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婧將那隻細瘦柔暖的手略略帶出簾外看了看,就見她肌骨勻稱,膚色瑩白,可惜因病憔悴受損有些乾瘦,鐲子帶着顯得過大,看着着實可惜。燕婧小心將那隻手送回簾內:“妹妹必定也是位讓人心動的女子,不知妹妹找的哪位大夫,若是那大夫用藥平常,姐姐可給妹妹薦幾位好的到府上診脈。”
方琮知道她說的好大夫必定是宮中御醫,但她不想和宮中人有過多接觸,當下輕聲回道:“讓姐姐費心了,妹妹現用的大夫很好,只是這幾天出門在外失於調養才導致舊疾復發。瞧我真是病糊塗了,小妹姓方,單名一個琮字,本籍系北方羽城人氏,現居在朗悅莊,經營一家叫琳萃軒的古玩店,姐姐日後若有需要只管來店裡。方纔姐姐也見過我的丫頭,她叫水色,是我自幼隨身的。”
燕婧見她這樣乾脆,心裡對她更是喜歡:“琮兒妹妹想必已知我是鎮國將軍府的嫡女燕婧了,家中一直只有我一個女孩兒,今日能認了妹妹這樣乖巧的好姑娘真是讓人高興。妹妹日後若得了空或是有事,只管到燕府找我去,橫豎水色也見過我的貼身侍婢流花,以後咱們來往傳遞就更方便了。”
方琮應了一聲,靠着水色強打着精神和燕婧說話,方琮對紫玉鐲多少有些忌憚,因此沒有問燕婧關於這鐲子的事情,兩人就着北方和亞城的風土人情說了一路閒話。落日時分馬車進了亞城,方琮吩咐車伕先將燕婧送回家,兩人依依惜別後方琮讓車伕直接將馬車駕往城西安樂堂。水色僅僅抓着她的手,驚恐地看着她嘴角墜下的血沫打溼了臉上的薄紗。
暮色四合時,雲間寺的客房裡九爺燃了一爐香,把玩着手中的錦囊,一時想着明日十一要去給方琮診脈,一時又想着方琮是否已經不生氣了,一時又想趕緊回去打探王家三少夫人的動向,心緒雖然煩亂卻把往年的哀慼減了不少。胡思亂想地過了一夜,十七日一早就催着十一趕緊過去診脈。
十一看看天色搖搖頭,他成爲九爺府中管事之前曾在亞城首富葉驚鴻府中住過幾年。葉驚鴻膝下只有一女,夫妻二人疼愛非常,分家擔心本家家財旁落,因此想將十一過繼給葉驚鴻。十一雖住在葉家,但對過繼一事並不贊同,在葉家的幾年中葉氏夫婦和他們的女兒葉沁對他非常好,他也恭敬侍奉。他知道女子晨起事情頗多,更何況方琮還在病中,太早過去恐怕人家不方便,因此只等到寺裡用過了早膳才提着藥箱過去。九爺一盞茶沒喝完就見到十一一臉挫敗的回來了,九爺略有些吃驚:“怎麼了?莫不是她們因爲我而遷怒於你,連診脈都不允了?這也太傻了,無論多生氣都不該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的”。”
十一嘆氣:“爺,我剛纔撲了個空,跟寺裡管事打聽了才知道人家昨天早晨就走了,她們讓寺裡的人安排的車馬。我只是擔心方姑娘的身子撐不到亞城,但願她別出事就好。早知道她會氣的要走,我應該留給她們一份藥方,等她們回到亞城後,李大夫才能儘快給方姑娘下藥救命。爺,你做什麼?”
九爺頭也不擡地收拾東西:“回去,馬上!咱們快馬趕路,大半天便能返回亞城。我回府裡去,你直接去安樂堂。若李大夫說一切安然便罷,若有任何不妥即刻來回我,記得多找些好的補品送去琳萃軒。”
兩人即刻動身,九爺先回府中,十一在安樂堂前勒繮下馬,剛走到門口就愣住了:多日不見的小嬋正站在藥櫃前等着夥計抓藥,柳茹豎着一雙彎彎細眉尖着嗓子道:“李大夫,這藥真的有效?上次開的那一堆藥苦的我嘴巴都歪掉了,吃了還一點效驗都沒有!我這心裡身上都不痛快,您確定我沒事麼?”
李大夫也不嫌煩:“柳小姐,您肯定知道病去如抽絲和良藥苦口的道理,您這病其實沒大礙,但若不趁着年輕的時候認真調養,以後可是會遭大罪的。這次的方子裡我添了南棗,應該容易入口些。”
柳茹被這般耐心安撫,心裡的那口氣平順了些,說話也沒那麼尖刺:“勞大夫多費心,小嬋,回了。”
小嬋算清銀子,提着藥包快步跟上柳茹:“小姐,您慢些,仔細臺階。這午後的日頭最毒辣,小姐出門還不讓奴婢撐傘,萬一曬着了可怎麼好?小姐,大夫說這藥每日早晚服用,回去奴婢就給您煎上。”
十一見兩人上車走遠了才進去:“李兄好耐性,柳家二小姐那脾氣滿亞城挑不出第二個來,而能耐着性子給她開藥的,滿亞城也就只得您一個人。柳家的長女入宮爲妃,若家人身體有不妥,自然可以讓御醫進府診治,何必來這裡跟您尖刺?聽她說話聲音中氣十足的,哪來的病?”
