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譏諷的目光隨着寒雪一步步緩緩走向寒星殿,忽而嗤笑出聲道:“納蘭寒雪,想不到啊,你也有今天!不管你頭上的光環有多榮耀,不管你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自古紅顏多薄命,你早該預料到的。呵呵!看着你落到跟我一樣的下場,我真是開心。”
寒雪頓住腳步,頭也沒有回,只擡眼望着前方寒星殿的屋檐淡淡道:“瀟湘,本宮跟你是不一樣的。你是被人扔進來的,本宮是自己走進來的。你現在只是瀟湘,而本宮還是雲舒夫人。你這輩子都別想走出去,而本宮出去只需要說一句話。所以,本宮怎麼會跟你一樣呢?你有什麼資格跟本宮比。”
瀟湘譏誚的表情頓時僵硬在臉上,寒雪變了,若是之前的寒雪,必不會如此言語犀利地反駁別人。深宮裡的女人果然都是要變得,進了這裡,想要維持最初的純澀,果然很難。
只是,瀟湘一直都沒能想明白,寒雪的變跟她的變是完全不同的。寒雪的變,是在經歷了痛徹心扉的打擊之後封閉了心,因此纔會變得冷漠,可納蘭寒雪依舊還是納蘭寒雪。而她卻是因爲慾望太重想要的太多,因此才變得失去了最初的本真。
寒雪邁開步子,繼續往寒星殿裡走去。以前,她對瀟湘還存了些許的同情,可是家人出事以後,她那點唯一的同情心也已經消磨殆盡了。若不是蕭鼎,她們一家人怎會落到如此下場。所以,她恨蕭家的人,打心底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只是,她還是沒有那個覺悟,讓自己變成雙手染滿血腥的修羅。
韓徵將寒雪送到寒星殿,離去的時候嘆息着搖搖頭,痛心道:“夫人,您這又是何苦呢?”他幾次想要告訴寒雪玄啓從鸞鳴殿離開之後,就嘔血昏迷的事,可最終仍是忍住了。
寒雪沒有說話,她瞧着香染默默地將牀鋪收拾出來,環視許久不見的寒星殿,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跟這裡也許很有緣,上次,她是自己挑了這裡住下,這一次,是他將寒星殿賜給她。
這裡很安靜,確實是個能讓人靜下心的地方,不過,也只有她納蘭寒雪進了冷宮,還能靜下心來吧。也許,他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想讓她在這裡好好想一想他們的過去和未來吧。
很多天過去了,寒雪真的就再也沒有聽到有關玄啓的任何消息,彷彿真的與世隔絕了一般,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她,也沒有任何人告訴她關於宮裡的任何消息。只是,偶爾能看見已經瘋癲的蘇靜萱在院子裡四處遊蕩,一邊還瘋瘋癲癲地喊“陛下”。
寒雪一直都勸香染跟着陸彥青出宮去,可是香染只是沉默着,並不準備跟寒雪討論這個話題。她對自己發過誓,如果寒雪和玄啓這一生都無法得到幸福,那麼,她也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到陸彥青身邊去。寒雪苦勸無果,也只能由着香染的性子,看看是否能再尋個機會,將香染送出宮去。
經過這麼多事,皇宮裡幾個重要的人物死的逃的廢的囚的,一下子就安靜了不少。剩下幾個都是沒有主意的妃嬪,也都整日乖乖呆在自己的寢殿裡,不敢跑出來多說一句。
