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染還沒來得及勸說寒雪幾句,寒雪提了食盒一言不語轉身就走,絲毫沒給香染開口的機會。香染看着寒雪緩緩走回亭子裡,只得咬着牙跺腳,不甘心地離開。
“你真不準備回去?”德妃淺笑着,她突然發現眼前的女子很有趣,見過膽大的,卻沒見過膽大到敢跟皇帝較勁的。
“不。除非他給我一個交代。”寒雪頭也沒擡堅定地說道。
“唉。你呀,不要太較真了,陛下畢竟是一國之君,你總是逆着他的心思,沒有好處。”德妃語重心長地嘆息着勸說。
“沒了性命事大,沒了尊嚴地活着事更大。我不屈服,絕不!”寒雪狠狠的咬了一口青菜,她倒要看看他東方玄啓究竟可以無視她到什麼地步。倘若他真不把她當回事,她也就死心了,再也不會對他抱着幻想了。
“上次在冷宮,本宮看得出陛下對你跟對別的女人是不同的,你不要太倔了,鬧脾氣鬧得差不多,就回去吧,別弄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寒雪鬱悶地看着德妃,覺得她也是個奇怪的人。按常理來講,德妃不是該趁機譏笑她嗎?怎麼也替玄啓說起話來了?
寒雪根本沒想跟玄啓擰着勁,更沒想弄到無法回頭,只是她也有她的尊嚴。他若真的在乎她,那麼事情有了結果,定然會來給她一個說法。倘若他不來,她也無話可說。在這冷宮生活一輩子看着也沒什麼不好,德妃不也過得好好的,悠閒自在。
見寒雪低頭只顧吃飯不言語,德妃本想再勸上兩句,就算是看在香染那丫頭忠心耿耿的面子上幫香染勸上兩句吧。哪知寒雪突然擡起頭,岔開話題。
“德妃娘娘,昨晚上,你有沒有聽見一陣詭異的歌聲?唱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那首古曲?好像是從冷宮旁邊傳過來的。陰森森的歌聲,邊唱邊哭邊笑,怪嚇人的。”仔細想一想,上次來冷宮也似乎聽到過那個歌聲,當時寒雪還以爲是柳芙柳容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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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聞言,臉色唰地一變,立刻警告寒雪道:“寧心小築那個地方,你最好別去。那人要唱便讓她唱去,你最好別想着半夜裡偷偷跑過去看。”
寒雪一驚,好奇心更是被德妃的一席話挑逗得蠢蠢欲動。“德妃娘娘,您說的寧心小築,就是冰玉宮東牆外竹林邊上湖心中央的那處宅子嗎?”寒雪心中頓時瞭然幾分,想必裡面住的人也是極爲特殊的。
德妃察覺自己失言,懊惱的冷下臉來,“總之你別惦記着到處跑,別忘了,你這次進來,陛下說過沒有他的旨意,不准你隨便出去。你就別想了。”
然而德妃的警告並沒有起到效果,待到夜晚,那陣歌聲再次想起來的時候,寒雪仍是忍不住提了一宮燈盞偷偷出了冷宮的後門,往寧心小築的方向走去。
寒雪摸索着走到寧心小築外圍的湖水邊上,四下張望了一番,這才發現,這裡沒有通往寧心小築的橋,只有一隻小船被拴在湖邊,隨着水波飄蕩。
寒雪的好奇心又加重了幾分,那寧心小築裡住的究竟是什麼人,要用這樣的方法將其隔絕在這裡。
在宮外時寒雪經常跟寒譽去湖上泛舟,這撐船之事自是難不倒她。於是寒雪將燈籠掛在船頭上,趁着濃濃夜色,緩緩地撐着船往寧心小築而去。
湖面上漂浮着薄薄的一層氤氳水汽,藉着月光和燈光,寒雪依稀看見前方的房屋是建在一座由竹子還有木頭搭建的平臺上。湖面上殘留着幾朵已經開敗的荷花,可以想象每當荷花盛開的時候,這裡該是多麼美好的一片景象。只不過,越靠近月色下的宅子,寒雪就越覺得這裡陰氣森森,令她不僅打了一個寒顫,想要退回去,卻抵不過好奇心作祟。
