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玄啓下令將寒雪禁足鸞鳴殿開始,宮裡四處都在討論寒雪的身份是真是假,唯有被囚在鸞鳴殿裡的寒雪,依舊淡定的似乎外面的所有煩心事統統都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一樣。
寒雪像平常一樣坐在窗前,手心撫着高隆起來的腹部,安撫腹中的孩子不要被自己焦躁不安的情緒影響。昨天夜裡,小傢伙動了,她在睡夢中被驚醒過來,她多想跟玄啓一起分享這份喜悅,可是,玄啓這幾日都不曾來看她。
雖然,紫宸殿跟鸞鳴殿就隔了一道牆壁,她也明白地知道,在這個敏感的時候,他是絕對不能來見她的。可寒雪相信,只要有他在,她便不用擔心,她相信他會查明一切,還她的清白。
然而,夜裡還是不太習慣沒有他在身邊的感覺,這幾天她都不曾睡的安穩,總是半路醒過來,伸手卻只摸到身邊冰冷的溫度。
寒雪往被子裡縮了縮,輕嘆一聲再度閉上眼睡過去。半睡半醒中,她似乎又聞到玄啓身上熟悉的龍衍香氣,還有他溫暖的掌心正輕輕地撫在她高隆的腹部。
寒雪猛地睜開眼,對上玄啓溢滿柔情的墨眸,玄啓俯身在她額角和脣心落下輕吻,隨即側耳貼在她的腹部,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幼小的生命那份蓬勃朝氣。
“兒子剛纔動了。”玄啓欣喜地擡眸望着她,“他剛纔居然拍我的臉,你說這是不是代表他很喜歡我這個父皇?”
寒雪揉揉眼睛坐起身來,“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
玄啓輕嘆着將寒雪擁入懷中躺到棉被裡,“雪兒,好想你。對不起,這幾天的狀況比較緊張,我不能過來看你。”
寒雪靠在他懷中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進去,“我知道,我都知道。”寒雪閉上眼,不忍心去看他再度泛起青黑色的眼圈,爲了她的事,他一定費了不少的心思吧。“蘇家還是咄咄逼人,要你讓我和睿兒給昚兒償命吧?”
玄啓長嘆一聲,臉頰貼着寒雪的額頭輕閉上眼。
“雪兒,”玄啓拉着寒雪的手放在她腹部,“你和寶寶永遠都是我的,就算拼了性命和皇位不要,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們母子有任何閃失。”
“噓!別說傻話。”寒雪伸手捂住他的嘴,“玄啓,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我真的不是爹孃親生的女兒嗎?”寒雪鼻尖酸了酸,忍不住眼淚便掉了下來。
這些天來,她面對着外面的指責和質疑,堅強地如往常一般綻開着笑顏,倔強地不肯掉一滴眼淚,她以爲自己可以扛過去的,卻沒想到見到他的這一刻,所有的委屈和害怕仍是不聽話地一起涌上心頭。
如果,她真是藍靖的女兒,她的寶寶該怎麼辦?玄啓該怎麼辦?她總不能真的讓他爲了她,連皇位都不要!寒雪不明白上天是怎麼了,爲什麼將她和玄啓綁在一起,卻總在他們之間製造這麼多的事端,她只是想好好地愛一個人,難道也有錯嗎?