李大夫年逾不惑但仍溫文儒雅,聞言也只是淺笑:“她生於名門,又有一個聲名在外的姐姐,平日裡過得其實也不很輕鬆,我讓她多吃些去火解鬱的藥,意在疏導她的心智,別讓那些鬱結之氣悶在心裡。十一兄今日是爲何事而來?說起來,昨天入夜時分琳萃軒的方姑娘來過,她心脈受損吐血不止,我給她施針的時候注意到她腕上的有三棱針的痕跡,下針既穩又準,那手法非十一兄莫屬。”
十一嘆氣:“我隨九爺外出,途中偶然遇到了方姑娘,她被人下了催心粉,跟着的丫頭嚇得都傻了眼,捱到十五那日才覺出不妙來跟九爺求救,我趕着給她吃了一劑藥又下了針。今天本該再次用藥下針的,可方姑娘似是家中有事又不忍麻煩旁人,昨日竟不告而別。也是我沒說明白,九爺的事情已辦完了,我們本就想和她們一起回來,路上也有個照應……現在有李兄治療我也就放心了,這是之前的醫案。”
李大夫接過翻閱一遍還了回去:“不愧是十一兄,哪怕只診療一次也能記錄的如此詳盡。從醫案看來,我昨晚出的方子穩妥有餘而效力不足,十一兄若不急,可否和我一起斟酌下藥方?稍後我配好了,待晚間去給方姑娘診脈的時候一併送過去。”
“自當盡力而爲。”十一想了想又開口,“李兄何時過去?方姑娘之前幫過九爺的忙,她這一病,九爺心中亦是不安,已經讓府中人包了好些珍稀藥材送她。若李兄不嫌麻煩,稍後可否一起帶去?”
“九爺的東西必都是上好的,她此番確實需要好好補養,我便一起帶去就是。”
至晚間,方琮悠悠醒來:“水色,李大夫來過了?”
水色擰了個帕子給她擦臉:“奴婢早就送他離開了,李大夫說這次施完針再過半個時辰主人便會醒來,果真如此呢。主人,奴婢熬了八寶素粥,您多少吃些,之後奴婢服侍您用藥。”
方琮應了,待收拾完喝藥的時候就皺了眉:“換方子了?怎麼同昨天的藥味不一樣?不對,這藥與我在寺中喝過的有些像。我倒是忘了,那位手眼通天,李大夫那邊自然是有辦法的。水色,你有事瞞我?”
水色恍然大悟:“我就說李大夫怎麼突然帶了那麼多補藥過來,還不讓我給錢,原來是這樣……奴婢不曉其中情由已經收下了,主人,現在該怎麼辦?”
方琮搖搖頭:“罷了,收就收了,也省了你去買的功夫。你去店裡取麒麟雙佩和兩塊好的籽料送去安樂堂。讓李大夫把麒麟雙佩和其中一塊籽料轉交給九爺的人,剩下的那塊給李大夫自用,就說是我的謝禮。唉,開店沒多久,錢沒賺多少,東西倒送出去好些,還真是敗家。”
水色淺笑:“店裡雖然進項不多但也沒賠錢,更何況主人離宮帶的那筆銀子壓根沒動過呢,哪裡就計算到這一步了?李大夫都說主人不可過度憂思,您放寬心,好好養病要緊。”
方琮瞥她一眼:“這哪裡能讓我操心?燕婧的鐲子入手後就更沒有什麼讓我操心的事,之前讓你打聽的那些事都擱置了吧?也罷,待我病好了再查吧。有時候真的很討厭自己這性子,什麼都會去想,想前因後果,做種種猜測,也難怪人家受不了。難得能以新身份認識別的好女子,我想好好珍惜這段友情。”
方琮強笑一聲:“其實我很想知道她的鐲子從而何來,之前你也曾打探過,亞城裡沒有紫玉鐲,因着葉家的關係,連相似的物件都沒有。而且她將此物當作回禮之時顯得非常猶豫,所以我猜想此物定是她從外地帶回來的。燕府和葉家的事情並無瓜葛,燕婧帶此物回來很可能是爲了某個人……水色,我有些擔心,燕婧爲的那個人是九爺,九爺城府太深,燕婧在他面前毫無招架之力。”
水色搖頭笑:“主人,您亂說些什麼呢?亞城裡找紫玉鐲的人那麼多,您做什麼和一個九爺扯不清?更何況,燕婧小姐還是大將軍的女兒,誰能欺負了她去?您才吃了藥,剛有了點精神,快別亂想了。”
方琮笑着應了,又和水色說了會兒話才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