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引着方琮和水色向外走去,剛靠近側門處,就聽見之前的聲音再次響起:“燕姑娘向來細心周到,聽說她此番是陪義妹到寺中休養身體的,想不到竟還能注意到寺中的灑掃之事,真是於細微處見真章。這份細緻的勁頭真是讓孫媳自嘆弗如呢。呀,太后您瞧,側門邊上站着的,可不就是燕姑娘的義妹?聽說她身子孱弱多病,這樣氣候寒涼的時節,怎麼能讓她站在門邊風口上呢?若因此着了涼可怎麼好?”
太后身邊有不少人,整個大殿裡的人更是多,哪裡就能看到側門的情景?便是看到了也不容易在那些人中一眼分辨出方琮的身形,這些燕婧都知道,但還是免不了心裡一驚:這些人算計不到她,就把歪腦筋動到琮兒身上了麼?!燕婧強自鎮定,雖面色如恆,可指尖已覺僵硬冰涼。她正要說話,手背上卻覆上了一片柔暖,太后目視前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人老了,走幾步路就覺得累。難得婧婧如此貼心,我就去後殿嚐嚐濟雲寺的山泉茶吧。你們也不用陪着老婆子了,自己隨意逛逛去吧。”
衆人齊齊拜謝過太后,逐漸散出大殿,只餘下些親近的人還在身側站着。流花扶着方琮,打算隨着衆人一起離開,猛然又聽見那個故作爽朗的聲音再次響起:“太后可要順便嘗些素點?孫媳聽說,燕姑娘的義妹精於廚藝,尤其擅長做素齋素點呢,只可惜她不堪勞累,不然咱們都能跟着享口福了。”
流花臉色鐵青,那聲音剛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她就拉着方琮往外走,只恨腳下不能生風,可真等這話說完了她卻不能再催着方琮離開。這人之前求小姐的時候是怎樣的客氣,現在卻把小姐當靶子,連方姑娘都要利用!若是太后此刻應了她的話,不論怎麼說都是懿旨,那麼方姑娘的在寺裡的身份就尷尬了。
聽了這樣的話,燕婧急的手心冒汗,此刻她身邊站着太后,身後的側門處站着自己的妹妹,她說什麼都是錯,可若真不開口,難道就由着別人欺侮?太后鬆鬆握着燕婧的手,悠悠轉身向側門走去,倒像是沒有聽到剛纔的那些話,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燕婧定了定神,站直身體穩穩地扶住太后向後殿走去。
大殿較之前清靜了不少,太后轉身的時候眼神掠過側門處,腳步突然停下道:“婧婧,那裡站着的是哪位大人的千金?我瞧着那身形眼生得緊,打扮得倒是素淨,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場合,真是難得。”
燕婧瞧着太后安然的神色,瞬間明白了她的用意,當下笑回:“那是婧婧的義妹方琮,她稟氣柔弱,常有些小病痛在身。婧婧曉得太后今日會來寺中禮佛,所以特別讓流花帶她過來沾些太后的仙氣福氣的。只可惜她性子靦腆,到了這裡瞧見人多,死活不肯靠前,方纔只託婧婧給太后捐了福壽公德就說要回去。”
太后笑:“嗯,也只有這樣心性的孩子才能做婧婧的妹妹,聽着就覺得是個招人疼的好孩子!我就說,亞城的這些女孩兒裡頭,除了婧婧你,我眼裡心裡再挑不出幾個懂規矩守禮節的了,若是有,我如何會不認得?將來誰能娶了你,可真是大福氣。婧婧,你去將那個孩子帶進後殿來,我同她說說話。”
燕婧待貼身宮人將太后服侍妥帖才轉身出去,不多時帶着方琮進來給太后請安。太后見方琮衣着談吐不俗,舉止頗有大家之風,不由目露讚賞:“好個清秀的丫頭!此處都是內眷,不必拘禮,過來坐吧。”
方琮聞言先行一禮,後走至房中置放的大銷金香爐前伸手站了片刻,纔在燕婧下首的位子側身端坐。太后點頭而笑卻不再多言,只低頭飲茶,室內一時安靜下來。太后放下茶盞道:“今兒走得多了,你們先退下,我靜靜地坐一會兒。婧婧,你和這位姑娘留下照應吧。”服侍的宮人們依禮魚貫退出。
太后笑道:“婧婧前陣子送了好些精緻點心進宮,我嚐了覺得很好,她說那些可都是按着你寫的食譜做的,難爲你年輕卻有這樣的手藝。我聽婧婧說你身子不爽,濟雲寺是皇家寺院,環境安靜清幽最宜休養,你只管安心住着就是。婧婧的院子雖好卻小了些,我讓住持給你在附近再留一間。”
方琮起身謝恩,只聽太后又道:“不必拘禮。唉,人老了,眼花,你上前些,讓我仔細瞧瞧。”
燕婧也笑着附和:“無妨的,妹妹不必拘謹,太后是最和氣的人呢。”
方琮解下面紗緩步走至太后座前,太后拉着她的手,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好個可憐模樣!不論性子,單憑這份容貌,別說是婧婧的義妹,便說是你的親生妹子也當得起。嗯,你戴着的耳墜是星河石所制?宮裡的妃子們輕易也不敢戴星河石的首飾,生怕膚色壓不住,我那裡存了幾套星河石的首飾,至今也沒送出去,今兒可算是爲它們找到主人了。婧婧,下次進宮你務必記得帶出來給你妹妹。”
方琮忙要推辭,燕婧卻已經答應了:“顯見着太后偏心,有那樣好東西也不賞給婧婧,您先賞了婧婧,再由婧婧送給妹妹該多好啊。您這樣一說,分明就是讓婧婧來回白給您和妹妹遞東西,白跑腿呢。”幾句話說的衆人都笑了起來,太后笑道:“平日看着多穩重的孩子,今兒也學的油嘴滑舌!你妹妹身子弱,你這個姐姐不跑腿,難不成要她自己親自進宮?我都免了她的謝恩,你還不願意?”
