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耐心地等了兩天,到了八月二十五日仍舊沒有任何動靜,她深吸了一口氣嘆道:“我只當柳茹在她姐姐面前是個沒底氣的,原來在家裡也是個不得寵的。既然她娘都不管女兒的死活,我又何必給別人留面子?柳夫人現在剩下的那些私產裡最掙錢的是哪家鋪子?今晚把動靜弄得大一點,我心情不好。”
水色低聲道:“柳茹出了那種事,柳夫人知道的又不詳盡自然不肯出頭,不過以奴婢之見,只怕柳夫人就算知道了柳茹是被陷害致死的也不會爲柳茹做主的。畢竟柳老爺已死,柳家只過繼了一個傻子支撐門戶,若是再沒了柳嫣的幫扶,柳夫人是無法在亞城立足的。嗯,柳老爺去世之後,分家颳走了不少財產,之前燒燬的那些店鋪有半數都是族中公產,柳夫人只能拿私房填補空缺,如今她手上的鋪子都不值錢,倒是城郊有一處莊子還不錯,可是那裡離亞城太遠,就算燒成渣渣也沒人看見啊。”
方琮撅嘴:“聽你這麼說,我的心情就更不好了。算了,先把莊子燒了吧。”
水色一愣:“先?”
“嗯,先把莊子燒了。”方琮點點頭,“留下幾個人去給柳夫人報信,那麼重要的莊子,柳夫人就算不親自去也會派心腹查看,如果到時候我心情好一點,就把莊子再燒一遍,如果心情還不好,那就把莊子和柳家都燒一遍。所以呢,其中的輕重你要讓做事的人好好把握,啊,心情真不好。”
水色撇撇嘴:“主人怎麼心情不好了?”
方琮翻了翻眼皮兒:“不知道,做什麼都沒興致。你別這樣看我,我承認柳茹的死讓我覺得有那麼一點點傷感,尤其是她還是被一奶同胞害死的,親生母親卻連一句話都不敢問出口,好不容易有個人肯爲她報仇,偏偏那人也是個將死的,而且似乎還與柳家有仇……亞城這地方,還真讓人大開眼界。”
水色捏着下巴沉吟一番然後道:“奴婢這就去安排,主人若覺得無趣可以讓華琛穿女裝跳舞給您看。”
方琮對水色隨時讓華琛入地獄的小動作視而不見,她懶洋洋地趴在桌上對水色擺擺手:“你去忙吧。”至於水色要做什麼卻是一個字都沒多問。方琮自己都不想承認,她沒想過柳茹會死的這麼,淒涼……
水色換了出門的衣裳拉上漁火就走了,華琛以爲是方琮安排了什麼事情也沒有多問,誰知不過半個時辰水色竟然帶着唐靖進了大門!水色讓漁火駕着馬車直奔唐靖的新府邸,見着人後就一句話:“主人心情不好,你要不要過去?我先說一句,如果主人高興了,說不定你還能得到你想要的消息。”
唐靖蹙眉然後敏銳地抓錯了重點:“方姑娘爲何不開心?她的身體剛養好,若是因鬱致病可怎麼辦?”不等水色開口反駁他烏鴉嘴,唐靖又道:“我剛好有空,就隨你過去打擾了。放心,我不帶人。”
水色這才一臉不情不願地帶着人回來,還沒等唐靖坐下來,華琛早就把外院的動向跟方琮說了個透徹。方琮也沒說什麼只自己換了衣服往外院去了,見着人第一句話就是:“水色,你又調皮了。多謝九爺給這丫頭臉面,肯紆尊降貴來朗悅莊。水色,你把人糊弄來,怎麼連杯茶水也不給人上?”
水色乖乖巧巧地甜甜一應轉身就去了,只背對方琮離開的時候給唐靖比了個“你若是膽敢不詭就死定了”的眼神。方琮對兩人的小動作視若無睹,靜靜地在一旁坐下發呆。水色端來茶果見方琮仍有些呆呆的樣子就安靜退下了。唐靖自己端過茶盞飲了一口卻也沒說什麼,兩個人靜靜地坐着,室內一派安靜。
茶水冷透了,唐靖頗有耐心地陪坐,只是在他伸手拿冷茶的時候方琮突然開口:“水色,換熱茶來。”
唐靖笑吟吟地端過熱茶抿了一口,仍舊不說話的陪着方琮靜坐。第二杯茶也冷透的時候方琮正要開口,唐靖卻突然笑道:“在下有負水色姑娘所託,請恕在下眼拙,在下實在看不出方姑娘哪裡不高興了。”
方琮扭頭看他一眼也笑了:“柳茹知道她殺死的是羽妃娘娘而不是您的生母嗎?”
