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婧本就泛紅的臉因爲這句話而徹底紅透,她忙忙亂亂地先是打翻了盒子,又碰倒了擺件。方琮伸手將物件一一擺好,安然道:“我明白了。姐姐今天也累了吧?此刻已交三更,還是早點歇息比較好。”這幾句話說的沒頭沒尾,第一句明白了什麼暫且不論,後一句卻既沒說讓燕婧回去,也沒說讓她留下。這樣的說話方式,在宮中的嬪妃之間很常見,如果不是彼此熟悉,這種話簡直可以當作一種刁難了。
燕婧看着方琮,第一次覺得有些尷尬,正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方琮再次開口了:“聽我這樣說話,姐姐的心裡很不好受吧?說起來我此刻在姐姐心中的份量又是如何?相較於家人和心上人,我最多不算是陌生人,此刻我這樣同姐姐說話,姐姐會覺得不舒服,若有朝一日九皇子這樣對姐姐說話,不知道姐姐會做何感想?姐姐也不必說不知道,想來姐姐送我這對耳墜之前,恐怕已經知曉其中滋味了吧……”
燕婧愣愣地看着她:“琮兒,你在說什麼呀?怎麼突然就這樣,沒頭沒腦的,我聽不懂……”
方琮看着燕婧鄭重道:“姐姐真的聽不懂嗎?那我就明說了,九皇子並非姐姐的良人,他配不上你!即使有太后做姐姐的後盾,這樁姻緣也不一定能促成,而我不希望姐姐的未來因此不幸。這樣懂了嗎?”
燕婧回過神來卻也只是看着方琮,半天才開口:“你說得對,時辰不早,我是該休息了。”
方琮蹙眉嘆氣:“姐姐既然心中有數,又何必讓我擔心?外頭夜深露冷的,姐姐就在這裡歇一夜吧。”
燕婧愣愣地看着方琮:“琮兒,我……”
方琮嘆了口氣,終於還是放緩了語氣:“雖說當局者迷,但姐姐心性聰敏,對此事應不是毫無察覺,若姐姐自己已有所察覺,就更不要提及旁人了。我不忍姐姐難過,心中便是再不願意也能勸一句:在九皇子對姐姐傾心之前,姐姐萬不可將自己的真心交出去!九皇子身份尊貴,覬覦九皇子妃位的人家不在少數,若是姐姐提早言明,到時候便是九皇子不說什麼,只怕也會有別人圖謀不軌!”說到這裡,方琮突然一震,轉身問道:“姐姐,在中秋宴上太后是否有當面提及九皇子和你的婚事?”
燕婧也是一愣,略一思忖道:“有,但是當時太后身邊沒有旁人……”
方琮蹙眉:“當時沒有不代表之前沒有,宮裡多的是擅長權謀猜測人心的人……姐姐再細想想,當時太后可有再提到誰?宮中的,宮外的,都可以。”
燕婧起身倒了半杯滾水遞給方琮:“不生氣了?你臉色不好,先歇着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方琮抿了口水,垂頭輕輕摩挲着杯沿:“我還在生氣,但是我就你一個姐姐,就算生氣也不能不管你。還有,不準顧左右而言其他,你今晚去哪裡了?”方琮沒有明說,更沒有細問,只是心中希望燕婧能實說,最少不要當着她的面有所顧忌,尤其是現在,否則她想保護燕婧逃離皇宮的桎梏將難如登天。
燕婧想起方纔在唐靖房中的情景和白天兩人相處時的甜蜜,雙頰再次燒熱,可她畢竟不是普通的無知閨秀,唐靖對她的態度若即若離,就算有時甜蜜,也只是相較於往日的疏離比較親切而已……想到這裡,不覺將心灰了一半:“琮兒,你這又是何苦,我只是想多靠近九爺一點,並沒有非分之想……”
“姐姐說笑了,如果別人也這樣想,那塊沉魂香就不會送到你手裡了。姐姐,你的心太善,用這樣的良善之心對待宮中的女子,會死無全屍的,我話已至此,姐姐還是想不起那天晚上太后提起過誰麼?”
燕婧心頭一顫,一個名字下意識脫口而出:“柳嫣……”
方琮面上一僵:“柳茹的姐姐,柳妃娘娘?姐姐,你方纔是不是對九皇子表明心跡了?事關你的性命,你害什麼羞!當時可有不相干的人在場?”方琮一時心急,身上威壓加重,隱隱有迫人的氣勢傳出。
燕婧並沒有注意,她紅着臉道:“當時沒有外人,而且我並沒有說的那麼露骨,他也沒有回絕……”
方琮這才鬆了口氣,面上卻是一派鄭重:“姐姐,無論如何以後都要多加小心,尤其要提防那位柳妃娘娘。之前我說的那件事,姐姐準備得如何?可有讓誰注意到?”
