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瞧着玄啓玄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視野裡,本想問陸彥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見陸彥青一臉的凝重爲難、支支吾吾不欲多言的樣子,寒雪便再未追問。
也罷,玄啓若想要她知道,自然事後會告訴她一切的。想必是玄啓怕她擔心,所以特別囑咐陸彥青不要對她多說什麼。只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以至玄啓如此慌張,失了平日裡一貫的冷靜。
寒雪做完所有的儀式,又往寺廟的禪房而去。聽說空明大師半年多前卸下主持的職務,雲遊四海蔘禪悟道去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寒雪本想親口跟空明大師說一聲謝,如今大師不在,她便在他的禪房前拜一拜,算是略略表示心中謝意。
寒雪由陸彥青陪着做完這一切,出來後看着馬車空空的車轅思忖片刻,對陸彥青說道:“陸侍衛,普渡寺裡一直都有養馬,你且去問問寺裡的主持,能不能把他們養的馬賣一匹或者借一匹給我們拉車。”
寒雪見陸彥青皺眉不動,她覺得陸彥青的情緒在玄啓走後就有些不對勁,總覺着陸彥青的神經繃得緊緊的,連她都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的壓抑感。
寒雪無奈地嘆了口氣,“沒有馬車,待我們走回去這天可就黑了。雖然陛下回去後定會派人牽馬來接我們,可我有些擔心陛下,想現在就回去”
“那便煩勞夫人在馬車上稍待片刻,屬下這就去借馬。”陸彥青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一箇中肯的意見,讓寒雪待在馬車上,應該是不會走丟的。
寒雪擡頭望望天,青雲鎮的秋日格外燦爛,熨烤得人渾身都暖洋洋的,“不了。今天的太陽還是比較烈的,馬車放在太陽地裡曬了這些時候,裡面有些悶熱,我就在周圍逛逛,絕對不會走遠的。再說,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再出宮,所以我想多看看家鄉的樣子。”
陸彥青拗不過寒雪,只得三步一回頭地去借馬,每每回頭時都會露出一臉的擔憂,令寒雪不禁抿脣一笑。看陸彥青的樣子,彷彿他回頭的瞬間她就會不見了似得。雖說她方向感是差了那麼點兒,不過也總不至於眨眼間就把自己弄丟了吧。
寒雪往不遠處的小樹林裡走了走,那裡有一塊一人高的大石頭,她還記得那塊大石頭的後面有兩截粗壯的木墩,小的時候,她和寒譽經常藏在大石頭後面,坐在木墩上偷偷看着因爲找不到他們兄妹倆而急得直跳腳的家僕。
寒雪走過去坐在木墩上,看着地上那些眼熟的石子笑。她伸手撿起一塊圓滑的石頭,想起她小時候淘氣,在這裡用石頭偷偷丟向馬肚子,結果驚了馬闖了禍,待回到家時,她在一邊哭,寒譽卻在一邊替她挨訓的好笑往事。
突然,寒雪聽見似乎有兩個腳步聲向這邊走過來,她屏住呼吸,聽見那兩個人在大石頭的一邊停下,其中一個男子開口道:
“事情辦得如何了?”
寒雪一愣,聽出這正是風無痕的聲音,她本想跟風無痕打個招呼,可是接下來另一個冰冷的男子聲音,卻讓寒雪欲起身的動作硬生生停頓下來。
“回樓主,城東劉家的事,無名已經辦妥了。”寒雪不由打了一個哆嗦,這個男人的聲音真冷,冷得令人沒看見本人就覺得似是被冰雪包裹一般。
城東劉家,那不是劉懷亶的家嗎?寒雪驚愣了一下。他們辦妥了什麼?
“樓主,屬下不明白,那個僱主手中怎會有樓主的閻羅玉令?害樓主不得不依照魅影樓的樓規,答應幫他取下前任戶部劉尚書和他侄兒的人頭。依照樓主的作風,未明瞭僱主的身份,即使對方有閻羅玉令在手,也不會輕易答應對方的要求的。”那個冰冷冷的男音繼續說道。
“只因,這劉家的人,都該死。”風無痕森然地說出這句話來,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當年就是這個劉尚書找到所謂父親貪贓枉法通敵叛國的罪證之一,經此一事,劉尚書便由戶部侍郎榮升爲戶部尚書,若說這中間沒有貓膩,他是怎樣都不相信的。更何況,這劉家叔侄本就是大奸大惡之徒,他只是順便除去一個仇人,並未破壞魅影樓的樓規,有何不可。
寒雪聽到此處,不禁愣愣地呆在原處。那個男人稱風無痕爲樓主,他們都是魅影樓的人!
