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於世不拘貴賤總有一死的,莫非因爲這一死成日裡都要惦記在心上嗎?”牧碧微搖着頭,嘆息道,“我原想着你如今總也有個十八九歲了,距離放出宮去還有六七年光景,咱們樑朝的女郎一向都是及笄後便談婚論嫁,你容貌平平,在宮裡混了這些年還只是個尋常宮女,手裡積蓄定然不多不說,就算將來出去還有再嫁之日,不說大戶人家了,就是尋常庶民鄰里之間難道就沒個較勁的地兒?鄴都是天子腳下,指不定你將來隔壁住的破落戶,有個什麼三親四戚的爲官作宦,以你之心性手段可處置得了?”
她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疊翠若是還聽不懂那當真可以去一頭撞死了,只是心中到底存了疑惑,見牧碧微已經徑自開始挑選釵環,她權衡片刻到底壯着膽子道:“不是奴婢不曉得向青衣求問,只是青衣也容奴婢說一句實話,昨兒青衣纔到,奴婢就把青衣得罪了,雖然奴婢事後也叫青衣罰了,可奴婢這一條賤命又怎麼與青衣比?奴婢心裡其實也後悔,若早知道青衣不是那起子一味嬌滴滴的女郎,定然是不敢得罪青衣的,還道青衣此後都要信任挽衣了。”
牧碧微挑定了一支點翠芙蓉簪,在鬢邊對着小靶鏡比了半晌,又換了一支鸞鳥銜珠步搖,插好了,這才悠悠的道:“你再說這樣的蠢話我都不想提點你了——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唔,你說你認字不多,這句話未必聽得懂,那麼民間素有鳳凰非梧桐不落的俗語可是聽過的罷?簡單來說,如今我雖然在貴人們跟前也要算一個奴字,可在你們這四人面前,卻是主子,我挑你們,情理之中,但你們難道不挑我了麼?昨日之事,不過是咱們彼此試探,爲了更快了解下彼此的性情罷了,我都已經忘記了,你還念念不忘做什麼?成日裡記那麼多事也不怕老得快?”
她說得理直氣壯,疊翠卻氣得暗暗咬牙,心道:若是這會膝上還包着藥走一步痛一步的是你,而迫着旁人去跪碎瓷的人是我,我何嘗不能轉眼就忘?
見她不作聲,牧碧微又褪了原本的珊瑚血珠換了一對碧玉的鐲子,笑着道:“你看,你還要不服氣!你瞧從昨兒到這會,我有哪一次是叫了挽衣來?做什麼要叫你?你還不懂麼?”
“……是因爲奴婢先進宮?”疊翠咬着脣半晌試探着問。
牧碧微抿嘴笑道:“否則呢?昨兒個挽衣在堂下還曉得作出恭順之態來,而你一等我送走了顧長福就露了驕色,卻也不想一想,先前的顧長福還是五品奚僕呢,與我同級又先進宮侍奉,還是阮大監的義子之一,他待我也是透着三分客氣的,有了他做榜樣,你還要與我挑事兒,若不是因着挽衣年幼,你這麼笨的,我還真心不想要!”
疊翠聽了這話,心下微動,卻是顧不得計較先前之事,仔細斟酌了片刻,見牧碧微只顧着整理儀容,便試探着問:“可是青衣如今在宮裡的情形卻也不是很好,奴婢倒也不是不願意爲青衣盡心,然而到底命重要些,否則昨兒拼着掃了陛下的興,也把青衣的舉止供出來了不是?”
“你昨兒若是掃了陛下的興,會不會死我不知道,不過我卻必定不會有事的。”牧碧微終於選齊了釵環,摸了摸鬢角放下了手,笑着道,“看來你還不曉得,昨兒我入宮是先到了何容華的綺蘭殿上的,到底是寵妃娘娘,氣派出手比你可是大氣多了,人家一出手就是四個人來對付我一個,一人將我按在了繡凳上,一人望風,兩個內侍擡了三尺來高的炭盆就要往我身上倒下來……”
說到此處她停了一停,疊翠瞪大了眼睛追問道:“青衣是怎麼避開的?”
牧碧微輕描淡寫道:“沒避,我只是拖了按住我的何容華的貼身大宮女擋在了前面罷了,何容華盛寵,宮裡的炭火,內司斷然不敢像對待你說的範世婦與司御女那樣,剋扣了她的份子,綺蘭殿裡隨便一間沒什麼陳設的屋子都暖和着呢,那個宮女的背上一溜兒的燎泡,也不知道平素裡身子骨兒怎麼樣,好在啊這會是冬日,不容易腐爛了傷口殃及到性命,只是那麼一大盆子炭,也難說。”
疊翠聽得差點掉了手裡玉梳,暗恨自己只是一個尋常宮女,消息究竟不夠靈通,若是昨兒她早些曉得了綺蘭殿裡這麼一遭,看到牧碧微好端端的到了風荷院,豈還敢挑釁於她?也難怪顧長福是御前之人,對牧碧微也格外殷勤——自己還道這是因爲牧碧微銀子使得多的緣故!
卻不想顧長福何嘗是個沒眼力的?牧碧微還沒進宮就和何容華結了仇,若是沒個幾分手段叫顧長福忌諱了她,顧長福只怕把人送到即可就走了,又怎會留下來引她看着屋子又盯着人打掃了才告辭?
這麼一想通,再想到牧碧微反覆罵着自己蠢笨,疊翠心下雖然不服,但語氣到底軟了下來,只是她覺得這麼快就叫才進宮還不及自己大的一個青衣拿住了,實在面子上過不去,便幽幽道:“不想青衣既然有這樣的手段,只可惜左右丞相拖累了青衣。”
這就是表示雖然覺得牧碧微再怎麼厲害,名份上面究竟低了何氏一頭,疊翠到底心有顧忌。
牧碧微卻失聲笑了出來:“真是個木頭腦子!你已經被方賢人派到我身邊了,我一日不打發了你出去,在何容華眼裡你從昨兒就是我的人,若我將來得勢你又有什麼好憂心的?若不然,你總也要哄出我些底細事兒,這樣投誠的時候也好看些呀?連左右逢源都不會!”
她嘆息道,“我如今卻是感激方賢人感激得緊了,先前還道她尋了個刺頭來與我,這會才曉得她是用心良苦,擇了你這樣一個木頭,免得我才進宮不諳規矩,被那些積年的狡人欺負了去!”
疊翠只覺得心頭鬱悶得想吐血,可她打又打不錯,吵也吵不過,牧碧微的身份還壓了她一頭,想想又羞又恨,只是見牧碧微神色之間笑意盈盈,她說了這麼半晌拉攏的話,但那神色可不見得非自己不可,疊翠見了她這氣定神閒的模樣,到底咬了咬牙:“青衣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奴婢若是再不開竅也着實該死了!但求青衣指點,奴婢定然用心學着!”
她心裡暗道這作奸細的事情可是你教我的,回頭若有機會出了冀闕宮,好歹要去綺蘭殿上跑一趟,先將炭火之事問清楚了,再決定要不要立刻去投向了何容華……
牧碧微微笑道:“你要乖,我自會好生教導你,旁的不敢說,女官之位你是不必憂慮的!”
如今牧碧微自己也不過是五品青衣,女官裡頭最低之位,疊翠自然不信她的話,可才說了服軟之言,這會也自然只能順着道:“那麼奴婢先謝青衣了!”
“謝不謝的話且慢慢說。”牧碧微含笑問,“你先去與我打聽一件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