她一直告訴自己,她姓納蘭,她就是納蘭寒雪而不是其他的什麼人。然而,靜下心來想一想,她又沒有任何的把握。玄啓曾經說過,藍家出事的時候,藍雪才三歲,而她正是三歲那年大病了一場,因此幼時的記憶,幾乎消失殆盡了。
偶爾,她的腦海中會浮現幾個殘缺的畫面,她記得她有父母兄長,記得家中的梅園裡有一株櫻花樹,記得小時候自己有一個小名叫月兒,可是寒譽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
她還夢見了那半邊比翼鳥的玉佩,夢見一個小男孩兒將那塊玉佩掛在小女孩胸前的衣釦上,說“以後你就是本皇子未過門的王妃”,夢見兩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山寺外的大石頭上看日出。她看不清楚男孩的臉,可是小女孩的臉卻跟她當初夢見在梅林裡的小女孩一模一樣,小女孩有一雙跟她如出一轍的眼睛……
寒雪的記憶混亂了,如果說這十四年來,她都是頂着別人的名字活着,那麼,那些幸福溫暖的記憶,究竟是屬於藍雪的,還是屬於納蘭寒雪的?她是藍雪,還是納蘭寒雪?她不想分清,她也分不清,她更加不敢分清。
現在的她努力讓自己堅強起來,不爲別的,只爲了腹中還沒有出世的孩子。
玄啓發覺到寒雪身上的冰冷,連忙將她更加緊地擁在懷中。漸漸得,寒雪又睡了過去,可玄啓眸中的溫柔卻漸漸被一種犀利的寒光代替。
接下來的每一步,他都必須走的更小心更謹慎,他必須加快腳步,搶在所有人之前將問題解決掉。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再給寒雪增加任何的痛苦!
鸞鳴殿的燈火漸漸熄滅,可長樂宮裡,慈安太后握着手中的信件,兩眼空洞地望着窗外的滿天星斗,掙扎。
年輕的時候做下那些事,她早知道終有一日,報應會來的,上天很公平,給了你什麼,便要用等價的代價去換,她只是沒料到,來的這麼快。可是,爲了自己和玄啓,她沒有其他選擇,一如多年前被逼到絕境的時候那般,她再也不想重溫那樣恐怖絕望的日子。
慈安太后打開桌子上燭臺的燈盞,將信紙燒成灰燼。既然沒有選擇,她能做的,便是一直往前走。
翌日一早,玄啓前腳去早朝,後腳,慈安太后便踏進了鸞鳴殿的門檻。寒雪忙起身迎出來,眘兒薨的那天,慈安太后狠戾的摸樣仍令寒雪心有餘悸,她不會天真地認爲,慈安太后此次是專門爲了看她和腹中的孩子而來。
慈安太后複雜地盯着跪在地面上的寒雪,目光帶着心痛掃過寒雪已經高隆起來的腹部。五個多月的孩子,在孃胎裡應該已經會動了吧。那是玄啓的血脈,是她嫡親嫡親的孫兒,可即便她捨不得下手,也得下手。
蕭鼎在信裡威脅她,如果不拿掉納蘭寒雪腹中的孩子,他便要將當年的事統統公佈出來,屆時,不止是她性命難保,連玄啓的皇位,恐怕都要揹負上名不正言不順的包袱。就算玄啓會恨她怨她都好,她想要的只是兒子可以平安地活着,她其實從來都不曾貪心過。
“孩子,會動了吧?”慈安太后幽幽問出一句。
寒雪被突如其來的一問驚到,隨即低頭撫上腹部,柔柔道:“嗯,睿兒很活潑,總是喜歡動來動去的,臣妾的父兄說,睿兒將來一定是個聰明的孩子。”
“唉。”慈安太后背過身去,“納蘭寒雪,你和睿兒,別怪哀家。哀家這樣做,都是爲了陛下。黎幽!”
寒雪怔愣地擡頭望向慈安太后,不明白她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黎幽應聲上前,從手中的食盒裡捧出一碗黑乎乎的藥汁來。黎幽陰沉着臉色將藥汁捧到寒雪面前,“夫人,請您將它喝下去吧。”
寒雪擡起疑惑的大眼睛望着黎幽,心底的不安愈加濃烈起來。“黎幽姑姑,你告訴本宮,這藥,究竟是幹什麼的?”寒雪的聲音因爲緊張而明顯顫抖起來。
黎幽平靜地盯着寒雪的臉,須臾之後,吐出三個令寒雪膽戰心驚的字:“落胎藥!”
落胎藥!寒雪瞬間瞪大了眼睛,護着腹部連連往後退去。
寒雪難以置信地將目光從藥汁移到一直被轉身的慈安太后身上,“太后娘娘,爲什麼!睿兒他也是您的嫡親孫兒,如果您還懷疑是臣妾害了眘兒,臣妾無話可說,臣妾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睿兒也是無辜的,太后娘娘您怎麼忍心這樣待他!”