燕婧笑:“婧婧怎會不願意?只是那星河石的首飾,人家看得卻戴不得,白跟着眼紅罷了。太后若有別的好東西,可別忘了婧婧纔是呢。人家瞧着太后疲累,多說話想讓您高興,您還教訓人家油嘴滑舌。”
太后也笑道:“數你嘴甜,待回了宮裡,自然有你的好兒。茶也吃了,乏也解了,也該去走走了。”
燕婧起身扶太后出去,方琮繫好面紗亦跟在後面,隨衆人一齊上山。水色立刻跟在方琮身側:“主人沒事吧?擔心死奴婢了。對了,主人可知道剛纔說話的那個人是誰?算起來也是舊相識呢。”
方琮低聲道:“我記得是在燕姐姐府中的賞花宴上見過她一次,看她今日的裝扮應該是皇家新婦。我想起姐姐和我說過,曾有位官家小姐要和她搭配中秋宮宴的衣服以求姻緣,想來應該就是她了。”
水色低聲回話:“確實是她,李尚書之女李瑾兒,剛過門的七皇子正妃。奴婢剛打聽過,那日到寺中給華奴遞錢的老宮人,其實就是她的乳母。主人,今日的事處處透着怪異,奴婢已吩咐華奴小心應對。還有,奴婢方纔經過寺中西側樹林的時候似乎看見那位唐九爺了,因着隔得遠,奴婢也不確定。他正和一位丫頭說話,那丫頭也是熟人,就是在賞花宴上對您惡言相向的那位小姐的貼身婢女,好像叫做小嬋。”
方琮點點頭:“等會兒到了山頂我就推辭離開,你隨我去華奴的禪院。咱們帶來的東西可收拾妥了?那就好。上山的人少了些,也不知做什麼去了,但願華奴能安置好緋流,不然就等着新帳舊賬一起算吧。”
方琮本以爲李瑾兒安排蘇家兄妹住在太后必經之路的北院正是爲了此刻所用,但一行人浩浩蕩蕩走上山頂,也沒見李瑾兒有任何動作。方琮站在燕婧身側,耐着性子陪太后看了一會兒紅葉菊花,一邊還要提防着有人再生暗計,這時就聽見太后身旁的宮人通傳:“太后,九皇子到了。”
方琮一愣,燕婧卻微垂了頭,滿面甜美。方琮心下一驚,卻聽見頗爲熟悉的男子聲音傳來:“靖兒給皇祖母問安。”
太后笑道:“快起來吧,我知道你們都忙,能有這份心思就已經很好了。給你母親敬過香了?我前陣子已吩咐住持給她做了道場,她是最喜歡秋天的,今日如果她也能在,瞧見這樣的景緻一定很高興。”
唐靖依禮又同其他人問好,燕婧回禮,方琮隨同。唐靖見狀微愣,隨即笑問:“不知這位是哪家的閨秀,看着頗有些眼生,燕妹妹可是認識?”
燕婧笑回:“這是我妹妹方琮,濟雲寺環境清幽,我帶她過來小住幾天。琮兒,這位是九皇子唐靖。”
方琮眉眼含笑,端莊一禮:“民女方琮,給九皇子問安。”禮罷起身,規規矩矩站在燕婧身後,連個眼神都懶得甩過來。太后淺笑道:“都是好孩子,彼此何須那麼客氣?婧婧,我瞧着那邊的菊花開得甚好,你去看看,若有適合簪發的,剪下幾枝送來。靖兒,你也過去護着些,仔細別讓誰鑽了空子。”
方琮輕輕一扯燕婧的袖擺:“姐姐,我有些累,想先回去休息。那邊,”她的眼神飄向太后方纔看過的地方,那裡站着一位皇家新婦打扮的女子,“姐姐千萬當心,我就不給你添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