也不過是覺得感慨罷了,物是人非,斗轉星移,日子竟過的這樣快。
“你是……世子妃?”
一道稚嫩的童聲傳來,楚姒轉頭一看,躲在如意樓旁巷子裡探着頭的,不是當初的玉娘麼。既然玉娘在此,那麼紅姨也在麼?
果不其然,玉孃的話音才落,她身後便走出個身穿青灰色衣衫的婦人來,她衣着簡練利落,風韻猶存,讓她眼角的皺紋看起來都不那麼顯眼了,這人便正是紅姨。
紅姨上前,竟跟楚姒行了禮。
“在等我?”楚姒問道。
紅姨微微搖頭:“本打算去鄭府尋您,卻不知在這裡遇上了。”
“何事?”楚姒帶着警惕,紅姨到底是南疆的人。
紅姨知她懷疑自己,也不多解釋,只道:“我這次過來,是想告訴你,檀兒公主出事了。”
“嗯。”楚姒已經知道,但有林傅在,也一直未傳出兩人的死訊,應當暫時無大事,不過南疆人卻不知道林傅還跟在綠檀身邊。
紅姨見她這樣冷漠,眸中帶着驚訝,而後卻冷了臉:“看來您不想管,那我就不在此耽誤您時間了。”說罷,轉頭要走,媚娘卻一步上前將她攔住:“急什麼。”
紅姨面色微沉,轉頭看着楚姒:“想攔着我麼?”
楚姒莞爾,反而是俯身瞧着玉娘,往如意坊門口指了指:“去那兒玩一會兒,我與紅姨有話要說。”
玉娘懂事的點點頭,小跑着便過去了。
紅姨看着楚姒,不解:“你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你聽命於南疆王,還是綠檀。”楚姒道,若是對南疆王忠心耿耿,她便沒什麼好說的,但若不是……
紅姨微微皺眉,似乎有些猶豫,半晌,才終於開口:“我以前得過皇后娘娘大恩,這次也是皇后娘娘傳信給我,讓我尋你幫忙。但山高皇帝遠,他們遠在番邦,你也不一定有辦法。”
楚姒淺淺笑道:“你怎麼知道綠檀身邊沒有我的人呢?”
紅姨皺眉:“那你的意思是……”
“他們暫時沒事。”
“當真?”
“不過只是暫時,聽聞她翻車的山崖已經有人在崖底搜尋過了,沒有發現屍體,那應該應該就有一半的希望他們還活着。”楚姒道,看着紅姨已經朝向外面的腳尖,繼續道;“但是,皇后娘娘希望綠檀嫁去番邦嗎?聽聞這次番邦跟南疆起了衝突,這時候把綠檀嫁過去,番邦也不一定買賬吧。”
“這是皇帝陛下的決定,我左右不了。”紅姨皺眉,她知道楚姒的心思彎彎繞繞多的很,所以極小心防備着。
“既如此,那你來問她安危做什麼?左右現在不死,嫁過去番邦,也一樣不會好過。”楚姒轉頭欲走,紅姨卻爲難的將她攔住了:“我現在管不了這麼多,而且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一定會做出別的選擇。”
“既如此,那你便回稟皇后娘娘,她不會死便是了。”楚姒笑道。
紅姨擡眼看着她,眼神複雜:“或許,皇后娘娘讓我找你,是想讓你幫着公主想想法子。”
“可是我現在也自身難保。”楚姒淡淡道,她現在也可謂前有狼後有虎了,清愚在宮裡,趙煊逸依舊虎視眈眈,她又擔心趙訓炎出事。
紅姨微微咬牙:“我可以幫你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是多久?”
“你要多久?”
“不長。”楚姒彎起眼睛來,在媚娘看來,跟林清愚的樣子真是像極了:“也就三個月而已。”
“三個月就行?”
