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掩上房門,聽着華玹的笑聲和腳步聲都遠了才讓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因爲一直笑着,臉頰非常痠痛。方琮用冰冷的手指按揉着臉頰,放鬆下來的是一張毫無表情冰冷到極致的臉:“我來到亞城的理由麼?不愧是阿玹哥哥一下子就看到了這裡,就連水色也是過了很久才問出口的。”方琮擡手輕輕按在心口上,聲音裡滿是悲涼:“若是可以,我想好好活下去,在我徹底放棄之前,在亞城好好活下去。”
方琮長長的嘆了口氣:爲什麼會來亞城而不去江南?因爲放不下,放不下心頭的那一刀,放不下華琰。無論是雲璟說過亞城有多麼好,還是水容嚮往的繁華,方琮都不是那麼在意,因爲這些在母親的家鄉也都存在,而且還多帶了幾分女子最愛的溫婉。會來亞城只是因爲華琰的一句話,很小的時候他們定親的那天他說的一句話,也許就連華琰自己都不會記得的一句話。華琰對自己說:“亞城是千年京都,是天亞皇朝的皇城,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存放在那裡,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那裡一定是個非常美好的地方,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我會對你很好很好,會將亞城裡所有的好東西都送給你,只給你一個人!”
方琮掩着心口慢慢滑到在地,低啞地笑着:這種可笑的理由怎麼能說出口?但她偏偏就是爲了這麼可笑的理由在亞城定居。爲了兒時的那個美麗的幼稚的可笑的承諾,她拖着病弱的身體來到亞城,她想看看衆人口中的千年京都是什麼樣子,想找找看這裡的好東西都有什麼,可是她什麼都沒有找到,反而看到了和在玉華宮裡不相上下的骯髒和複雜。如果華琰那個時候其實已經直到亞城是什麼樣子,那麼他說的那番話就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只是自己太傻,爲了那個情字,才自甘墮落到這般境地……
方琮摸着自己的乾澀的臉頰,啞聲道:“還不如那樣,還不如一開始就讓我知道會被騙!總好過現在,對所有人說放下來,對自己說放下來,卻偏偏怎麼也放不下……爲什麼就是不能因爲你而哭泣呢?”
水色的腳步聲由弱到強,方琮靠着一扇房門跌坐在地上,她應該趕緊起來,維持着以往的溫和表情對水色道一聲辛苦,然後繼續安排以後的事情,但是現在她沒心情也沒力氣。所以她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對輕敲開房門水色低聲道:“關上門,我很冷。有事就說,沒事就退下,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水色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方琮,一瞬間有些怔忪,彷彿回到了幾年前她獨自支撐玉華宮的那段時間,整個人冰冷凌厲的如同雪地裡的刀鋒,稍有不慎便會被劃傷。水色尚未來得及說些什麼,方琮就聽到那個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帶着笑意在耳邊響起:“方姑娘好雅興,從這角度看那株梅花確實更加別緻。”
水色急紅了臉:“九爺!您怎可在主人的閨房外如此行爲不檢!請您速速起身,否則就別我不客氣了!”
方琮微微蹙眉聲音低沉:“水色!不可對客人無禮!既然九爺喜歡這樣欣賞紅梅,我又怎能拂了他的面子,去端茶來吧。還是說,你覺得我會任由九爺做什麼或是九爺會對我做什麼?”
“奴婢失禮了,請九爺原諒,奴婢這就去端茶來。”水色恭謹退下。
方琮靠着門扇道:“進來還是走開,請九爺選一樣吧,我很怕冷,還有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九爺來訪的時候能等到下人通報之後再跟隨下人進到內院來。九爺真的很喜歡那株紅梅麼?咳咳……”
唐靖本來是訕笑着,後來見方琮的臉色真的不好連忙閃身進去關了房門:“方姑娘,你沒事吧?地上涼,您還是快些起身吧。我來是想送年禮的,但一大早你家的馬車就進進出出的,尤其是將軍府的大手筆實在是讓我汗顏,所以趁着傍晚的時間來打探消息,若是方姑娘得閒了就趕緊讓人把東西送來。”
方琮並未說話,只是在房門被推開的一剎那彎了下脣角,水色端着茶盤進來:“九爺的年禮,主人早就放在外院裡了,既然九爺是爲了這件事親自來訪,想必是在意的緊了,那就請您隨奴婢到外院去吧。九爺這邊請,您沒有坐車來,拿東西肯定不方便,奴婢會讓家裡的車伕送您回去的,別擔心。”
方琮的臉上帶了一絲笑意:“水色,你也太沒規矩了,茶也不讓客人喝一杯就要送人家回去,幸好九爺心胸寬大不和你這個丫頭計較,若是換了別人豈不是會笑話朗悅莊連杯茶水都不捨得的待客之道?”