風無痕,就是魅影樓的樓主夜風!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風無痕不是珍寶閣的當家嗎?那樣風神俊秀彬彬有禮的一個人物,江湖上人人都稱頌的慈善人物,怎麼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殺手呢!
寒雪以爲自己聽錯了。可仔細回想一下,難怪當初初見風無痕的時候,總覺得風無痕的聲音有些熟悉,只因那時候她根本不會將夜風和風無痕兩個人聯繫起來。現在想想,果真是有相像之處。
啪!
寒雪錯愕間,手裡握着的石頭掉在地上發出響動來。
“誰!”風無痕大喝一聲。
寒雪立刻在心中暗叫一聲“糟”,可她還沒來得及擡腿,眼前一道銀色的劍光閃過,她驚愕地向後退開一步,她頭上的帷帽被一陣劍風吹翻開去,白紗緩緩從她頭上滑落下來,露出她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
“無名,住手!”
千鈞一髮之際,風無痕一手將寒雪攬過,一手震開夜無名的劍,凌厲的劍氣與寒雪擦肩而過,地上的草也隨之劇烈地向一個方向歪斜。寒雪撫着胸口還未來得及喘息,夜無名一個急速轉身,那劍鋒便又直直地朝着寒雪無情地劈下來。
寒雪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彷彿天地剎那變作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劍鋒帶着死亡的氣息,急速朝她劈過來!
“夜無名!本樓主命令你住手!”風無痕氣惱地抽出藏在腰間的軟劍去擋,兵刃相撞濺起幾點火星來。
“樓主,她知道了樓主的身份,斷留不得。”夜無名收住招式,殺氣騰騰地盯着寒雪道:“這個女人是皇帝的女人,倘若她將樓主的身份泄露出去,那該如何應對!”
寒雪回過神來,腦子裡第一個反應便是趕緊逃走,可是她還沒逃出兩步遠,風無痕已經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拽了回來,伸手捂住她的嘴巴阻止她求救。
“無名,你先離開片刻,等我解決好這件事,我們再做詳談。”風無痕面無表情地沉聲命令道。
“樓主!”
“走!”
夜無名恨恨地咬牙看着被風無痕擋在身後的寒雪,將劍收回就劍鞘中:“無名遵命。希望樓主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倘若這個女人將樓主的秘密泄露出去,那無名即使忤逆樓主的命令,也會取她的性命!”
夜無名不愧是魅影樓裡一等一的高手,眨眼的功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寒雪用力掰開風無痕的手猛地向後退開幾步,漂亮的水眸盯着他,如同看怪物一般,排斥中帶着幾分恐懼。
風無痕苦笑一聲,將軟劍收回腰間,彎身將寒雪掉落在地上的帷帽撿起來,“這麼巧,你也來普渡寺上香。東方玄啓居然沒陪着他的新娘子?”
“哼。應該說魅影樓樓主居然會來普渡寺上香,這纔是天下奇聞。難不成夜樓主是手裡的人命太多了,所以心有不安,想爲那些亡魂超度不成?”寒雪一陣冷嘲熱諷。她最討厭的就是欺騙,作爲夜風的他兩手血腥令人聞風喪膽,可是作爲風無痕的他又是那樣優雅的一個人,總是讓人覺得跟他相處很舒服很輕鬆,寒雪實在不知道,她該相信他的哪一面。
“你怕我?”風無痕淺笑着靠近一步,寒雪卻向後再退一步。
“夜風,還是風無痕?你接近我們,究竟有什麼目的!”