“沒錯。”楚姒頷首,三個月已經很長了,豫親王半個月內就會回來,等他一到,這京城的風雲又要變一變了,屆時再趁機脫身,她也就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楚姒知道紅姨的能力,特別是在知道她居然是南疆王的人以後,就更加知道她的能耐了。
“首先第一件事。”楚姒笑道。
紅姨嘴角微微抽了抽,自己就算不去找她,她也會來找自己的吧。
楚姒笑得眉眼彎彎:“我要跟以前一樣,隨時知道京城裡的動向,特別要幫我盯住來往京城的人,一旦發現趙訓炎的蹤跡,一定要馬上告訴我!”趙訓炎對自己和清愚仍有執念,他不會隨便找個地方了此餘生的,若是他能逃出南疆然後回來,一定會來京城。
“好!”
“而且……”楚姒繼續道:“南疆那邊,你的人馬也要幫我盯着趙訓炎,一定不能讓他被南疆王抓住或殺死!”
“我是南疆王的人……”紅姨寒聲道,讓她做背叛南疆王的事,她做不出來。
楚姒眼裡閃過一絲狡黠:“你做不做得出來,那就得看看皇后娘娘對你的恩情到底有多大了。”楚姒淡漠說完,直接越過她提步離開了。
紅姨定定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到底是笑着揚起了嘴角,當初一個朗月邱一個楚黛兒都沒能殺了她,她真有這樣厲害的本事麼?
回到鄭府,楚姒看着侯在門口的小廝,微微皺眉,媚娘道:“夫人,我們遲些回去吧。”
“京城就這麼大,躲無可躲啊。”楚姒感慨,若是對方只是跟她現在一樣的庶民那也就罷了,可偏偏,都是手握重權的大人。
楚姒提步進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廳堂裡喝茶的青衣男子,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李瀟本來還在喝茶,可看到出現在門口楚姒時,手微微顫了顫。她一身青色長衫,外面罩着一件輕紗外袍,長髮隨意用玉簪挽在腦後,青絲垂落,手指紙傘行走間,微風吹拂起她的衣裳,讓她沾染上幾分出塵之氣,可偏生,那雙明眸卻淡漠極了。
楚姒幾步上前,小福兒忙接過了她手裡的傘,小聲道:“鄭大人和雲小姐都被京兆尹叫走了,說是因爲雲康的事。”
楚姒淡淡頷首,轉頭看着李瀟:“不知李大人過來,有何指教?”
“你非要同我這樣說話麼?”李瀟看了看一旁的座位:“坐下說話吧。”他依舊記得當初在逐錦閣時,她總喜歡捧着茶杯,便細細品茶便慢慢說話。
楚姒現在卻沒有這樣的心情,定定站着:“李大人有話直接說罷,若是敘舊,楚姒就不奉陪了。”
李瀟聽着她的話,微惱,卻將惱怒全部掩飾了起來,轉頭看着她冷漠的臉,笑道:“我這次過來,就是以你表哥的身份,並無其他意思。而且清愚在宮裡,傳不出消息來,我也要替他來跟你報個平安。”
聽到林清愚的消息,楚姒的面色終於動了動,在一旁坐下:“他,還好嗎?”
見她終於肯好好說話了,李瀟嘴角揚起:“皇上沒有對他怎麼樣,只是留在宮裡每日閒茶敘話罷了。”
“嗯。”楚姒的心放下了,轉頭看着他:“可還有其他事?”
李瀟見她又是這樣,氣惱的將茶盞用力的放在桌上,語氣也變得冷漠:“姒兒!”
“李大人若是沒有吩咐,楚姒便先退下了。”跟李瀟,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她極心疼綠芽,又恨自己到底沒能改變李瀟的一生,讓他還是成爲了這樣的人。
她起身要走,李瀟也跟着騰地一下站起來了,嚇得小福兒和媚娘趕忙護在楚姒跟前。
李瀟睨了一眼媚娘:“如意坊的二當家,你不開如意坊,現在來做人丫環了麼!”
