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琰手下一頓:“屬下惶恐,還望宮主明示。”
方琮勾着一邊脣角,臉上有妖嬈風情:“裝什麼糊塗,罷了,難得你還肯在我面前裝一回。我想說,華琰,無論玉凝做錯了什麼,做錯了多少,我都難辭其咎,但即便如此我依然給了她選擇的機會,很可惜她沒能明白我的意思,她一直都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讓她能獲得更好些,讓她和其他宮人都活得好一些,可她不肯相信我,你也一樣,華琰,你也一樣,你從未相信過我。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是玉華宮的主人,爲你們安排是我的責任,所以現在,華琰,我也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饒是華琰鎮定如斯,此刻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小琮……”話一出口,他自己也覺得唐突,可這時候再改口反而更顯刻意,他一雙眼睛直視方琮,心中翻滾着多年來一直壓抑着的心思,那些感想不斷髮酵膨脹,一層一層蔓延堆疊到喉嚨,卻又被悉數壓下,一如這些年來他對自己的殘忍。
一恍,方琮的臉上只剩清淺笑容,乾淨明澈一如當年二人幼時初見,方琮笑道:“母親不在之後我就跟自己說,這玉華宮早晚都是我的,可是就算玉華宮都是我的,在這宮裡我也有一樣東西永遠都得不到,那就是母親的陪伴,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可是華琰,後來我認識了你,我跟自己說,我的將來總還有你在,你將會是我的家人,以後我會和你有更多的家人。你第一次遞給我婚帖的時候,我跟自己說在玉華宮裡我終於也到了什麼都沒有的一天,我不甘,我害怕,所以我爭,可我最不會的就是爭。”
華琰嘴脣動了動,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方琮輕輕撫平衣上的皺褶:“我不會爭,我用了最笨的法子,所以我挨那一刀,是我活該,你沒做錯什麼,可你不該拿雲璟做幌子,你不該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之前容着你傷我是因我喜歡你,可是我很快就清醒過來,我做錯了,我不該喜歡一個心裡從來都沒有我的人,即便那個人因着宮規要成爲我未來的夫。我安排玉凝做宮主,離開玉華宮,並不是因爲你的婚帖,也不是因爲我心傷什麼的,而是我不想死在這裡,不想讓我應該承擔的責任因我的死而發生任何變故,我出去是爲了等死的。”
華琰垂頭盯着爐火,臉上被有搖晃的陰影,他低聲道:“原來如此,既然宮主肯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那麼我就選擇自由,現在的玉華宮只剩下我們兩個活人,我希望我們兩個人都能得到自由。”
方琮眨了眨眼睛:“我本來是有自由的,可你把所有的一切都毀了,之前我身受重傷本以爲安排好一切就能遠遠地死在外頭;後來我傷勢痊癒本打算好好撫養一個繼任者,終身不用再回玉華宮,能遠遠地死在外頭;現在我送了玉凝最後一程,還想着能讓你離開玉華宮跟蘭珺雙宿雙飛,你能遠遠地死在玉華宮外頭,可你偏偏又說要我也得到自由,什麼自由,哪來的自由!從頭到尾是你毀掉了我所有的自由!”
華琰笑了笑:“你這是嫌棄我了?”
方琮也跟着笑:“前任祭司大人說笑了,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談什麼嫌棄?這幾天我把宮裡四處都看過了,庫房裡的藥材涓滴無存,布帛錦緞你又不喜歡,皮裘去年送來的都已經分下去了,新的還沒送來,壓在庫房的都是些舊貨,你也看不上。在北方部族裡比較值錢的東西,現在宮裡都拿不出來,能討女孩子歡心的胭脂首飾也都是舊的。思來想去,我還真找不出什麼好東西給你做聘禮去娶蘭珺,好在玉容繼任前我曾扣下一盒上好的深海曜珠,這些年也沒拿出來,這次就給你吧。”
華琰蹙眉:“你要趕我走?”