慈安太后僵硬的背影輕輕顫了顫,說出來的話卻是更加令人心寒幾分:“來人!將落胎藥,給愛家灌下去!”
“太后娘娘,您不能這麼做!夫人腹中的孩子是陛下的血脈,陛下定不會善罷甘休的!”蘇晴和香染想衝上來保護寒雪,卻被慈安太后的人架住雙臂按在地上。蘇晴急中生智,一句話直直往慈安太后的死穴戳過去。
蘇晴知道,慈安太后這輩子,最在乎的就是這個兒子,如果將玄啓搬出來,也許慈安太后會看在玄啓的面子上,放棄拿掉寒雪孩子的可怕念頭。
可出乎意料的是,慈安太后猶僅是豫了片刻,仍是鐵了心要黎幽將落胎藥強行給寒雪灌下!蘇晴心中着急,玄啓要她待在寒雪身邊,爲的就是讓她保護她們母子二人。若寒雪跟腹中的小皇子有任何閃失,她便是將自己碎屍萬段,都難以抵償自己失職的罪責。
蘇晴運功掙脫宮人的鉗制,飛身到寒雪身前將整碗落胎藥打翻在地,蘇晴將寒雪護在身後,單膝跪地冷聲道:“太后娘娘,蘇晴雖是一屆奴婢,可也知道忠心二字是如何寫法。既然陛下讓蘇晴回來保護夫人和小皇子,蘇晴就是拼上性命不要,也絕不會讓任何人碰夫人一根頭髮,即便是太后娘娘您,也不例外。蘇晴從來都只聽命於陛下一人!”
慈安太后冷冷地瞧着蘇晴堅定的表情,她從來都不知道,蘇晴居然身懷武藝。看樣子她在玄啓身邊侍奉的這些年,也並不是普通的尚寢那樣簡單的角色。慈安太后冷聲又讓人去取了一副藥來,這一次,她親自端着藥汁來到寒雪面前。
“蘇晴,哀家不管你是不是隻聽命於陛下,現在哀家就親自動手,哀家倒要看看,你一個奴婢,是不是連哀家都敢攔着!你若想攔着哀家,便先將哀家放倒了吧!”
蘇晴聞言,臉色大變,她瞧着慈安太后一步一步走過來,雖然玄啓將寒雪託付給她,可是現在這種情況,她是真的沒有那個膽子爲了保護寒雪而傷了慈安太后,畢竟那是當今天子的母親,蘇晴從沒在執行任何任務的時候,陷入這樣兩難的境地中。
慈安太后見蘇晴護定了寒雪,只得轉變了策略,對寒雪說道:“納蘭寒雪,你真的要看着你的家人爲了你喪命?蘇靜萱雖然失了寵,可昚兒畢竟是陛下的親子,天家血脈。你腹中孩子的性命,這一次算是陪給蘇家的,陛下對你寵愛至深,孩子沒了,以後還可以有。”
慈安太后頓了頓,繼而說道:“萬一蘇家惱羞成怒,非要你一家人的性命給昚兒陪葬,屆時,你連自己都保不全,如何能保護腹中的孩子?這個孩子,你就當他跟你沒有緣分。用他換你一家人的性命,你不覺得很值嗎?”
寒雪猛地擡頭盯住慈安太后的臉,她似乎不認識慈安太后了,似乎從前那個潛心向佛慈愛溫和的太后娘娘只是她記憶中的幻影一樣,從來都不曾真實地存在過,寒雪不敢相信這位一向謙和的太后娘娘,居然會用她的家人來威脅她拿掉孩子。
好狠毒,寒雪明知道這話是慈安太后故意說給她聽的,可是她清楚,慈安太后的話很有道理。可她沒有毒害昚兒,爲什麼要還沒出世的睿兒給昚兒抵命呢?她知道自己清白是不算數的,蘇家人並不知道她也是被人冤枉的。
她知道蘇家人想要睿兒的性命,也想要她的性命,她保護不了睿兒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無能,可是她的家人怎麼辦?真的要看着他們爲她們母子陪葬嗎?