“不可以麼?”媚娘淡淡道,早沒了以前做二掌櫃時對誰都能表現出的媚眼如絲。
李瀟冷冷揚起嘴角:“聽聞大牢裡現在還有一個曾在如意坊當夥計的小廝呢,他可說如意樓私底下專門做消息買賣的營生……”
“李大人是來查案子的?”楚姒看着已經開始習慣用明裡暗裡的威脅來操縱人的李瀟,寒聲道。
李瀟猛地回過神來,狠狠擰了下眉頭:“姒兒,你怎麼就不能聽我好好說一句話。”
楚姒看着他:“除了敘舊的話,李大人儘可以說。”
“你——!”
“李大人無事,楚姒便告退了。”楚姒恭敬的朝他行了一禮,轉頭便離開了。
李瀟身旁的人忙上來問道:“大人,可要攔下?”
“不必了。”李瀟猶豫一番,看着楚姒離開的背影,卻笑了起來:“罷了,慢慢來。現在她一無所有,總有她要求我的時候。你去京兆府交代一下,若是有證人能證明雲康的腿是鄭雲打斷的,可一定要秉公處置!”
“他的腿好似沒有打斷,只是打傷……”
“那你們就去讓他真的斷了便是。”李瀟冷聲說罷,一甩袖袍,提步便離開了。
小福兒偷偷躲在門後,看着李瀟提步離開,這才忙回去彙報了。
楚姒坐在房間中,頭疼不已:“雲夫人可還好?”
“沒事,就是有些擔心。”小福兒道。
楚姒微微頷首,看着外面天色已經不早了,才道:“先等會兒吧,這次是鄭雲有錯在先,京兆衙門我們又沒有人在……”
“有的。”媚娘眨眨眼:“夫人忘了我以前是做什麼的了。”
“既如此,你一定要想辦法讓京兆尹看到李瀟的人動手。”楚姒道。
媚娘頷首,一旁小福兒卻有些擔心:“小姐,他們官官相護,萬一來個死不認賬……”
“官官相護倒不至於。”楚姒微微搖頭:“既然李瀟要偷偷去做這件事,就表示這個京兆尹並沒有跟他沆瀣一氣,而且除了京兆尹,想來雲康和那位能鬧事的王小姐,怕也不知道李瀟竟會下此狠手的。”
楚姒說罷,媚娘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了,往外看了看:“那我現在出去安排。”
“好。”媚娘走之前楚姒還是叮囑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
看着媚娘離開了,楚姒才慢慢琢磨起綠檀的事來,現在她的生死也關於兩國命運,要儘快想辦法聯繫上林傅纔好,不過清愚那裡一定有更好的安排。
“小福兒。”
“哎。”小福兒應了聲過來,瞧着停在窗戶邊得到鴿子,不解道:“這是。”
“信鴿。”楚姒莞爾,媚娘他們傳消息大多用訓練有素的信鴿:“你出去買菜的時候幫我放了,一定要注意不能叫人發現。”她在鄭府放出信鴿一定會被人發現的。
小福兒點點頭,上前抓着那看似呆呆的信鴿踹在自己隨身帶着的布袋子裡,這才忙扭頭跑出去了。
小福兒這一走,楚姒的房間便變得格外的安靜起來,連一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楚姒倚在牀邊看着還未停下的雨,心思沉沉,不知這時候豫親王一行怎麼樣了。
此時的豫親王,回京之途似乎格外困難。他們從南疆邊境過來走了好些天,卻還沒走出五十里地。
“王爺,馬車壞了,需要修一修。”又有侍從來報,這馬車已經沿途壞了好幾次了,似乎就是不要趙恪回京一般。
馬車裡的人淡淡應了一聲,也不多說,似乎絲毫不在意一般,外頭的人原本瞧着還奇怪,前幾****也是這樣不說話,根本連客棧也不肯下榻,只有入夜以後才肯去客棧小憩一會兒,白天幾乎都坐在馬車上昏睡,到現在他再這般,便也不覺得奇怪了。只是無人知道,此時的馬車裡坐着的,已經不是真正的趙恪了。
他現在一身輕便黑衣,騎着千里馬直接往邊境而去,那裡還有林竹隱夫婦和他們領着的十萬精兵。
番邦現在也亂了套,番邦的王聽着底下人的彙報,同樣暴跳如雷:“還沒查出來到底是不是南疆人做的?”
