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靖臉色一冷,叱道:“放肆!”
掌櫃被他身上的威勢所懾竟不敢再開口,正在此時唐靖看見酒樓夥計匆忙跑進店中,對着掌櫃大聲道:“方掌櫃,您怎麼還在店裡?我家掌櫃早就把您訂的菜品準備好了,您不是說要等您親自試過味道才能帶回去麼?哎喲,我們廚房天兒沒亮就開始忙乎,就怕耽誤了您試菜,那不就是耽誤了方老爺的宴席麼?您倒好,都這個時辰了還惦記做生意!哎,這不是唐公子嗎?嘿嘿,小的眼神不濟,沒看見您,您來挑冬衣?羽城這邊是比亞城冷,我跟您說,這裡的衣裳可是羽城最好的,您慢慢挑!”
唐靖看着夥計一陣風似得把掌櫃拉走,臉上覆了一層冰霜,一旁的小夥計戰戰兢兢上前:“這位爺,您想要什麼料子,想做什麼款式的衣裳?前天有獵戶送來幾張揉好的上等獸皮,您要看看麼?”
唐靖冷聲道:“我問你一件事,你若照實回答,這錠金子就是你的,若是撒謊……”
夥計頓時汗如雨下:“小的不敢,只要是小的知道的,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唐靖便將上次見到方琮時她的樣貌形容了一遍:“我要知道的很簡單,那位姑娘在你們店裡買了什麼東西?”他是在使詐,其實他並不確信方琮是否來過這家店,可他還記得當時見到的方琮穿得比較單薄,方琮來到亞城應該是倉促間做出的決定,雖然不知道她接下來會去哪裡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會做好完全的準備。千色坊是羽城最大的布莊,裁縫的手藝應該也是最好的,方姑娘若是需要準備行裝,肯定會到這裡來。現在只要打聽出方姑娘當時的行動,他就可以制定接下來的計劃了。
夥計幾乎在一瞬間就嚇得丟了魂魄,天吶,這個不好惹的男人說的難道是連一向不苟言笑的掌櫃見了之後都忍不住端出諂媚笑臉的那位貴客麼?可那位姑娘的身份他不知道啊!那位姑娘買了什麼他更不知道啊!掌櫃的不但請那位姑娘進店裡最好的內室說話,就連茶果都是挑了又挑才送去的,之後的活兒他更是連邊兒都沒碰上!只大概聽說掌櫃的親自出馬,挑着最好的料子和線連夜趕製衣裳。夥計深深吸了口氣,抖着手將這些事一一告訴了唐靖,聲音弱的隨時都能被風吹走。
唐靖看着那夥計確信他沒有撒謊,這才轉身離開了店裡,剛出門他的臉色就變了:千色坊的掌櫃矢口否認方姑娘是方家的家主,可是對待方姑娘的態度又特別尊敬甚至帶了點惶恐,這分明就是下位者對上位者的態度。千色坊掌櫃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酒樓掌櫃才讓夥計匆忙趕來救場,爲的就是避免千色坊掌櫃得罪了他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說出什麼來。由此可見,方琮是一位能讓羽城兩家最大店面的掌櫃這般維護,可偏偏查不出身價地位的女子,唐靖愈發確定她的身份不一般。
唐靖放棄了採購禮物上門拜訪方家的想法,轉而去了雲家經營的琳琅閣,剛一進門就愣住了:店中的擺設佈置明明就是琳萃軒的翻版!不,也許琳萃軒是這裡的翻版?唐靖正打量店中的佈置,就有夥計笑着上前:“公子,您想看字畫還是玉器?若是您想要的珍品咱們店中沒有,亦可代爲尋找。”
唐靖聽着這頗爲耳熟的話,心頭一動:“請問方姑娘在麼?”
夥計一愣:“公子?小店不曾僱用女子做事,店裡幹活兒的夥計也沒有姓方的人。公子若是找人,不妨去衙門問問。從小店出去沿着大路走到盡頭左拐走過三個路口就到了,很好認的。”
唐靖搖搖頭:“不,我是說這裡難道不是方姑娘經營的產業麼?在下是從亞城過來的,前陣子還在街上見過她,後來在下有事回了亞城。這幾天又來羽城辦事,在下剛去了千色坊,那邊的掌櫃說他家主人與貴店家主是摯友,可能會在這裡與雲家主說話,在下便趕着過來了。難道是走岔了路?”