到了對岸,寒雪跳上岸來栓好船隻,無意間觸到栓船的木樁上有幾處奇怪的凹凸,提着燈籠仔細查看,這才驚訝地發現,這些奇怪的凹凸,應該是木橋被拆毀後殘留的痕跡,再轉身巡視一圈,發現幾步的距離之外有一隻一摸一樣的粗壯木樁插在地上,上面還掛着一截鐵索,寒雪更加確定,這裡原本是有一座橋的,後來是因爲什麼原因被拆毀了吧。
寒雪疑惑地看了看兩隻木樁,正想轉過身去,身後突然又飄來一陣清晰詭異的歌聲,嚇得寒雪渾身一僵,手上一抖,精緻的宮燈差點兒就脫手掉在地上。寒雪努力穩住砰砰直跳的心臟,手中用力握緊宮燈,深呼吸一回,這才壯着膽子轉身走向眼前破敗的大門。
宅子整體都是由竹木搭建,除了爬滿屋頂的花藤有許多垂落下來,看着卻是造型別致,在宮裡還有這樣一處宅子,實在是新鮮的。門楣上有一塊已經歪斜殘破的匾額,寒雪仔細辨認一番,仍是看出上面寫的乃是“荷宮”兩個大字,筆鋒磅礴,如游龍走鳳。
寒雪輕輕伸手一推,門吱嘎一聲打開一條縫,一陣冷風從縫隙吹出來,寒雪手裡的宮燈閃了閃,險險就熄了火。
寒雪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這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獨自一人來看一座堪稱“鬼宅”的宅子。從德妃的話裡,寒雪知道這裡住的絕對是活人,所以有什麼可怕得呢?再說,走到這裡半途回去實在不甘心的很,於是寒雪忽略心跳的頻率,邁步走了進去。
進到門裡,寒雪驚訝地發現裡面的佈局比外面還要新奇精緻幾分,四周古雅的樓臺圍着一方清澈湖水,兩邊是竹製的長廊,正面則有一座竹屋,四周的圍欄頂端嵌着精巧的荷花木雕,各種各樣的姿態的荷花,栩栩如生。不過圍欄之間卻圍上了頗煞風景的鐵索,鏽跡斑斑,看起來已是年代不短。
“有人嗎?”寒雪問了一聲,除了迴音空曠,沒有任何迴應。
寒雪往前走到圍欄邊,四下張望了一圈也沒發現任何動靜。她嘆口氣探身往下面的湖面瞧去,這一瞧,卻嚇得寒雪四肢僵硬頭皮發麻,渾身血液迅速逆流而上,瞬間令她手腳冰涼。
寒雪嚥了口唾沫,死死盯住湖面上的景象緊繃着身體。只見那湖面上除了她的影子,清晰地倒影着一個渾身白衣長髮披散的女子,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露出陰森可怖的笑容來。
“哇!鬼啊!”
寒雪大叫着,猛地轉過身用燈火照亮身後那個女人的臉,待看清女子的容貌,她怔愣了一下,心裡的恐懼也消散了大半。那張臉雖然微微帶了些歲月的痕跡,仍是出乎意料地美豔無雙。
“嘿嘿。鬼呀,鬼呀……”
女子憨傻地笑着學寒雪叫着鬼呀鬼,歪着頭上前一步伸出瘦骨嶙峋的蒼白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寒雪白嫩的臉蛋,接着笑的更加開心地撫摸着寒雪的頭頂溫柔地念叨着:
“乖寶寶,娘給你糖糖吃好不?嘿嘿,吃糖糖……”
寒雪四肢僵硬,正在她無法脫身時,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嬤嬤提着一盞破舊的燈籠跑過來拉住那個女子,操着蒼老嘶啞的嗓音道:“娘娘,這不是公主,您看,公主在這兒正睡得香呢。”
說着,老嬤嬤伸手將一個枕頭塞進女子的懷中,成功地將女子的視線轉移到了枕頭上。
“你們看,乖寶寶睡着了。”女子接過枕頭,真的像是懷中抱着嬰孩兒一般露出慈愛溫和的表情,伸出一個手指放在脣邊示意寒雪和老嬤嬤噤聲。
“噓!寶寶睡着了,我們不出聲,不吵着她啊!”說着,便抱着懷中的枕頭,一邊拍着一邊唱着催眠曲往屋裡走去。
老嬤嬤跟在白衣女子身後,沒有看寒雪一眼,彷彿她根本不存在。
“等一下!”寒雪向前挪動了幾下,便停住追着老嬤嬤的腳步。
寧心小築,又稱“荷宮”。這個稱呼的來源是源於這裡隨處可見的荷花裝飾,還是曾經住在這裡的女子愛極了荷花的呢?方纔那個瘋瘋癲癲的白衣女子是誰?她是否這荷宮最初的主人呢?