“呵呵。”風無痕撫弄着手裡的帷帽,將上面的灰塵輕輕拍去,“你不是說要我在這一年裡好好的瞭解東方玄啓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嗎?不接近他,我如何瞭解呢。”
“強詞奪理。”寒雪根本就不相信風無痕的說辭,她白了風無痕一眼,擺明了告訴風無痕他的信用已經一文不值了。
“你,會把我的身份告訴東方玄啓嗎?”風無痕一雙鳳眸含笑,靜靜地盯着寒雪的表情,可是寒雪卻仍是覺得他眼底依舊有隱隱的殺意在涌動。
“告訴他如何,不告訴他又當如何?”寒雪的心跳的厲害,她不敢保證風無痕不會像夜無名一樣想要殺了自己。
“我既然答應你的一年之約,便不會毀約。但是,你若將我的身份告知東方玄啓,他定會將我除之而後快。屆時,我爲了保命,只能先下手爲強。我既然有本事潛入皇宮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而東方玄啓是絕對找不到魅影樓的位置的。所以,你是想繼續我們的約定還是想東方玄啓現在就死,選擇權在你的手裡。”風無痕狡猾地眨了眨眼,他確定寒雪絕對會守口如瓶。
“真沒想到,你原來如此卑鄙!”寒雪從風無痕手裡抽過自己的帷帽重新戴上,遲疑片刻後卻微微嘆了口氣,“知道我爲什麼一直沒把那天夜裡刺客的來歷還有我們的一年之約告訴陛下嗎?”
風無痕動了動脣角,沉默不語。
“那是因爲我覺得,你想要的其實並不是陛下的性命,你想要的是‘公道’二字,一個被埋藏了多年的公道。你一意孤行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你怎麼知道,陛下聽完你的故事,他不會還你這個公道呢?”
風無痕睜大眼睛,他的心因爲寒雪的一番話震撼不已,他以爲寒雪會像所有人一樣直接判定他的不是,卻沒想到寒雪的心裡原來是這樣想的。她的心思,看似單純,可有的時候也的確讓人猜不透。
這時,陸彥青喚他的聲音傳過來。寒雪從石頭後面走出來,離去時低聲說道:“仇恨真的那麼重要嗎?風無痕,你其實不是個壞人,那一年的時間,我並非只爲陛下一人同你約定,同時也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要一輩子揹負着仇恨走下去。”
風無痕躲在石頭後面看着寒雪登上馬車離去,寒雪的話不斷在他的腦中迴響着,多年的信仰竟然因爲她短短的幾句話開始動搖,這個女子的影響力,實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能夠令他自己都開始懷疑,這些年他究竟想要的是公道還是復仇。
可是這麼多年,他都是作爲風無痕、作爲夜風這樣活着,如果他沒有了仇恨,那麼他還能剩下什麼呢?燕南飛給了他第二次活的機會,所以他這輩子註定是魅影樓的人。只可惜他這個天下第一富的有錢人,卻沒有一個親人能夠聽他傾吐心中的鬱結。
“無名。”風無痕喚了一聲,本就沒走遠的夜無名便又如一陣風一般出現在風無痕的面前。
“告訴夜鶯,一切按計劃行動吧。”
夜無名握着劍的手緊了緊,終是沒有將心裡的情緒寫在臉上,仍舊冷漠的如同一尊死神雕像。“樓主,真要夜鶯去保護那個女人?爲什麼!如果夜鶯不甚暴漏了身份,那夜鶯的安全該如何保障。”夜無名的心底有隱隱的焦慮跟心疼,可是樓主的命令他是不能違背的。
“本樓主自有考量,你只需將我的命令傳給夜鶯即可。”
呵!納蘭寒雪!果然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如果藍家依舊如當初一般風光,她現在本就該是他的新娘。只可惜,他們之間不僅沒有緣分,而他對她更是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他更願意將她當成妹妹來對待。只可惜她成了東方玄啓的女人,所以他們註定連朋友都是不能當的。
寒雪一路上都在馬車裡冥思苦想,她究竟該如何化解風無痕心裡的仇恨,風無痕的家人又究竟出了什麼事。風無痕對自己的身世不願多說,玄啓和玄英再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追查刺客身份的結果,倘若能查出風無痕的身世,或許她能夠找到解決的方法也說不定。
就這麼胡思亂想着,馬車已經回到了納蘭府。
寒雪剛回到屋裡,便看見玄啓陰沉着臉坐在廳中,而玄英也是一臉陰鬱憤怒的表情,大家都不敢大聲出氣,壓抑的氣氛令寒雪心中一驚,心中已然猜到玄啓是因爲劉尚書和劉懷亶已經死於非命事而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