年嬪得到玄啓的恩旨,如願以償地將羿兒接到了自己身邊照顧,睿兒被玄啓從太后身邊接過來,暫時交給了殷冉照顧。如今,也只有她們二人還能帶着兩個孩子偶爾在一起坐坐。
可多半的時候,二人也是相對無言,只是望着天空發呆,不知道這一場風波什麼時候才能徹底地過去。同時,也在心中默默地希望,寒雪和玄啓這一場感天動地地愛戀,不會真的就此結束。
只是,安撫了內憂,還有外患在等着。玄啓從昏迷中醒過來,接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蕭鼎投靠了少昊,他將偷描下來的步兵圖獻給了少昊國主,少昊國主大喜,將蕭鼎封爲玄磊軍中的軍師,要他助玄磊一臂之力。
安宸的軍隊連續大敗三場,安宸自己也中了敵人的冷箭,重傷在身。安斌愛子心切,決定親自去前線接掌兒子的帥印。玄啓想了又想,也只能準了安斌的請奏,並準安斌帶糧草先行,調動的三十萬大軍,會由玄英帶過去。
兵貴神速,半點耽誤不得。安斌當即便啓程出發,而玄英也緊急調動兵馬,準備隨後而行。
出乎玄啓意料的是,賢妃安茹請旨,要同父親同上前線。安茹說,她這二十年的人生雖然很短,可是她愛過,也恨過。雖然她從來沒能得到過玄啓的心,可是入宮這幾年的時光,能偶爾看到他,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安茹未入宮之前,一直都痛恨自己是個女孩子,她自幼熟讀兵書,總想着有一天能同父兄一起上戰場。直到被選入宮中,才知道原來身爲女子去愛一個人,也是很美好的。
她說,她希望玄啓不要放棄好不容易就要到手的幸福。也許他們和幸福的距離還差了那麼一點點,也許時間長了,寒雪心裡的疙瘩還是能夠平伏。可玄啓心中明白,他和寒雪之間,恐怕並不如外人預計的如此樂觀。
玄啓準了安茹的請奏,答應只要她能平安歸來,大敗少昊之後,他便賜一道恩旨給安茹,讓她出宮去。安茹雖然爲人一向犀利,人緣不是很好,也總是愛挑剔,可她卻是少數幾個能用明亮的雙眼淡看宮中一切風雲變幻的女子。玄啓心中感慨萬千,她的正直和勇敢,也是他一直對她刮目相看的原因。
少昊軍營中,蕭鼎臉色黑沉地從玄磊的主帥營帳裡走出來,迎面碰上一個男子打扮的女子,卻是他極爲熟悉的面孔,葉冰。少昊男女尚武,更沒有女子不能入軍營的規矩。而且縱觀少昊國史,也有很多有名的女將軍。
如今,葉冰恢復了少昊瑤姬公主耶律瑤的身份,並被安排在玄磊身邊,很大的程度上,是爲了監視玄磊的一舉一動。
蕭鼎沒想到,他和玄磊流落到了少昊,玄磊卻仍對他不冷不熱,甚至出言譏諷,令他憤恨不已。無奈如今是玄磊掛帥,他屈居人下,心中雖有不甘,也只能暫時忍耐。
“看樣子,王爺跟蕭丞相的關係,並不如傳聞中那般和睦啊。你們關係不和,可不要影響我軍的大計纔好。”耶律瑤譏誚着諷刺道。她稱蕭鼎一聲蕭丞相,不過也是譏諷他的說法。
“哼!瑤妃娘娘多慮了,老朽一向公私分明的很。”蕭鼎冷笑道:“倒是瑤妃娘娘,不,現在是瑤姬公主。國主還真是狠心,讓親妹妹來前線當他的眼線。公主在陵軒時不得陵軒皇帝陛下的寵愛,如今又不得親哥哥的喜歡,想來公主這些年來的日子過得,也着實可悲可嘆啊。”
耶律瑤臉色一變,手中彎刀嗖的一下架在蕭鼎的脖子上:“蕭鼎老賊,別以爲你將真正的步兵圖獻給國主就能在我少昊作威作福,本公主還不知道,你是個是什麼貨色嗎?別忘了,你的王牌還握在本公主手裡。你說,如果東方玄磊知道是你劫了他的心肝寶貝,會不會一刀拆了你這把老骨頭?”