“你在這裡做什麼?”
背後一聲冷然的厲喝聲,寒雪驚嚇着轉身,手上一鬆,宮燈掉在地上,裡面的燭火瞬間將絲綢制的燈面燒破,火光大盛,照亮了玄磊的臉。
玄磊連忙脫掉外面的罩衫衝上前來三兩下邊將燃燒的燭火撲滅。雖然這裡四面環水,但畢竟是竹木製的房屋,一個不小心也是會付之一炬的。
“我……我只是……”玄磊臉上冷若寒霜的表情讓寒雪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來此的動機。
“沒事兒就回去。”方纔在對面沒看見平常渡湖用得小船,他以爲這裡又發生了什麼事,這才提着輕功飛過湖面而來,不想在這裡見到的竟然是寒雪。
“你,認得那兩個人?”
寒雪的疑問令玄磊僵了僵,“住在這兒的是我生母。”
玄磊並沒有想要瞞着寒雪,而且他也沒必要瞞着,寒雪出去一問自然會知道這荷宮的主人是他的生母沁太妃。這荷宮,就是他的父皇爲了他母妃所建,只因沁太妃平生最愛的就是荷花。
寒雪聞言,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她猜到這個白衣女人許是先帝的妃嬪,只是沒想到,她會是玄磊的生母沁太妃,那個曾一度在先帝在位時,寵冠六宮的女子。
寒雪沉默着跟在玄磊身後,玄磊出乎意料地沒有將她趕出去,由着她跟着自己進入這個被認爲是不詳之地的地方。
老嬤嬤點亮外殿的燈,寒雪坐在一邊看着玄磊嘴角抽搐着接過沁太妃硬塞給他叫他哄的枕頭,心中不覺有些失笑。看來這位冷麪王爺面對自己的生母時,真是一點兒也招架不住。
玄磊好不容易將沁太妃哄到寢室的牀上躺下,這才走出來坐下,冷冷地盯着寒雪,那目光似乎在問寒雪來這裡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寒雪忽略掉他眼裡的詢問,“能不能告訴我,沁太妃懷裡的那個枕頭,是哪位公主?我並沒有聽說過陛下還有姐妹。”
玄磊聞言,臉色立刻又冷峭幾分,“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民間的諺語,叫‘好奇害死貓’?”明明是略帶揶揄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卻讓寒雪有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玄磊倒了一杯涼透的冷茶喝下,冰冷的眸底染上一種寒雪不瞭解的沉痛,“那枕頭,本該我是嫡親的妹妹,她還來不及出生,就沒了。”
誰都不曾知曉,玄磊曾經有多期盼這個小妹妹的到來。八個月的小公主,來不及來到這個世間,來不及睜開眼睛,來不及擁有自己的名字,就在母親的肚子裡失去了生命。這樣慘痛的經歷有哪個母親能夠忍受呢?也難怪沁太妃在撕心裂肺的刺激下變成這副瘋瘋癲癲的摸樣。
“老奴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雲主子駕臨,請主子見諒。”老嬤嬤上前換上一壺熱茶,隨即跪下去偷眼看着玄磊和寒雪緊擰着眉心,欲言又止。
玄磊身爲王爺,擅自在後宮出沒本就不對,即使來看的是自己的生母,也是違反了宮規的,這把柄若落在別人手裡,叫玄磊如何自處呢?
