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哼哼兩聲:“水色,我骨頭疼,我吃膩了那些湯湯水水,我想吃煨面,我想吃素肉鬆,我想……”
“嗯,主人可以喝了藥再慢慢想,”水色端着一碗褐色液體遞到方琮脣邊,“奴婢剛燉了烏雞湯,按照十三先生的要求特意多加了黨蔘,主人要不要喝一碗漱漱口?廚房裡還有黃豆豬腳湯,能補氣血的。”
方琮撇嘴:“那不是坐月子的女人喝的東西嗎?!水色,我叮囑過你多少次了,平時你要少和十三先生來往,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個府邸裡除了我們之外沒幾個好人,你會被帶壞的!我現在每天喝的不是苦藥湯就是藥味十足的各種湯水,舌頭都嘗不出味了,偏偏你現在連塊點心都不肯給我吃了!”
水色看着方琮嘀咕了一番把藥喝了,也不給她拿水漱口,只又端了一碗湯水過來:“主人,喝點這個。”
方琮正被那股子怪異的藥味噁心的想哭,看見水色遞了個碗過來便湊上去喝了一口,她只覺得自己的臟腑和五官齊齊一跳,登時嗆咳起來。因着肋骨和腿骨都有傷,她整天仰躺在榻上,這時候嗆咳起來滿嘴的藥汁湯水又把自己嗆住,偏生她又不敢用力也不能起身,生怕讓斷骨再次錯位,一時間鬧得好不狼狽。水色見方琮越咳越難受,登時就有些嚇傻了,她捏着手裡的半碗湯水不知如何動作:“主人……”
方琮被噎的透不過氣,她現在沒辦法自己起身,想要喊水色幫她清掉口中的污物又發不出聲音。方琮越急越亂,漸漸的臉皮開始發紫,她不斷敲打牀板想讓水色注意到她,偏生水色只是慌的握住了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問她怎麼樣,另一隻手還死死地掐着半碗湯。唐靖撞門而入,二話不說直衝牀邊,一手固定住方琮的腿骨,一手將她直接撈了起來:“方姑娘別急着低頭,先挺直背以免肋骨再次受傷。水色,你還愣着做什麼,快把水盆端來,再去找十三過來!你還拿着湯碗做什麼,快去啊!”
水色這才清醒過來,她慌慌張張地差點摔了手裡的湯碗,她立刻兌了盆溫熱的清水送到榻前:“主人,奴婢這就去請十三先過來,勞煩九爺代爲照顧主人片刻,奴婢馬上就回來。”
唐靖撐住方琮的後背,絲毫不在意的用自己的衣袖給方琮擦拭嗆咳出來的污穢:“方姑娘別彎腰,十三說你肋骨斷的位置不好,如果不養好很容易再次受傷。我會撐住你,你只管都吐出來,沒關係。”
方琮知道自己不能彎腰也不敢彎腰,可是吐的時候要直着身子伸着腿只能探出脖子的滋味未免太過銷魂。方琮伸手摁住自己的心口和受傷的肋骨,終於將嗆在口鼻裡的東西悉數嘔了出來。唐靖輕輕拍着她的背:“吐出來就好,沒事了,方姑娘先別鬆氣,十三這就來了。”
方琮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唐靖貼在她背後的手掌的熱度,暖而且堅定,不像她即使三伏天在屋裡待久了都會渾身冰涼,又怕冷又怕熱。現在都已經四月了,水色早換了春裝,她的夾襖還套在身上,此刻還被嘔吐物弄得骯髒冰涼。唐靖看着方琮的臉漸漸褪去青紫只剩下一片慘白,心頭一陣痠痛,他略略側身靠近方琮低聲道:“方姑娘,請恕我失禮了,我要拿開壓在你腿骨上的手,你能不壓着這條傷腿麼?”
方琮點點頭,她知道自己弄髒了唐靖的衣服,也知道唐靖向來好潔,眼下只怕是要立刻去更衣沐浴,能忍到現在已是很不容易了。方琮厭棄這樣無力的自己,這就是爲什麼她不想住在這裡的原因。她無法容忍自己以這樣狼狽的姿態出現在生人面前,尤其是那個人還是對他頗有好感的唐靖。即使自己不愛他,即使自己不能迴應他的感情,方琮也希望留在唐靖印象中的自己是美好的樣子。方琮撐着胳膊想要躺倒,這樣的姿勢更容易讓她放鬆,可撐在她背後的手並沒有撤開。
唐靖似是沒有察覺方琮的意向,他的手仍穩穩支撐着方琮的背部,另一隻手已拿了帕子探入水盆中。方琮有些不解地看着唐靖用單手不太靈活地攥幹手帕,看着他笨拙地抖開帕子,單手伸到方琮面前,輕輕擦拭,而方琮則是直接,傻掉了。唐靖輕輕拭淨方琮臉上的痕跡,看着她傻乎乎的臉,輕聲道:“方姑娘怎麼了?不會是壓到了骨頭?啊,對不起,是我粗手粗腳地刮到你的臉了吧?我幼時就常被孃親說笨手笨腳,每次擠奶都會被牛羊踢一腳,後來學會控制力道纔好些了。”說着再次擰乾手帕伸手過來。
方琮側頭避開唐靖伸過來的手:“九爺別管我了,很對不住,我弄髒了你的衣服,你還是先去換洗吧。”
唐靖看見自己衣袖上的污漬,連忙收回了手:“抱歉,我沒注意到這個。”
方琮側着頭道:“明明是我的不是,怎麼九爺反倒跟我說抱歉?更何況此番還是九爺幫了我,方琮先謝過九爺了。其實我現在跟廢人沒什麼區別,整日困在房裡,害得水色的心思都跟着變重,整日爲我提心吊膽,我嗆咳一聲也能慌了手腳,偏生我也不爭氣甚至沒辦法自己站起來。我能求九爺一件事嗎?我現在不能外出,可家裡的產業不能沒人打理,我也不能一個月不與家裡通信,求九爺高擡貴手,能容許我如往常一樣給家裡去信,一個月後方琮願意將琳萃軒和朗悅莊雙手奉上!”