“就是南疆人無疑了,除了他們,誰還會對我們的人下毒?”下面的人回稟道。
番邦王輕哼一聲:“不可能,他們正要跟我們借兵呢,除非他們發現了我們的計劃,中途還把要來和親的公主也給劫走了。”
“那我們怎麼辦,我們跟中原還有合作……”
“中原那幫人也是蠢貨,你回信給那位李瀟大人,讓他務必解決好這件事,否則番邦與他們的合作將會終止!”番邦王沒耐心道。
“那位南疆公主呢,我們可還要繼續搜尋?”旁人問道。
“還沒找到屍體嗎?”番邦王看了看倚在懷裡的美人,豪氣的將杯中的酒飲盡,道:“繼續找,找到以後,直接帶到本王宮裡來!”
“是。”
那人瞧着滿屋的酒肉和衣着暴露的美人,轉頭便退下了。
出了宮門,看着侯在一旁的人,小聲道:“馬上回稟主子,番邦王可能會跟中原鬧翻!”
“是!”
說罷,他這才緩緩走了出去。
此時的綠檀依舊還在山洞中,紅着臉掐着林傅的脖子,可一動,身上裹着的衣裳便散落開了,她又忙收回手去攏着衣裳,林傅也紅了一張臉偏過頭去:“我會對你負責的。”
“誰讓你負責!”綠檀氣得要哭出來,手忙腳亂的怎麼也穿不好衣服,乾脆轉過了身去輕聲抽泣起來:“你一個侍衛,你要是敢說對我負責,你知道會有多少人要殺你嗎!”
“我帶着你去天涯海角……”
“我纔不去天涯海角,我有我的子民要負責!”綠檀氣得哭出聲來。
林傅看着她微微抽動的肩膀,替她整理好衣裳給她披上:“是我混賬,但是你這樣回去,一定會受委屈的。你放心,我就是拼死……”
“誰要你拼死了!”綠檀又急又氣,扯着衣服把自己包裹好站起身來,紅着一雙像兔子樣的眼睛盯着他:“你個大木頭,大冰塊!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挑這個時候!”
林傅聽着這話,總覺得哪裡好像不太對勁,她這是責怪自己下手遲了?
綠檀抽抽搭搭的抹了把眼淚,盯着他已經恢復了些許血色的臉,讓自己冷靜下來,道:“你趕緊回去吧,我沒事,等我嫁給番邦王,想點法子也就是了,左右他娶我,是要跟我父皇聯手,就算髮現了,也不會怎麼樣。”
林傅皺眉,若真讓那粗莽的番邦王知道了,綠檀哪裡還能有好日子過:“不行,你必須跟我走!”
“跟你走?”綠檀擡眼,眼裡帶着些笑意:“我們去哪兒?你讓我拋下我的子民良心不安一輩子嗎?讓我的父皇和母后遭受屈辱,讓全天下都知道他們有這樣一個不檢點的女兒嗎?”朗月邱的事她從小聽到大,跟相愛之人私奔,可是最後落得一個什麼下場呢?這是她親眼目睹的,她絕不會重蹈覆轍。
“你回去吧。”綠檀冷靜下來,開始彎腰撿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了起來,待穿好了,才走到洞口。這會兒雨已經停了,這附近有一條小路,直通山外的小村莊,等她出去,自然就能聯繫上番邦和南疆的人了。
林傅跟在她背後,心裡第一次覺得絕望:“跟我走吧。”
綠檀腳步微微頓住,看着灰暗天色下似乎一切都失了顏色的景物,第一次覺得心中淒涼:“我是南疆公主,你是侯府侍衛,我們永遠不可能的!”說罷,挺直了背,端端提步而去,再沒回頭,任憑自己泣不成聲,心裡叫囂着停下、回頭、撲到他懷裡跟他長相廝守一輩子,可她還是不能停下,從她答應嫁給番邦王開始,她就不能停下了!