寒雪自然知曉老嬤嬤心中的擔憂,於是淺笑着將她扶起道:“嬤嬤不必擔心。王爺今夜來此之事,本主定當守口如瓶,成全王爺的一片孝心。”
玄磊不以爲然地冷笑着嗤道:“本王聽聞雲嬪這次是自願進冷宮的,沒有陛下聖旨,不得隨意出冷宮。”她若說出去,不是在告訴別人她抗旨了嗎?
寒雪心中尷尬,張口想要反駁,卻突然聽見寢室裡傳來東西墜地的亂響。
“女兒!我的女兒不見了!”
三人聽見沁太妃瘋狂的叫喊聲連忙跑過去,就見沁太妃細瘦的身子在屋裡胡亂地翻找着,牀上的帳幔被扯落下來,桌椅也被推翻在地,本就寒酸的殿內一下變得狼籍一片。
老嬤嬤和玄磊上前將正準備攀爬窗臺的沁太妃拉下來,寒雪將牀上的枕頭塞到沁太妃的懷中安撫道:“太妃娘娘,您看,公主在呢。”
沁太妃抱着枕頭立刻安靜下來,她擡眼直勾勾地盯着寒雪的眼睛,目光似是停滯在瞬間般帶着無神的空洞,令人看着一陣心酸。寒雪沒當過母親,可她體會的到沁太妃那種失去骨肉的切膚之痛有多麼深刻,深刻到令她癡傻癲狂。
哪知寒雪還來不及收回正在泛濫的同情心,沁太妃猛地將枕頭仍在地上,衝上前來抓住寒雪瘋狂地大吼:“這不是我的孩子!莫雲錦,你這個賤婢!你還我的孩子!”
玄磊抱住沁太妃將她從寒雪身邊拖開,眸中的沉痛之色再也掩飾不住地傾瀉而出,難過中帶着濃烈的恨意,悲傷中滲着煎熬的痛惜。遲早有一天,害了母親和妹妹的人,他要讓她們一個個都付出慘痛的代價!
寒雪站在外殿,聽見沁太妃不停地在寢室裡哭喊着:“你們這些賤人!還我的女兒!莫雲錦你這個賤婢,你跟那個賤人一樣心狠手辣!你還我的孩子!莫雲錦!”
莫雲錦!
聽見這個名字,寒雪陡然一震,想起在護國神寺長生寶殿裡,太后和黎幽姑姑口中的那個名叫雲錦的女子。
雲錦,莫雲錦。她們是同一個人嗎?如果是,這背後究竟有着怎樣的一段深宮秘辛呢?太后和黎幽姑姑爲莫雲錦立長生牌,沁太妃口口聲聲說莫雲錦害死她未出世的女兒。那麼,她們這些人之間,又有怎樣的糾葛。
寒雪沉寂在自己的思考中,直到玄磊將她拉出荷宮推上渡船,又把一盞宮燈塞到她的手裡警告她“以後別再出現在寧心小築”,她纔回過神來望着玄磊折回寧心小築的身影皺起眉心。
她其實還有好多的問題想問玄磊,比如他和德妃有怎樣的仇恨,比如他知不知道莫雲錦是誰,可是寒雪心中很明白,這些問題她都不能問,想要得知真相就只能靠自己去求證,然而知道的越多也越危險。所以這所有的秘密,她都該當看不見,將它們全部遺忘在腦海的深處。
寒雪提着宮燈回到寒星殿,遠遠便瞧見韓徵的身影在月夜下焦急地踱來踱去。見着寒雪回來,韓徵喜出望外地迎上來,“雲主子,您可回來了,陛下等了您好一會兒了。”
“陛下?”他怎麼來了?這一晚上的驚訝還真是多啊。
寒雪走進屋裡吹滅宮燈裡的燭火,看見難得如此燈火通明的寒星殿裡,玄啓一臉不悅地坐在桌邊,眸光幽暗地盯着她,手中捏着一隻茶盞,用力得指節都在泛白,彷彿手裡捏着的是她的骨頭,恨不得將那茶盞捏成粉末。
“捨得回來了?”玄啓冷冷地盯着寒雪沉聲道:“朕不是說過,沒有朕的聖旨,不准你隨便出冷宮嗎?你把朕的話當成耳邊風?”