燕婧點頭:“王家已和柳家攀交,將軍府在月初就停了和王家的一切生意,月末便可收回所有資產。”
方琮放下手中的杯子,低聲道:“姐姐,我雖涉世不深,但也明白感情一事素來沒道理,尤其是牽扯到各自家族利益的時候,姻緣情感都變成了可以利用的籌碼,姐姐身在其中卻沒有深受其苦,只能說姐姐夠幸運,但若是自願深入其中又沒有絲毫防備,那麼無論落得怎樣悽慘的下場都是咎由自取。九皇子的事我說得太重了,但姐姐務必記住:以後無論何時都要當心九皇子和所有與他有牽扯的人!”
燕婧鄭重應下:“琮兒,我常常在想,究竟是怎樣的人家才能教養出你這樣的女子?溫婉守禮又聰慧知心。而我又何其幸運,能在茫茫塵世與你相識併成爲姐妹。其實我對九爺其實並非你想的那樣,我多年前就已經傾慕於他,但也是從那一日開始我知道他的心已有所屬。我知道我的執念不過是一種癡望,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在他的身邊。我不知道她心裡的人是誰,但我知道那個人永遠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既然此生他不能和心愛之人在一起,那麼陪伴在他身邊的女子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方琮嘆了口氣:“傻女子啊……他有什麼好,哪裡配得上你的癡心?咳咳……時辰真的不早了,姐姐還是早些休息爲好。今日太后來寺中敬香,回宮後還有賞賜,明日不知道是否還有別的事情,咳咳……”
燕婧知道方琮最近淺眠,這個時辰怕是早就走了困,再看她此刻臉色青白,若是自己留下肯定會攪擾她一夜不得安枕,當下起身道:“我突然記起還有件要緊的事情忘記叮囑流花,若是明早再說就要遲了。你好好歇息,我回去了,九爺的事情你不用特別擔心,若將來他有了心儀的女子,我自當死心。”
方琮起身相送,燕婧忙攔着不讓她出門,轉身穿過院子回了自己的屋子。方琮靜靜地靠在門邊,等着燕婧房裡的燈滅了,徹底安靜下來才攏了攏身上的袍子低聲道:“水色,出什麼事了?”
水色從陰影中緩步走出,低聲回稟:“柳茹的丫頭求見主人,奴婢已勸過幾次讓她先回去,但那丫頭性子執拗,只說奉自家小姐之命前來送東西,若沒有完成就不能回去覆命,一直在院外等到現在呢。”
方琮的視線從未離開過燕婧的屋子,聞言也只是淡淡道:“既如此就收了東西,讓她回去覆命吧。”
水色應聲而去,少頃卻空手而回:“主人,那丫頭實在拗得過分,無論奴婢怎麼勸,她都堅持要親自將物品交到主人手中,說是自家小姐的吩咐,務必要認真完成,您看……”
方琮這纔將視線從燕婧的屋牆上挪過來:“燕姐姐和流花睡得太晚,明天定會精神不濟,若逢有要事處理恐會力有不逮,你去準備些安神養顏的藥粉,讓她們睡得更好一點,手腳要輕些。我記得那個丫頭叫小嬋,倒也是個有趣的人,你放好藥粉之後再帶她進來吧。”
深秋夜寒,方琮勞累半夜,臉上早就沒了血色,此刻襯着星寒月色和柔暖燈火,身形單薄的她看起來分外不真實。水色帶着小嬋進院時瞧見方琮,心頭猛然一跳,不知怎的就想起在玉華宮的情景,那時她燒的昏沉又剛得知雲璟的死訊,即使被自己灌了兩大碗藥仍固執地不肯睡去,只套一件外袍站在內室門邊,神色肅然地看着外頭的茫茫雪野:“水色,你去睡吧,他們都讓我打發走了。雲璟素來是怕吵卻又不喜歡太靜,以前遇到這樣的雪夜,我們常圍爐夜話,此刻我們卻已天人永隔……雲璟在這裡沒有親人,而宮主又不可能將她的死訊報給雲家,她的頭七不能太寂寞了,我得陪着她。”
水色給她多圍上一件狐裘:“可要奴婢準備些香紙祭品?”
方琮滿是病氣的臉上有清淺笑容:“有我守着,什麼都不用。這幾天你把雲璟的東西都收一收,等過了七七,如果宮主還沒有動靜,你持我的手牌去雲家報信,就說一應的禮數我已經全了,讓他們不要太張揚,盡一盡家人的哀思就好,不要驚動了不該驚動的人,其他的,我也幫不上忙了,對了,還有那副墨蓮十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