在陵軒皇宮的日子,永遠都是她心頭禁忌的痛。她用盡一切方法也沒能得到心愛的男人,可是最愛她的男人,最後卻爲了保護她而死。她離開陵軒回到少昊,雖然救出了母親,可每每想到完顏諾的臉,她的心就猶如被凌遲一般。
如果,當年她沒有被逼着到陵軒皇宮做東方玄啓的妃子,她也許會跟這個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一切都變了,她恨自己的哥哥,她更恨東方玄啓。她的哥哥一手爲她鋪了一條坎坷的道路,可東方玄啓卻毀了她的人生。
所以她安頓好母親,就答應了少昊國主來這裡監視東方玄磊的一舉一動。她要看着玄啓爲之努力的一切,毀於一旦。到時候,她就可以用高傲的姿態,看着他跪在她腳下痛苦。
蕭鼎臉皮抽搐着拂開耶律瑤的彎刀,“公主殿下的玩笑開過了。”蕭鼎整整衣襟轉移話題:“聽說,安斌那個老東西帶着糧草正往這邊趕,要接替重傷的安宸執掌帥印。王爺的意思是半路派人潛入營寨中,以聲東擊西之計截殺安斌,屆時陵軒大軍羣龍無首,必然大亂,我軍便可以趁機圖利,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耶律瑤收起彎刀想了想道:“可行。那就勞煩蕭丞相將你養的那些狗借本公主一用。本公主要親自去取安斌的項上人頭!”
正待玄英調齊兵馬,準備火速開赴前線的時候,玄啓震驚地接到安斌半路被少昊國派來的死士射殺的噩耗。安斌在路上遭遇了一羣因前方戰亂奔逃出來的百姓,其中就混着耶律瑤一行人假扮的殺手。
安茹好心救了他們,卻不想他們放火燒糧草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卻是趁亂殺了安斌,大部分的死士都被當場斬殺,可逃掉的幾人中,就有耶律瑤。安茹火葬了父親,繼續帶着糧草往前線去。她要將父親的骨灰放在哥哥的帥旗下,要讓父親親眼看着他們兄妹爲他報仇!
少昊國主聽聞安斌去世的消息大喜,決定御駕親征,少昊兵士氣勢大漲。殘酷的戰爭日益激烈,安宸帶傷領兵,可形勢依舊不見好轉。
暗夜裡,玄啓獨自坐在御書房的書案後面沉思。算算日子,離風無痕的一月之期還有不到半月時間,一月之後,風無痕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寒雪帶出宮去。
他真的不想讓寒雪離開自己,雖然寒雪身在冷宮他也是見不到,可只要想到她仍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的心中也能安定不少。然而,少昊國主御駕親征,前方戰事不利,現在這種情況,他必然是要效仿少昊國主,御駕親征的。
自那日離開鸞鳴殿他嘔血昏迷之後,近日來身體狀況就一直不好,咳嗽不斷,還時常咳血,李院正說他是積勞成疾,心中又有鬱結之氣久不消散,要他好好休息,放平心境好生調理。可是如今的狀況,豈能容他坐在金鑾寶殿上躲清靜。
此次御駕親征,他真不知道自己能是能平安回來。也許,讓寒雪就此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此處,玄啓合上手中奏摺,將韓徵喚到身前吩咐道:“韓徵,你去將玄英和陸青找過來,另外派人到京郊的德馨別院去通知風無痕,就說,朕……決定放夫人出宮,讓他三日後到宮門口接走夫人。”
韓徵嘆息着領命而去。這一對鴛鴦,怎麼就會走到如今要天各一方的地步呢。
玄啓將所有事宜交待給玄英跟陸彥青二人,沉重的語氣令二人心中涌起濃濃的不安。玄啓交待完,就獨自往冷宮而去。他站在寒星殿窗外的時候,寒雪正坐在昏黃的燭光下,做着手裡的小衣服。良久良久,玄啓忍不住的一聲咳,纔將寒雪驚動。
寒雪聽見玄啓緩緩向她靠近過來的腳步聲,可她依舊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依舊全神貫注地盯着手中的針線,可是,她根本不能完全集中精力。