寒雪上前跪在玄啓面前,行動間腦子已是飛快地轉動,想着如何搪塞的藉口,總之她不能讓玄啓知道玄磊正在寧心小築看望沁太妃,不僅是因爲她答應過不會說出去,也因爲沁太妃是個可憐的女人,她需要親情來溫暖她已經冷透的心,這樣她的日子纔會好過一點。
“啓稟陛下,嬪妾一時心血來潮,本是想四處走走的看看這冷宮裡的夜景,只是嬪妾一向不認得路,所以迷了方向。嬪妾若知道陛下今夜會來,一定老老實實在屋裡等着,請陛下贖罪。”
“哼!雲嬪好興致,大半夜出去逛冷宮,還是說雲嬪不小心逛到冷宮外面去了?”玄啓嗤笑一聲,直接挑破了這個聽起來合情合理實際很蹩腳的理由。
寒雪臉色登時一白,難道他知道她去了寧心小築嗎?他知道也不是不可能的,這宮裡明裡暗裡都是他的人,他若有心,什麼能瞞住他的眼睛呢?可是寒雪並不擔心玄啓會對她發火,她擔心的是萬一玄磊被發現了,以後就不能常去看望沁太妃了。
“宮裡有些事,朕不管,不代表朕不知道。朕不問你剛纔去了哪裡幹了什麼又見了什麼人,但是,別再有下次。”
玄啓努力壓制心中騰騰的怒火,這個笨女人到底明不明白,他做的這些都是在保護她。護國寺失火時將她敲暈的真相還沒有頭緒,這次的流言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針對她的,他不讓她隨便亂走,就是怕她一不小心又走出他的視線之外,讓他來不及在危難的時候保護她。
寒雪穩穩心神,淡淡地迎上玄啓隱藏着糾結的眸子問道:“陛下深夜駕臨寒星殿,是否是前幾日的事有了眉目,陛下要給嬪妾一個說法呢?”
“哼,你倒是聰明。”玄啓起身將寒雪拉起,“收拾收拾,跟朕回明華宮去。你不是要公道嗎?明天傍晚之前,朕給你這個公道。但是,納蘭寒雪,你想好了嗎,這個公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討回來?即使沒有這個公道,朕也一樣可以消滅那些流言,還你的清白。”
寒雪平靜地望着玄啓認真嚴肅的眼神,她想,她知道玄啓話外之音的意思。他在說,他查到了真相,但是他只能還給她一個表面上的真相,因爲她和他都猜中了,那個背後的人是他暫時不能動也不願意動的。他和她一樣,都不願意看着本該無辜的人因此付出沉重的代價,那個代價,也許是生命。
寒雪心中淒涼一片。蕭湘啊蕭湘,她納蘭寒雪究竟做了什麼,讓她如此恨之入骨,恨不得毀了她。
一下子,寒雪竟然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向玄啓討要這個公道。也許表面的真相下,正有一個替罪羔羊在等待命運的審判。玄啓給她兩個選擇,要或者不要,可是她卻希望他可以給她第三個選擇,她要公道,但要真正的禍首給她公道。
“嬪妾來時孑然一身,不必收拾了。嬪妾這就跟陛下回明華宮去。”寒雪垂下眼簾避開玄啓的問題,她猶豫了,她要好好想想,要還是不要。或許,她的心裡根本就已經選擇了退讓。
玄啓看着寒雪的目光柔和下來,他就知道,她是個心地純善的女子,倘若她不要,也許他也可以採取另一種方法來處理,避免已經滿是血腥的皇宮裡再添一條冤魂。可是命定要發生的事,他即使身爲天子,也無法阻止。
“韓徵,擺駕明華宮。”玄啓將寒雪摟在懷中,心裡有一絲微弱的喜悅在一點一滴地綻開。
快要走出冷宮的宮門時,寒雪回頭望了一眼寒星殿的檐角,對這幾日在這裡的生活頗有感觸。想到德妃時,寒雪恰好就發現一棵粗壯的樹幹後面,露出德妃一角樸素的衣衫。
寒雪想起這幾日來德妃對她訴說的許多委屈和不甘,雖然德妃對玄磊的事閉口不談,可她還是感覺到她的委屈無奈的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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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德妃娘娘她……”寒雪想替德妃求情,即使玄啓不能放德妃出去,也許,可以讓他聽聽德妃的委屈。