唐靖搖了搖頭:“方姑娘與我之間實在說不到這個求字,琳萃軒的事十四已經跟我說過了,是我御下不嚴給方姑娘添了麻煩,我已讓十四將琳萃軒和朗悅莊外面的守衛全部重新換過。方姑娘請放心,若是此後還有誰不守規矩,方姑娘只管替我清理門戶。朗悅莊和琳萃軒是都方姑娘名下的資產,唐靖絕不會染指半分,只待將來方姑娘身邊的危險解除,我自會將那些人撤走,並警告他們嚴守秘密。至於方姑娘說的那件事,我只希望方姑娘不要覺得這是寄人籬下,能更隨意地生活,我會努力讓你在這裡過得隨意。”
方琮搖頭,笑容摻雜了一絲苦澀:“九爺這話說的不對,不過我聽得懂,只是眼下我實在懶得多做辯駁,想來九爺也不想聽我辯駁吧?我會盡力在這個月內給自己和九爺惹麻煩,希望九爺能言出必行。”
唐靖正要再說話,方琮卻突然轉過臉來朗聲道:“水色,爲什麼不帶十三先生進屋?”
唐靖察覺到方琮背部的肌肉突然抽動,他唯恐方琮再次受傷,他顧不得會被方琮看見衣袖上的污漬,連忙伸手穩穩地扶住了方琮:“小心,你的肋骨還沒有長好!絕不能使力的!”
水色帶着十三推門而入正撞見唐靖用一個極度曖昧的姿勢抱着方琮,兩人進不得退不得,正在尷尬的時候唐靖聽到了房門處的動靜:“十三,你給方姑娘喝的什麼藥?爲什麼她會嗆咳的全部都吐了出來?我現在根本不敢讓她躺下來,可她的身體無法久坐,只能先這樣撐住。”
十三邊蹙眉看向水色邊快步走至牀前:“你真的是按照我開出來的方子準備的湯藥?我知道她最近胃口不好,所以在方子里加了養胃的藥材,怎麼可能吐出來?九爺,你先撐住小琮,我來給她診脈。不對,她的脈象怎麼會變成這樣?水色,你去找些乾淨衣服給小琮換,這裡有我和九爺在就行了。”
水色立刻出了房間,方琮瞥見了忍不住低嘆一聲:“果然不是自己出來調教的丫頭,用起來也格外不順手。讓兩位看笑話了,我本打算讓緋流代替水色來服侍我,可水色似乎另有打算,就送了這個丫頭過來。這孩子也是本家送來的,可惜還沒調教好,什麼都不懂不會,我身邊的事也一概不知”
十三仔細診了一回脈:“除了我開的藥,你是不是還吃了別的東西?”
“這孩子心細,她每天認真記下十三先生說的對身體好的補湯補藥,回來就煮給我喝。”方琮的臉色白到有些嚇人,“十三先生開的藥苦的我掉淚,而那孩子按着十三先生說的法子煮出來的湯水卻讓我的舌頭幾乎嘗不出味道。這孩子也真是的,她照顧我這麼多天,竟然都不知道到這裡沒有我的衣服。”
唐靖蹙眉:“這怎麼行?我讓十四回來服侍你。”
十三也搖頭:“幸好今天的湯水你都吐出來了,有幾味藥的藥性相沖,再喝下去可是會出人命的!對不住,我一直以爲那是緋流,我隨口說的那些湯水只是跟她開玩笑而已!我不知道水色換了人,你還記不得己這幾天你都喝過什麼湯水?我要重新調整藥方,以免毒素積存。小琮,你既然察覺到身體有異,爲什麼不跟我說?幸好你現在用的方子每天都換,總算能抵消部分藥性,不至於給身體造成太大負擔。你身邊不能沒人照顧,那孩子什麼都不懂,連你的替換衣服都不知道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