水色聽出方琮的意思,忙端着茶盤給唐靖讓茶:“九爺請隨奴婢去外院用茶,之後車伕會送您回去的。”
唐靖想傻笑着瞞混過去,一時又找不到好的藉口,他低頭道:“不知道方姑娘準備了什麼樣的年禮,若是太貴重,我只怕回不起……方姑娘?方姑娘!水色,方姑娘她這是怎麼了?”
水色剛腹誹着這人是笨蛋,就連個像樣的藉口都不會找,竟然傻到當着主人的面問禮單,東西就放在外院,只要過去不就能看到了嗎?猛然聽見唐靖喊她,水色忙忙過去一看也是嚇了一跳,她把茶盤塞給唐靖,自己蹲在方琮身邊連聲喚着:“主人,醒一醒,地上涼您不能在這休息。九爺不必擔心,主人只是睡着了,您還是先去外院用茶,稍後奴婢會讓車伕送您回去,您請吧。”
方琮靠着房門,手臂垂落在身側,袖子掛在身上露出一小截枯白的手腕,若非水色的神情還算鎮定,唐靖簡直以爲地上坐着的不是活人。水色彎腰將方琮扶到矮榻上:“九爺若是無心用茶就該去看禮單了!”
唐靖這才端着茶盤一步三回頭地向外院走去,並遇到了多日不見的十三,他將茶盤塞了過去:“十三,爲什麼你不告訴我她的近況?明明就已經糟糕到那般田地了!如果你的醫術都救不了她的話……”
十三沉默了許久纔開口:“只要她想活下去,我就一定不會讓她失望!現在情況還在掌控之中,年後纔是最要命的時候,如果她熬不過去……不,我會想辦法讓她熬過去的!九爺一定會幫忙的,對吧?到時候就麻煩您了。宮裡最近很不安寧,還請九爺看住了那位,倘若因此傷到了她,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唐靖蹙眉:“爲什麼會提到宮裡那位?她和這裡毫無瓜葛,不會知道方姑娘的存在……”
“燕婧的事難道還不夠嗎?”十三冷聲道,“燕婧之前在這裡小住的時候,宮裡那位可是將沾了劇毒的拜帖扔在了朗悅莊的門外!如果不是對漁火用藥問起……這件事就算了,但據我所知燕婧之前險些被暗算,如果不是運氣好遇到你,你知不知道燕婧當時是中的什麼毒!如果不是小琮,燕婧早就死了!一次的試探可以說是幸運,第二次的試探可以說是有貴人相助,但第三次,第四次呢,就算都能僥倖避過,但憑着宮裡那位的心機,你覺得她不會起疑心嗎?小琮過生日的那天晚上,跟着你們的究竟是什麼人?”
唐靖低聲道:“我只能說是宮裡的人,其餘的還沒有查清楚,不過我已讓十一和言四打過招呼了。朗悅莊裡有風澤他們,還有你在,外頭我也安排了人手,應該不會出事。年節將近,宮裡和世家的那些骯髒手段,你是早就見慣了的,小心別讓誰鑽了這裡的空子。過幾天我就要入宮了,恐怕沒有時間過來,你萬事小心,若有需要,那些人和我府裡的人都隨你調遣,十四也會幫忙。”
“我知道了,令牌我就不拿了,需要靠你的令牌才能調動的人我不會再用。”十三將唐靖一路送到門邊,“方纔內院有人過來傳話,你的年禮已經被送到馬車上了,禮單應該也在那裡,你若有興趣就去看吧。慢走,我不送了。對了,今天送你的人是漁火,你可別亂說話,惹急了他,可是會捱揍的!”
唐靖是騎馬來的,他悻悻地上馬給漁火引路。一路無言,到了地方漁火卸下東西后纔將禮單交給唐靖,尚未等唐靖開口封賞,他就駕車離開了。十四扒着門縫嘆氣:“我就說爺不能操之過急,你看看,不受人家待見了吧?哎呀,方姑娘給我送的點心可真好吃,不知給爺爺準備的是什麼東西啊?”雖然好奇,但十四是絕對不會現在去問的,看着自家爺可以媲美鍋底的臉色,嘖嘖,傻子纔過去呢!
唐靖雖然覺得有些挫敗,但手中的禮單一行行看下去就怎麼也無法控制上揚的嘴角:“十四,明天你帶幾個妥當人去朗悅莊送年禮!不得招搖!”
十四撇撇嘴,自然是明白來自家爺爺的意思,她在門縫後頭應了一聲,轉身去吃美味的點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