玄啓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寒雪的話,“德妃的事你別管。朕心中自有主張。”
見玄啓的強硬,寒雪也只得閉口不言,她只能在心中祈禱,希望德妃不會像沁太妃那樣,最終落得那樣悲慘的境地。
玄啓只用御輦將寒雪送到了明華宮門口,便讓韓徵將寒雪送進去,自己則去了宣政殿偏殿,說不如趁着睡不着的時候多看幾本摺子。
韓徵將寒雪送到玉泉殿正要離去,寒雪突然想起什麼,連忙喚住韓徵,韓徵是宮裡的老人,經歷過兩代帝君,有些人有些事,也許他知道的更多。
“韓總管,宮裡曾經有一個名叫莫雲錦的宮女?”寒雪狀似隨意的一問,兩眼卻是將韓徵的表情一點不漏地看在眼裡。
寒雪發現,韓徵聽見莫雲錦這個名字的時候,臉色一白,神情立刻僵冷下來,整個人也都變得僵硬起來,眼裡的神采更是參雜了很多種的情緒在裡面。雖然韓徵的變化很微小也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但寒雪還是細心地捕捉到了。
寒雪心下了然,又試着探問一句,“也許,莫雲錦不是宮女,她也有可能是太醫院的御醫女。韓總管聽說過她嗎?”
“沒錯,十九年前,宮裡是有個名叫莫雲錦的御醫女,不過她犯了不該犯的錯,被先帝賜死了。雲主子,奴才不知道雲主子是從哪裡聽說過莫雲錦的名字,但是奴才奉勸主子,忘掉莫雲錦,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不該知道的事,主子還是不要去探究了。”
韓徵的寥寥數語仍是給了寒雪重要的信息。莫雲錦是存在的,而且她的分量應該不小,不然怎麼會連韓徵都知道她呢?難道,真是莫雲錦害死了沁太妃腹中的孩子嗎?
整個晚上,寒雪都在考慮莫雲錦的事,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自然又起的晚了些。用過早膳,本想再睡個回籠覺,可玉泉殿卻來了一位稀客中的稀客。
一年前選秀時,一十六名秀女中,婉州青雲鎮中選了兩位佳麗,一位是寒雪,被封爲雲嬪,一位便是婉州知州的幺女冷玉心,被封爲玉美人。
婉州州衙所在,正是青雲鎮,寒雪與這位知州千金雖然有過幾面之緣,但也不甚親厚,可大小也算是個同鄉,在這寂寥深宮裡,有這樣一個同鄉在,仍是覺得多了些親切的感覺。
冷心玉性子溫潤怯懦,在宮外時就很內向靦腆。入宮後,偶爾見了她,更加不大敢同她說話,寒雪也只好隨了她的性子,點個頭笑一下算是打招呼,生怕自己太過熱情,會將這水一樣的人兒給嚇壞了。今天她主動來找自己,卻是個大大的意外。
兩人坐了許久,都是寒雪靜靜的聽玉美人回憶一些家鄉的事,寒雪頭一次知道,原來冷玉心並不是像她印象中那樣不善言辭,反而有着大家閨秀的優雅和才學,兩人說起共同熟悉的東西,頓感親近起來。
“雪兒,我真羨慕你,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寵辱不驚,活得雲淡風輕與世無爭。”冷玉心看着寒雪的眼神帶着欽佩和羨慕。
寒雪尷尬一笑,覺得冷玉心對於她的羨慕實在來得沒有理由,怎麼看她都是個不受寵的妃子吧,她不去羨慕緋昭儀反來羨慕她,這玉美人的思維也真是跟常人不大相同。
只是,玉美人的話越說,卻讓寒雪越覺得不對勁起來,好像她馬上要去赴死,正在交待後事似得,令人心中不安。
“雪兒,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你能不能求陛下開恩,讓我的家人把我的骨灰帶回家鄉去?”冷玉心悠然地說出一句,語調裡略略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淒涼慘淡的味道。
“好好的,胡說什麼呢?”寒雪因爲冷玉心的話心驚肉跳了一下,“別胡思亂想了,如果想家了,可以讓家人來京城看你啊!”