那夥計微微皺眉:“公子許是走錯了地方,我們家主與方家家主並不相熟。”
唐靖面露微笑:“如此是我唐突了,告辭。”他和那夥計的話都是點到爲止,再不多說一個字。
夥計看着唐靖走遠,連忙進內室將方纔發生的事一字不落地轉告給端坐在上位的女子。那女子聽完只是翻過一頁賬冊,頭也不擡道:“你說他打聽的是一位姓方的姑娘?還提到了亞城?竟然連酒樓和千色坊的掌櫃都驚動了,看來人家找的是北邊方家真正的主人,跟那邊宅子裡的西貝貨沒關係。”
那夥計想了想道:“小姐的意思是,這個人不知道羽城方家是北邊方家的從屬?可他說是方姑娘的朋友,小的觀其言行不似作僞。小的是這麼想的,羽城方家的事本就是秘密,就連咱們也是因爲大小姐的關係才知道其緣由,整個羽城知道這件事的人寥寥無幾,而那位公子遠在亞城,不知道這件事也很正常。小姐,用不用小的帶人去查一查那位公子在羽城的行蹤?小的總覺得他身份非同一般。”
那女子手指一頓,隨即翻過一頁賬冊依舊是頭也不擡道:“不必了,你的眼光向來很準,既然你覺得他身份不一般,那麼對於這類人,咱們還是少招惹爲妙。這人若是再來,你照常招待就是,現在事情還不明瞭,我們貿然打探只會惹人不快,跟北邊方家有關係的人,現在我真的沒心思招呼。”
夥計跟着點頭:“是,當年若非是大小姐,咱們雲家現在也不能在羽城安穩度日,大小姐現在的狀況雖然是在好轉但畢竟不如當初。現在雲家上下全仰仗小姐您才能繼續發展,幸好大小姐在去玉華宮之前就交代過,若她不能好手好腳的回來就由小姐您來繼承雲家家主之位,不然按着大小姐現在的狀況,小的還真怕雲家會支撐不下去。小的該死,小的不該妄言,請小姐息怒。”
那女子收起賬本,終於擡起頭:“你說的都是實話,我爲什麼要生氣?我自幼蒙長姐教導,學的是人心詭譎世道叵測,自然知道雲家這種百年世家會隨着時代變遷而越來越不容易支撐。長姐是因爲擔心我撐不起家業又受不住玉華宮的嚴苛纔出此下策的,其實當年原本該去玉華宮的人是我。雲家欠長姐一生的尊榮,而我欠長姐的是性命,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長姐在玉華宮甚少寫信回家,但每次來信總會提到玉華宮的小宮主,說她對長姐照顧頗多,後來爲了扶持雲家還在羽城開了很多鋪子。”
夥計點頭:“這些小姐已經教導過了,奴才們都記得。”
女子道:“對,不止你要記得,我更要記得。我不知道長姐傷成那樣是因爲什麼,但我相信那一定是長姐心甘情願的選擇,因爲在這個世上沒人能逼長姐。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長姐去玉華宮的第二年,家裡的長輩就迫不及待對我發難,若非長姐來信說會有人相助,我差點就撐不下去。後來的事你也記得吧?羽城一夜之間多了很多店鋪,每一家都會給我們琳琅閣帶來大筆的收入。雖然時至今日我已不需要這些幫助,但人不能忘本否則跟畜生又有何區別?那位公子的事,我們再等一等,我相信無論是北邊方家還是羽城方家很快就會有動作,我們只要靜觀其變就好。賬本沒有問題,去做事吧。”
唐靖離開琳琅閣就原路返回了千色坊,他沒有進去只在門外一晃,看見掌櫃並不在裡面就直接走了,順着回去酒樓之後果然看見千色坊的掌櫃和酒樓掌櫃在一起勾肩搭背地互相恭維。唐靖打量着兩人的言行舉止,嘴角輕輕一勾:這種做戲都要做全套的勁頭,怎麼越看越眼熟呢?
千色坊掌櫃看見唐靖正盯着兩人瞧,忍不住就要開口說話,卻被酒樓掌櫃輕輕一扯,兩人便繼續品菜嘗酒。唐靖帶着笑容上樓,隨口喚來一個夥計:“我今天要吃素菜,茶果你們挑着精緻的素點來配,半個時辰之內務必送到我房裡,這是跑腿的賞錢,飯前什麼的算在房費裡一起。去吧。”
唐靖說話聲音不大,可他站得位置剛好在兩位掌櫃側上方,他看不見兩位掌櫃的神情,可能聽見那兩人說話,當然他說什麼那兩人也能聽見。千色坊掌櫃看着唐靖上樓進屋才低笑道:“依你所言這位公子的身份果真是貴不可言,絕非我等能開罪的人物,不過他與主人的關係可作準了?”
酒樓掌櫃搖頭低笑:“主人的事豈是我們能輕易置喙的?只是不久前我試探過主人,主人雖然沒說什麼,卻不肯讓我動他,他的身份是一方面,可主人的心對他未必就是鐵板一塊。如今你已經知道這人的身份,再遇事就不能莽撞,萬一日後主人知道了,可別說兄弟我不夠意思沒告訴你。”
兩人相視一笑,確定好酒席上的菜色酒單就各自忙碌。唐靖敲打着下巴:如今看來自己趕來羽城的決定是正確的,雖然現在還沒查出結果但他可以確定在這裡他會有所收穫。房門被輕敲幾下,夥計送飯菜進來。唐靖隨便吃了兩口便讓夥計把飯菜撤下:“你們另外準備一個羊肉鍋子送上來,今天天氣冷,吃鍋子身上暖和。這些素菜送給你們掌櫃嚐嚐吧。我想過你們的素菜能跟濟雲寺的比肩,但也不能差成這樣,實在是太難吃了。”
夥計悶聲不吭地收拾了桌子,很快送來一個鍋子,服侍唐靖用了午膳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