其實,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每晚都有人站在她的窗外,直到她熄燈睡下,纔會離去。她知道,是玄啓每夜都在窗外看着她,可她只能裝作不知道,她怕自己心軟。心軟了,她就忍不住想要抱着他痛哭一場,然後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回到他身邊去。
“這麼晚還動針線,眼睛會壞的。”玄啓鼓起很大的勇氣,纔敢開口對寒雪說話。
寒雪並沒有理會他,只是徑自將線頭扯掉,然後穿上新線繼續縫製。
玄啓伸手拿過寒雪手中的衣服,對她刻意的視而不見並沒有任何不悅,“這是睿兒幾歲的衣服?看樣子像是七八歲孩童的衣服。”
寒雪沒有回話,這的確是做給睿兒七歲的時候穿的衣服,她怕現在不做,將來就沒有時間再做。她伸手想要扯過玄啓手中的衣服,可是玄啓拉着一邊的衣袖,就是不放手。
寒雪心中惱怒,只得擡眸瞪住他,卻不想直直撞上了玄啓包含溫柔和思念的眸子。寒雪心中一酸,連忙低下頭去,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我答應了風無痕,三天之後,讓他帶你出宮去。”玄啓艱澀地說出這個決定,天知道他決定讓她離開他的時候,心裡究竟有多痛。
寒雪聞言,怔愣地盯着地面,心中亦是茫然一片,不知道是喜還是是悲。她該高興的不是嗎?再過三天,她就可以徹底離開這個傷心地。可是爲什麼她心中沒有半分喜悅,有的只是無限的悲涼和不捨。
呵,誰又能知道,她給玄啓的三個選擇,是因爲她猜中玄啓即使用囚的也會將她留在宮裡,哪怕她選擇的是冷宮。可是,這又何嘗不是她給自己留的一分私心,即使心中再恨,她也自私地想要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因爲知道他會這樣選擇,所以她纔給他一個這樣的選擇。
“但,我有一個條件。三天,你再陪我三天,過了這三天,你就徹底自由了。你答應了,三天之後,我不禁會放你走,我也可以讓你把睿兒帶走。”玄啓儘量讓自己用一種平淡的口吻來說,可是,他的心已經緊張的快要跳出來了,他怕她拒絕,怕她連最後的回憶都不願留給他。
無聲的悲涼在空氣中流轉,寒雪用力捏緊手指,指甲嵌進皮肉裡,卻感不到絲毫疼痛。如今,再大的痛,都比不過心頭的痛。他們之間剩下的,只有交易了嗎?也罷,三天而已,三天以後,她就自由了。這個結果,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嗎。
“好。三天。那麼,這三天裡,皇帝陛下,想要臣妾爲陛下做什麼?”
玄啓放下衣服,將寒雪拉起來輕擁在懷中,聞着她發間熟悉的淡淡花香,“你什麼都不用做,像以前一樣就好,最後……最後陪陪我就好了。”
三天的時間很短,玄啓也確實沒讓寒雪做什麼,他只是將睿兒接過來,又罷朝三日,將所有的朝政交給玄英代爲處理,帶着寒雪和睿兒住到別宮去,好好享受了三天普通百姓的天倫之樂。
睿兒很乖,雖然離開寒雪身邊多時,卻依舊能知道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張着蓮藕一樣又白又胖的手臂便笑嘻嘻地握住寒雪胸前的髮絲不放。
這三天的時光,還是睿兒出生以來,一家人唯一能安安靜靜相守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很短暫,玄啓卻覺得,這三天,足夠他在以後的人生裡一次又一次地回味,並支撐他走完後面的路。
這三天裡,寒雪一直沒有笑過,從失去家人的那天開始,她就再也沒有笑過了,反倒是玄啓,一直抱着睿兒愛不釋手,還跟寒雪講了好多自己小時候有趣的事,露出許久以來難得輕鬆的笑容。可仔細看,卻能從他的笑容中看出被他深深隱藏起來的一股淡淡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