冷玉心笑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雪兒,那些……那些宮裡的流言蜚語,你不要去在意……”冷玉心忽地打住話頭,張張口欲言又止。
“總之,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呢。聽說陛下正在徹查此事,要還淑妃和你一個清白呢,那些擅自傳播流言的宮人,已經被陛下關起來,所以,你別擔心了。”說完,冷玉心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來遞到寒雪手上溫柔地笑道:“這是我自己縫製的香囊,送給你。”
寒雪接過香囊道聲謝,細瞧時,淺粉色緞面的香囊上栩栩如生地繡着一隻綴着赤色流蘇的紫玉長蕭,與她的那隻紫玉簫極爲相像。寒雪莞爾,她喜好**已是宮中衆人皆知了,看來冷玉心爲此實是費了些心思的,雖然圖案少了些小女子的柔情蜜意,可是大氣簡單下也有一種純樸的韻味。
“不過這裡面的香料異常難得,你要小心些別掉了,睡不着時可以拿來聞,有安神定心的效果。”
冷玉心的鄭重其事令寒雪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總覺得冷玉心的樣子有點奇怪,好像要有什麼事發生。
送走了冷玉心,寒雪捏着香囊,心中沒來由升起一股惆悵。她們這些人,有幾個不是背井離鄉孤身來到這座深不可測的皇宮裡,從此身不由己。有幾個不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之後都變得像冷玉心這般患得患失,甚至當青春純澀不在,只能用心機和慾望來填滿自己空虛的內心。
冤孽!倘若這世上男子只能娶一個女子該有多好,此生唯卿不離不棄,女人之間少了爭鬥,夫妻之間少了猜忌。
寒雪嘆息着將香囊放在鼻端輕嗅,猛地,寒雪身子一僵,訝然地看着香囊表情變得深沉起來。這味道,應該是常見的檀香吧,怎麼冷玉心還特別囑咐她小心別丟了?轉念,或許這香料只是聞着跟檀香味道相同也說不定。想到這裡,寒雪不由苦笑一下,什麼時候她變得這麼多疑起來。
寒雪起身剛把香囊壓在錦枕底下,就聽見香染在外殿給玄啓請安的說話聲。
“陛下……”
寒雪剛要彎身便被玄啓阻止,“朕不是說過,以後朕來你這兒,沒有外人在禮就免了,怎麼,又把朕的話當耳邊風了?嗯?”