方琮冷笑:“你不是說要自由麼?我總不好讓你淨身出戶,你走了,玉華宮就只剩下我一個,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自然自由。前任祭司大人,那盒珠子我放在祭司大殿的匾額後面,你拿了東西自便吧。”
華琰搖頭:“你心愛的東西,我不拿。小琮,我們好好說話好不好?玉凝的死其實與我無關,我曾對祭司大人發誓要照顧你一生,我知道她是用心對待的人,即便我對她無情,可是按照宮規我們畢竟有了夫妻的名分,更何況她的事情我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我就算再不喜歡她也不會枉顧她的性命,讓她強行受孕生子,我甚至從未碰過她。剛開始她在知道我的用意之後默許了我們之間有名無實的關係,誰知道在我忙於宮務的時候她竟會被玉容暗算,她一天比一天焦躁,甚至逼着宮人懷孕生子……”
華琰苦笑:“我自負盡得祭司真傳,自負醫術卓絕卻救不了玉凝,我陪着她鬧,陪着她演,她越來越瘋,宮裡不斷死人。玉華宮上下人心惶惶,我忙於維護宮中安寧和打理周邊關係還要安撫神智不清的玉凝,我以爲我做得很好,誰知道她竟然真的有了身孕,還瞞着我給你寫了信。不過也多謝她的無心之舉,讓我知道你在沒有玉華宮的地方能過得那麼好。漁火是我在你剛進亞城時就安排的眼線,他對你非常崇敬,在玉凝給你去信之前,他從未將你在亞城的消息告訴我,後來是察覺到水色不對勁才……”
方琮嗅着空氣中淺淡的香氣道:“我讓你從左邊的盒取香添上,可我沒讓你再添些別的東西。前任祭司大人,你的醫術或許盡得上代祭司真傳,但是你忘了,我對玉華宮的事比誰都清楚。我配不出藥卻記得住玉華宮所有丹方藥方,我不懂藥性卻清楚玉華宮所有藥物的味道和效果。呵呵,玉華宮的庫房裡沒有合適的藥材,所以你只能拿積存的藥物湊合,倒真是屈了你的大才了!華琰,你該不會到現在都以爲我還在怨怪你或是有所謂的放不下來的心思吧?我不覺得我的言行會給你造成這樣的誤會。”
華琰聽出方琮的言下之意,他頗爲頭疼地嘆道:“我究竟要用什麼辦法才能讓你願意再給我一次好好和你說話的機會?你既熟知宮中藥物就該明白我把這味藥加在香料裡有何用意,這味藥無毒……”
方琮打斷他:“華琰,注意你的言辭,若非我顧念舊情,以你的身份哪裡有機會與我平起平坐的說話?這藥確實無毒但不是我讓你放的,你與宮主之命陽奉陰違,按照宮規當處以……呵呵,華琰,你不是我的誰,我也不是你的誰,我們沒必要好好說話。你要走,我給路費,你想留,我管你溫飽,其餘的,我不在乎,你也不必在乎,更不用讓我在乎。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現在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華琰閉了會眼:“那麼求宮主允諾屬下一個心願,屬下懇求宮主能如幼時般指點屬下如何記住宮中各種名貴藥物的藥性,求宮主成全。屬下只有這一個心願,只要宮主成全屬下,屬下就會離開玉華宮並恪守宮規,終身不涉入玉華宮宮務,不讓玉華宮宮人爲難,若違此誓人神共棄!”
方琮看着華琰,想起幼時的華琰有幾次因爲記混了藥方而答不出祭司大人的問題被責罰的事,她看着自己的琰哥哥被祭司打腫了一雙手卻還要撐着死記硬背那些枯燥的藥方就覺得捨不得,從那之後她每次有空就扯着琰哥哥玩。稚嫩的男童說藥名,秀氣的女童則表演出各種吃了藥之後的反應,一點一滴都用盡了心思……
華琰見方琮沒有說話就權當她默認了,立刻道:“我執意離宮就吃了斷塵緣,不知宮主要如何給我安置記憶?”
方琮嘴脣動了動才道:“你姓方名華琰,是羽城方家的家主,幼年父母雙亡,被忠心的家僕撫育長大,現已能獨立支撐家業,如今已有心上人卻未曾過府說親。你帶家僕外出置辦聘禮,歸家途中遭遇意外而受傷導致部分記憶缺失,知道舊事的家僕也在這次意外中去世,只因你想早些迎娶心上人入門,所以留在府中的都是些新進來的家僕……你的心上人是北方部族的女族長,名喚蘭珺,她溫柔善良又蕙質蘭心,你們二人在北方雪山中相遇相識,你救了她又幫了她一個大忙,你二人心心相印……”
方琮雙目清亮不帶絲毫隱瞞:“只因她顧念族中要事,你二人情定後她便匆匆趕回族中,只等你早日迎娶。你曾有一個妹妹,姓方名……,幼年體弱多病,父母過世後不到一年便已夭折,幼妹的死對你打擊很大,所以你在學習治家經商之道外還鑽研醫術與丹方,且造詣頗高,只是你無心此道所以並未因此揚名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