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水色提着包裹沉默不語,回到家後她倒頭足睡了兩天,之後一切如舊。次月方琮去店中主事,水色帶衆人過來見禮並受了賞錢,之後便是平穩和順地過日子。初八日天色陰沉,方琮動身略遲,待她到店中時水色正安排夥計打點雨具以備迎送客人。
方琮理了下面上的薄紗,眼睛勾出一痕笑:“我帶了點心來……”
水色上前接過食盒:“主人今早又沒吃藥?幸好我帶了來,正在後頭溫着,稍後就給您送來。”
方琮那點小心思被水色戳破也不是一次兩次,連夥計們早晨都會跟着問她有沒有吃藥,當下應了一聲轉身去內室等着灌藥湯。水色見店裡的事情都準備妥當便去淨了手端藥來,方琮扁着嘴扯着水色的袖子端着藥碗一飲而盡之後換手捏着鼻子喘氣。水色哭笑不得:“大夫說主人最近胃火太盛,所以稍微多放了點丹皮和黃連。”嗯,至於煎藥的時候她帶了三層厚面紗還要出去透氣的事情就不能說了。
方琮覺得那股怪味正從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向外散發,不好多說什麼,只能瞪着水色伸出兩個指頭,言下之意就是:每樣都放了將近一兩的還叫“稍微多放”?!別以爲她不知道,前段時間爲了養傷,她什麼藥沒吃過!況且昨天的方子她還是看過了的,當時就覺得太難入口所以今天早晨才刻意磨蹭時間,讓水色先去店裡的。水色無視方琮的眼神,只盯着那兩根手指歪頭,半晌擊掌:“主人是知道我帶了兩服藥過來,所以還要多喝一碗吧?奴婢這就去煎來。”
方琮惱了,見水色真要走,唯恐還要再多喝一碗,當下鬆手大喊:“不是!”言罷,詭異的藥味反衝上來,方琮捏鼻子也不是再張嘴也不是,只能皺着眉頭幹喘氣,期待怪味趕緊散去。水色遵醫囑方琮服藥後半個時辰內禁水禁食,偏偏那個藥實在是無法下嚥,所以換了方子之後每次喝藥都是折騰。方琮喘了半天,覺得嘴裡的味道沒那麼難受了,正想央着水色弄點溫水漱口就聽見外面有吵嚷聲,水色放下藥碗穩步踏出內室,方琮就聽水色換了嬌俏的聲音說話:“怠慢貴客了,不知客人需要些什麼東西?”
夥計見水色迎了出來便退了回去,不多時奉上新沏的茶來。水色溫聲道:“客人想找些什麼?若是小店現有,自當給客人便宜。”
來人裹得嚴實且行動中透出防備和驚懼,水色見她言辭躲閃不由得暗暗皺眉:“客人?”
那人小聲道:“請問貴店可收玉石玩器一類的東西?”
水色心下了然道:“小店已有定好的貨路,除非掌櫃同意……客人若是想要估價不如去那些老店瞧瞧,若是着急也可去當鋪看看行情。客人的茶冷了,夥計,換新茶來!”
那人當然知道水色意在送客,略想了想道:“我可以將東西留下待掌櫃看過之後再做定奪!”
水色淺笑,聲音更加嬌軟:“店規尚在,客人不要爲難咱們這些下人。瞧我,只顧着催夥計沏茶,今日的茶果已送來,我去給您端些來配茶。”說着起身去了內室,方琮抿着脣將自己偷偷留下的一盤甜糕遞了過去:“務必打發她走,咱們現在不能招惹禍害,她帶來的東西絕對不能在店裡拿出來!”
水色接了糕點剛走到那人身側不遠處,突然一個趔趄,整盤點心都摔在了那人身前,水色“呀”了一聲便趴在了地上。幾個夥計匆忙趕過來瞧,水色縮了縮身子喊了聲“疼!”就再沒了聲音,一個年紀稍大的夥計立刻去請大夫,剩下幾人將水色小心扶過去。水色被人擋着臉,可聲音卻清楚地傳過來:“不要緊,是摔倒的時候扭着了,替我把客人好生送出去,別怠慢了。地上的東西趕緊收拾,別再傷了人。”
那人見此也不好再留只能跟着夥計出來沿着大街一徑走了,水色見人離開就推說去內室敷藥。方琮低笑道:“直接送客也就罷了,又出苦肉計。”
水色端來一盅溫水:“奴婢這般一是擔心遇上詐術,二是害怕那是九爺安排來的人,常言說強龍難壓地頭蛇,主人行事又低調,所以奴婢想着,能不撕破臉總是好的。”
方琮搖頭:“剛纔那個人不是騙子,也不是誰派來的,她帶來的東西應該很值錢,但是她很危險……”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頭一陣落雨聲,水色幾步過去將內室的幾扇大窗屜放下:“雨下得好急,幸好今早就準備好了雨具,不過這樣的天氣怕是也沒什麼人能上門了。”
方琮放下杯子:“這話對也不對,有些人就是趁着這樣天氣上門,但偏偏又不是客人呢。你聽見馬車的聲音了吧?來幫我把面紗繫上去,難得人家惦記着等到今日纔來,再去吩咐夥計另擺果碟,他若獨自前來就請進這裡,若有隨從,你就說我今日身體不適沒有過來。”
水色難得打趣:“主人這是要欲擒故縱?”