似乎這趟從冷宮回來,二人之間的相處就變得更加自然起來,她習慣了他帶着嚴肅的表情說幾句調侃的話,他也不介意她面對他的逗弄時翻上幾個白眼。
“陛下要怎麼處置關起來的宮人?”寒雪並不希望玄啓懲罰那些宮人,畢竟他們也只是無意間當了別人的棋子。
“哦?看來朕與雲嬪越來越默契了,朕今日過來,就是想再問你一次,你想朕怎麼處理這件事?”玄啓挑眉看着寒雪,修長的手指曖昧地勾起她鬢前的一縷長髮。
寒雪心中暗罵了玄啓一聲“登徒子”,隨即不動聲色地揪回自己的頭髮道:“倘若,陛下只能給嬪妾一個表面上的‘真相’,那麼,嬪妾只要清白。但是,嬪妾有一個請求,請陛下讓我得知那個‘背後’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
玄啓訕訕地收回手,“既然你決定了,朕便按照你的意思辦。但是,污衊羿兒的話,朕卻不能當做沒聽見,該罰或是該殺,朕同樣不會手軟。至於那個‘背後’的真相,暫時還不是時候讓你知道,朕不想你做一些衝動的事。”
“這麼說,陛下和嬪妾的猜測,對了?”寒雪冷笑着,心中已然知道玄啓的答案。
玄啓沉默着沒有說話,他就知道即使他不告訴她,她也會看透他的心思。
“朕可以許諾你,總有一天,會親口告訴你,即使你已經猜到了,可朕還會再說一遍,包括朕跟蕭湘的事……”
蕭湘?寒雪的心仍是因爲這個名字不可避免地悶了一下,“嬪妾明白了。陛下說時機不對,那嬪妾便等吧,等到陛下說可以的時候。”
玄啓在心中暗歎一聲,這個小女人倔強起來的時候,連他都覺得有些束手無策。不過,他既然答應了她,就一定會做到。總有一天,他可以不顧及任何人任何事,好好地保護她。
寒雪對着玄啓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她該謝他的,雖然她不知道這個承諾的期限會有多久,至少他願意給她這個承諾。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寒雪提起茶壺給玄啓斟茶,誰知玄啓竟是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墨眸專注得讓她臉上一熱,連忙垂底眼簾,氣氛又一下子又變得曖昧起來。
玄啓握着寒雪的手用力了一分,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見韓徵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連說話都結巴了。
“又怎麼了?”玄啓不耐地問道。
“啓稟陛下,剛纔看守皇城的侍衛來報,說玉美人爬上了朱雀門城樓,樣子有些不對勁。”
“玉美人?”寒雪驚跳起來,不顧的玄啓還在,提步便往朱雀門去。寒雪總覺得跟冷玉心談話時她怪異的表現,此時回想起來實在令人不安。
陵軒皇城金麟城共有四大宮門,由東向北依次爲青龍、朱雀、**、玄武四門,四門城牆之上各有城樓,偶爾也會有人爬上去眺望遠處的風景。朱雀門位於正南,乃是皇城的正門,正門外的平坦大道被稱爲朱雀大道,朱雀城樓亦是四樓中最高最宏偉的一處。
“婉州,就在南面……”冷玉心似是自言自語地低喃着。
等寒雪氣喘吁吁地爬上朱雀樓時,冷玉心正站在城樓上石牆的凹齒處,眺望着婉州的方向。
“玉心,你想幹什麼?”寒雪心中的不詳之感此時更加濃重。
“冷玉心,朕命令你馬上下來。”玄啓黑了臉,伸手拉住想要衝過去的寒雪怒道。
冷玉笑着轉過身來,可那笑容帶着淒涼慘淡的味道,“雪兒,對不起,那些污衊你的流言,都是我做的,你讓陛下判我的罪吧,別拖累了無辜的人。對不起,你是那麼好的人,我不該因爲嫉妒你,就製造那些惡毒的話來傷害你。此事都是我一人所爲,要恨,你就恨我吧。”
“玉心,你下來,有話咱們慢慢說……”寒雪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了顫抖。
“雪兒,一舞傾城的故事我聽說了。黛姬真勇敢,死也要追隨所愛的人而去。”
寒雪的思考,定格在冷玉心最後那一抹明豔動人的笑容上。她掙脫玄啓的手衝過去想要阻止冷玉心墜落的身體,可是,她連她的裙角都來不及碰到,就只看見冷玉心纖弱的身軀猶如落葉舞蝶,從她眼前翩然消失。
跟黛姬一樣,死,也要死在皇宮之外嗎?
寒雪艱難地挪動腳步來到城牆的邊緣,她扶着冰冷的石頭,不敢去看下面綻開的殷紅血蓮,她不相信一個那樣柔弱的女子居然有勇氣從這麼高的地方一躍而下,一縷芳魂從此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