林清愚接到來信時,淡淡站在宮門前,負手看着漫天煙雨,極緩的眨眨眼,人世間嗔癡恨,愛別離,總是最難熬的關卡。不過番邦王打算跟中原反目,對豫親王而言,是最好不過了。
楚姒的來信他也看了,但綠檀和林傅牽扯的事情到底太過複雜,一時半會怕也解釋不清,看樣子他要見一見姒兒纔好,不然她總是被各方裹挾,怕也撐不住。
“皇上有請。”
他身後走過來個公公,轉過身,林清愚點點頭:“好。”說罷,提步往裡面而去。
趙煊逸今天心情很不好,他不曾想自己紆尊降貴去見楚姒,她竟還使了手段讓馬御史去相見,如今看着馬御史遞上來的摺子,氣得恨不得掀翻桌子。
瞧見林清愚過來,他才斂下些情緒,道:“西南霍亂連連,朕使你去賑災,你可願意?”
林清愚擡眼看他:“臣現在是罪臣,不敢擔要職。”
“朕可以赦免你的罪,你一心爲百姓,爲天下,只要你解決了西南霍亂之災,朕可以下令,重新將安平侯的封號賜還給你。”趙煊逸道,現在西南賑災的那些大臣,不是中飽私囊就是愚蠢的不會辦事,他能用的人屈指可數,但若是派心腹過去,南疆和那三千‘毒手’之事未解決,京城事物也沒解決,他根本不可能一個人全部搞定。既然林清愚在宮裡,以他的能力去西南辦好差事,絕對不難。
不過林清愚似下了決心一般:“安平侯府既然皇上已經削掉了,臣便不敢奢求再要回來。至於西南之地,還請皇上恕罪,臣實在無力處置,但李大人一定可以處置好。”
“李大人要幫朕處理別的事情。”趙煊逸見他拒絕,面色開始冷沉。
林清愚卻絲毫不懼,只擡眼淡淡看着他,笑道:“朝中大小事務,皇上年輕力壯,不存在處理不了的情況,更何況朝中上下還有這麼多得力的大臣。況且李大人爲人聰慧,又是出自西南之地,對西南百姓肯定更有感情,也更加熟悉那邊的情況,這樣一個合適的人不用,皇上偏生要派遣臣這樣一個有罪在身,又對西南不熟之人過去,豈不是對百姓的耽誤?”
趙煊逸聞言,轉過去背對着他,卻是因爲他知道林清愚說的有道理。但林清愚屢次點破他的私心,他就更恨他一成!
“朕命令你……”
“若是皇上想以抗旨的罪名捉拿臣,臣毫無怨言。”林清愚拱手恭敬道。
趙煊逸氣得猛地轉過身喝道:“林清愚,你不要逼朕!”
“臣不敢……”
“你明知道朕不會殺了你,你明知道朕現在不能讓李瀟離開,你明知道朕……”他衝到林清愚面前,可看着他冷漠的眼神,到底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深深嘆了口氣:“你本是朕最得力的助手。”
“臣有罪……”罪在不該露出鋒芒幫他,罪在不該不早些離開,被皇帝牽制住,成了他最後的磨礪之石。
趙煊逸沉沉盯着他半晌,而後才擺手:“罷了,你既然不想去,那就不去吧。”
“皇上可還有其他吩咐?”林清愚道。
趙煊逸面色微冷:“明日蒙古公主和蒙古使團會到京,秋山獵場也已經佈置好了,後天朕會辦一場秋獵會,到時候你跟楚姒一起來參加。”說罷,便擡了擡手,讓他退下。
林清愚看着他冷峻的背影,目光復雜。八皇子曾是多麼單純賢能的皇子,可先帝卻把他這幾個兒子全部揉在血肉和權欲裡,讓他變成了今天這般模樣。
他走出這寬闊的大殿,看着高高的門檻,提步跨出,初秋微涼的風夾雜些細雨吹在臉上,讓人冷靜許多,也清醒許多,這深深宮牆裡圍着的東西,他真是一點也不想碰啊。
楚姒接到林清愚回信,得知即將相見,這才稍稍安了心,這會兒媚娘也已經回來了,身邊還有一個眉頭就沒鬆開過的雲頌伊。
楚姒讓她坐下,給她倒了茶:“怎麼樣了?”