方琮搖頭,隱約能看見面紗下的笑容:“有求於人還帶着隨從擺譜,我可沒有多餘的茶果招呼人……好啦,下雨天,我煩得很,懶得見那麼多人,如果是個刁僕豈不是更讓人煩躁?去吧。”
水色忍笑而去,外頭幾句寒暄後水色便在內室外側道:“主人,九爺來訪。”
方琮略勾脣角:“快請。”
水色便在門邊略一彎身:“九爺請。”她轉身奉上茶果復又退出。方琮請九爺上座:“九爺請用茶,小店粗陋,所備之物自然比不得九爺日常所用,好在乾淨,九爺略潤一潤吧。”
九爺道了聲擾,方琮也坐了下來:“難得九爺看得起小店,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九爺此番前來可是爲了那件久尋不得的東西?”
九爺放下茶盞,驚歎於茶味清新雋永,又見果碟較之前更加別緻新穎,心下不由讚歎女掌櫃細密的心思:外界盛傳他生活奢靡,他每次外出見客被招待之物皆是些名貴珍品,久而久之也就膩煩了,偏偏這家店反其道而行,所用之物雖普通卻勝在新奇,滋味也不錯。九爺含了笑:“正是,我要找一隻玉鐲。”
方琮一愣:九爺這樣的人物遍尋多年不着的東西竟只是一個玉鐲?若不是那鐲子實在貴重就是那鐲子代表的東西太過重要。方琮忖度九爺氣派,忍不住嘆氣,確定是後者無誤了。方琮笑:“讓九爺心心念唸了這麼久,不知是怎樣貴重的玉鐲呢?小店開張不久,若是十分貴重之物,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九爺道:“也不算很名貴,是一隻紫玉鐲。”
方琮心裡打了個突:紫玉鐲!不會吧?剛來亞城見的第一個肥羊就是個極品毒物?!方琮心道:怨不得要找她這樣初來亞城的外鄉人剛開的店面,換了那些老店不把他打出去纔怪!那個紫玉鐲,換了別人許是不知,可她卻明白就是那東西害的當年的亞城首富葉家家破人亡,現如今最少有三派勢力在找這個東西,而其中最少有一派來自皇家。這個鐲子無論能否找到,凡是沾染了的外人都是一個死,畢竟最狠心是皇家,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戲碼,她方琮可是從小看到大的。
思及此,方琮犯了難:要怎樣推掉這個差事呢?她的店剛剛在亞城站穩腳跟,此刻就得罪這位九爺並不明智,可若真的應承了此事牽扯其中,將來保不準自己和水色就要與葉家的亡魂一起去做伴……今日九爺特意爲此事而來,八成是應下或是要討好哪一位權更高位更權重的人物,若是那人日後翻臉,憑着九爺在亞城的身份自然能確保無虞最不濟也能勉力脫身,但別的人怕是……方琮抿了口水,心裡打定了主意道:“紫玉鐲?九爺也要找紫玉鐲?”這句話說得輕巧,只是那個“也”字的份量讓人忽視不得。
九爺果然就蹙了眉:“店主說‘也’,難道有人捷足先登,已拜求店主幫忙找尋一隻紫玉鐲?”
“非也。只是想起了舊年某位友人跟我說起的一件傳聞,我那個朋友說,亞城曾經出過一個價值連城的紫玉鐲,後被某位大人當作定情信物買下贈給了自己心上人,可那個心上人卻是個忘恩負義的,爲了榮華富貴轉身又跟了別人……九爺,怎麼了?”方琮放下手中杯盞,看過來的眼神滿是關切。
九爺勉強一笑:“聽聞店主不是亞城人,沒想到會對亞城的事情這樣感興趣。”
方琮眼神透出驚愕:“難不成這個傳聞竟是真的?若果真如此,我便是造次了,我一直以爲這樣的事都是戲文裡的故事呢,竟從未當真。雖說我不知是亞城哪戶人家的往事,如今這樣戲謔,真是罪過。”
九爺道:“掌櫃方纔也說那是傳聞不是麼?既是傳聞便有許多不實之處,更何況掌櫃也是無心,何來罪過之說?我倒是知道這件事的詳細始末,可要說給掌櫃聽聽?”
方琮搖頭:“若此事爲真,我便是背後論人是非枉做小人了。古往今來情之一字誰都說不清,想來便是此事中的人都說不明白自己的心境,更何況狂外人呢?倒是小女一時失言連累九爺背後論人,小女以茶代酒給九爺賠罪,還望九爺海涵。”
九爺見她說得懇切,當下也不好再繼續這個話題,只能端起茶盞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