唐靖拈顆蜜餞要往嘴裡送,聞言一愣:“在下現在能確定方姑娘不高興了,只是不知道方姑娘爲什麼不高興。母親曾經說過,女人不高興的時候都是因爲心裡苦,因爲苦的程度不一樣,所以說出來的話會酸會澀會苦會痛。我聽不太明白方姑娘話裡的味道,只是既然覺得苦,吃點甜東西總沒錯就是了。喏。”
方琮看着那顆蜜餞拐了個彎又遞到自己面前,不由得眨了眨眼睛然後微微傾身垂頭啓開雙脣叼走了甜果,入口卻是蹙眉隨即又笑了:“九爺下次給人遞東西吃的時候一定要先嚐嘗,不然會引發誤會的。”
唐靖沒想到方琮會就着自己的手吃東西,在歡喜之前先愣了一會,等方琮說完話的時候他連耳朵尖都紅透了。唐靖自做鎮定地拿了顆同樣的蜜餞吃了,入口也是一頓:“這個蜜餞,口味果真與衆不同。”
方琮面色如恆地將酸苦澀鹹的蜜餞嚥下去:“比之人生,味道已算輕鬆。九爺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唐靖眼中有陰翳一閃而過,隨即捧着冷透的茶盞低頭道:“我身爲人子豈能容許一個殺母的孽障苟活人世,更何況母親是草原的天女,怎麼會在乎那些身外虛名?母親不喜歡亞城更不喜歡皇宮,既然她能帶着我離開亞城就有辦法讓我在皇權之外好好活着,又怎會因爲父皇來迎接就那麼輕易地跟着回來?”
方琮點點頭:“是我冒昧了。我倒不是不高興,只是遇到一件有些棘手的小事,我本不想驚動九爺可誰知道水色會把您找來。幾番思索之後我覺得與其被九爺不知底裡的看見後誤會還不如直說,只是該怎麼直說,說到哪一步我卻不知道了。真的,很頭疼呢。在九爺喝茶的這段時間裡我做出了一個決定——省去事情的經過只講結尾:我收留了準備給柳茹報仇的小嬋,並正在爲實現她的目標而做準備。”
唐靖聞言隨即擡頭:“方姑娘是爲了柳家的事纔不高興麼?”
方琮直視着唐靖:“是我眼界太狹隘纔會鑽牛角尖,九爺對柳嫣的爲人知之甚深,她的一舉一動幾乎都在您的意料之中,就連她的妹妹也因爲自家長姐的關係對您心存愧疚。九爺巧妙地利用了這種心理設下中秋的這齣好戲,當真是精彩絕倫。九爺何必這麼看着我,您難道不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麼?”
唐靖又拿了一顆蜜餞塞進嘴裡:“方姑娘說得對,這蜜餞比之人生確實好多了。”
方琮笑道:“九爺知道柳嫣的心思,也知道柳茹對您的愧疚與愛慕,所以才安排十四在中秋當天告訴柳茹,您會趁柳嫣去給皇上跪經時來見她一面。柳茹雖不聰明卻也不粗心,她肯定會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東西來引誘您,您就順理成章地置身事外讓皇帝跟柳茹春風一度。之後柳嫣柳茹會獲罪,七皇子的婚事也不知該如何收場,偏偏帝王身涉其中不能脫身也不能露面,這招禍水東引可謂是一石三鳥,當真絕妙,方琮佩服之至。方琮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並不會爲了柳茹的死悲痛,只是有些怕了九爺的心計無雙。”
唐靖搖頭:“我承認讓十四去見柳茹是有預謀的,只是我沒設計她去給父皇侍寢。中秋那夜我確實去側殿找過她,可那裡一片漆黑連小嬋都不見了,我不願踏足柳嫣生活的地方所以沒有去正殿就此離開。唐靖雖然厭棄柳嫣,想要她償還滿手血債,但冤有頭債主我還不至於拿她妹妹去充數。至於你說的侍寢,柳嫣服侍父皇的手段後宮可不是全都矇在鼓裡的,柳茹既然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就別後悔會吃虧。”
方琮點頭:“原來如此,所以九爺是想說,那些人都是惡人自有惡人磨?算了,今天我們話不投機,還是不要再說這個了。我今天氣不順說什麼都不對,問什麼也都不合時宜,還是不要多言了。九爺若是無事可以在朗悅莊小住幾日,不過九月初言將軍夫婦就要前往南境,九爺的事情應該不少吧?感謝九爺撥冗前來,方琮無礙勞您惦念,此刻就不耽擱您的時間了,慢走不送。”
唐靖搖頭:“今天是八月二十五,我在這裡小住幾天吧,最少你生氣的時候還能罵我。”
方琮對上這人一雙清澈認真的眸子突然覺得無力:“你走吧,我要折騰柳家呢,你在這裡我不好下手。”
唐靖淺笑:“你下手的時候我可以裝作不在這裡。方姑娘,亞城不是個好地方,心軟的人在這裡不容易生存,如果想要生存下去並且生存的更好,就要硬着心腸去做事。方姑娘的心,太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