“雲康那個王八蛋,一口咬定了是鄭雲打斷了他的腿。”雲頌伊怒道。
楚姒扭頭看看媚娘,媚娘微微頷首:“我們的人遲了一步,不過好在想辦法讓京兆尹察覺出了些東西。只是那雲康似吃了鐵一般,死都不肯改口。”
“那位王小姐呢?”
“王小姐今年三十,雖然讓雲康入贅,但姘頭不少,根本不在乎雲康是不是被打斷了腿。加之之前雲康跟小寡婦勾勾搭搭的事兒,現在斷了腿的雲康對她來說,還不如她的姘頭呢。”媚娘看着不斷低聲默唸着‘世風日下’的小福兒輕笑道。
楚姒微微皺眉:“這樣子說來,那李瀟就是早有準備了。”他就這般想讓自己去求他麼。
“這事兒本來鄭雲也有錯,早就不是那勞什子威風的大將軍了,還偏生要出頭,這下好了……”雲頌伊是又急又氣,更氣自己沒用,護不住家人。
楚姒瞧她這般,伸出手拉着她:“人還在呢,你急什麼,就算真打斷了腿,樑大人看在你的面子上,也會秉公處理,罪不至死。”只要人不死,就還有法子。
“可是我擔心……”雲頌伊看着楚姒:“他雖然糙慣了,而私下裡卻講究的很,哪肯睡那滿是蟑螂老鼠的牢房,吃那牢飯的。我去給他送牢飯倒也樂意,但是,但是……”她泣不成聲,手卻摸向了肚子。
楚姒訝異的看着她;“你懷上孩子了!”
雲頌伊這才點點頭,楚姒看了看媚娘,又看看她:“這件事他知道嗎?”
“才查出來的,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雲頌伊抓着楚姒的手,焦急起來:“姒兒姐姐,我該怎麼辦。”
“我會想辦法的,但是前提是,這件事一定要保密,你可以告訴雲夫人,但是雲夫人以外的人,你目前一定要小心些。”楚姒道,若是知道雲頌伊懷有身孕,她一定會被當做要挾目標。
瞧見雲頌伊連連頷首,楚姒這才轉頭看着媚娘:“你晚上悄悄去問黃大夫抓些安胎藥回來。”
“好。”
楚姒又囑咐小福兒:“這段時間所有燉的補品均拿到我屋子裡來,若有人打探,你便說是我覺得身子不爽利便是。”
小福兒忙點頭:“奴婢明白,這個叫禍水東引。”
“有文化。”媚娘點點小福兒的頭,雲頌伊卻擔憂看着她:“那你……”
“我沒事。”反正李瀟也只是想動些小手腳威脅自己罷了,這次不若借李瀟的手,把鄭雲和伊兒全部送出京城去邊境。
楚姒想到這兒,眼中一亮,打發了小福兒送雲頌伊回去休息,這才起身跟媚娘道:“你去趟李府,請李夫人過來一趟。”
媚娘聞言,微微搖頭:“夫人,你想做什麼。”
“我要送走伊兒,她現在身懷有孕,我不能讓她留下跟我一起冒險。”楚姒道。
“可是他們走了,誰來保護你?”媚娘還是不同意,楚姒輕笑:“我自己就可以保護好我自己,而且清愚不是說了,蒙古公主馬上要到了麼。”
“您的意思是……”
“蒙古公主一到,豫親王很快也會到的。”楚姒道,蒙古這樣強大的勢力,若是真成了趙煊逸的,她們真的就回天乏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