她知道玄啓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好她們母子,可是爲了她和孩子讓玄啓跟朝臣反目成仇,又是對的嗎?他們沒事了,玄啓的明君形象卻要在衆朝臣面前大打折扣,這並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寒雪伸手撫上腹部,睿兒又在動了,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命運一般,拼命地動着,似乎是想告訴別人,他也是個無辜的生命,他不該爲後宮裡的爭鬥付出生命的代價。寒雪無力地閉上眼,如果,睿兒能換來家人的平安,她想她是會做的。
她不是個好母親,如果她是個好母親,就該拼命地保住自己的孩子,可是在家人跟孩子之間,她選擇了前者。所以,她不是個好母親,睿兒沒了,她便跟着他一起去吧。
“把藥給我。”寒雪顫巍巍地從慈安太后手中接過那碗令人作嘔的藥汁,眼淚似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滴接着一滴濺落在地面上。
“夫人!”蘇晴驚叫着想要將藥碗從寒雪手中奪下來,卻被寒雪躲開。
“太后娘娘,您真的能保全臣妾的家人嗎?”寒雪擡起一雙冰冷冷的眸子,靜靜地盯着慈安太后,等着她的回答。
慈安太后被寒雪嚴重的冰冷驚住,她第一次看見寒雪的眼裡露出這樣的深情來,靜靜的,冷冷的,嚴肅絕望到令人害怕。慈安太后閃躲着扭過頭去,“哀家能,哀家保證。”
寒雪苦笑一下,“好。這是太后娘娘的承諾,太后娘娘最好能做到,否則,臣妾就是化成厲鬼,也要同腹中的孩兒一起,找太太娘娘索命!”說完,寒雪便仰頭將苦澀的藥汁吞進腹中!
聞訊而來的玄啓奔進鸞鳴殿,一把將藥碗從寒雪的手中揮落。可是,他來的太晚了,那碗落胎藥已經被寒雪吞服了大半,那個分量,足以讓腹中的孩子離開母親的身體。
藥碗落地的瞬間,玄啓驚恐地將寒雪抱進懷裡,寒雪伏在他懷中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聲迴響在鸞鳴殿裡,令所有人爲之悲慟落淚。
“彥青,立刻給朕傳李院正!”玄啓的聲音顫抖着,他修長挺拔的身子也顫抖着,他抱起寒雪往寢室裡去,他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他絞盡腦汁想要保護寒雪母子的時候,居然是他一向敬重的母后,在他的背後狠狠插了一刀!
慈安太后見寒雪將藥汁吞了大半,鬆了一口氣,這樣蕭鼎便不會將當年的往事公諸於衆了,這樣,她和玄啓的地位便保住了。
慈安太后扶了黎幽的手正要離去,卻聽見玄啓夾雜着不解失望還有憎恨的冰冷聲音從寢室傳過來:“給朕站住!”
慈安太后心中一涼,這是頭一次玄啓用這樣的口氣跟她說話。果然,兒子還是恨她了吧,也好,恨就恨吧,只要他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好好地活着。慈安太后轉回身,準備好迎接玄啓的責問。
李院正是被陸彥青背在背上,踩着輕功一路飛進了鸞鳴殿。李院正聽說寒雪被太后強行灌了落胎藥,大吃一驚。要知道,五個多月的孩子這個時候落胎,對母體的傷害也是極大地,甚至一個不小心,便會連性命都保不住。
李院正不明白太后爲何能下得了這個狠手,可他沒有多餘的時間想,他雙腳一落地,就急急來到牀前爲寒雪診脈。李院正仔細探查一番,忽而臉上便露出奇怪的表情來。他疑惑地瞧了一眼臉色陰鬱幾乎要發狂的玄啓和一臉鎮定的慈安太后,再仔細觀察寒雪的脈象和身體狀況,這才鬆了一口氣。
“啓稟陛下,夫人服下的不是落胎藥,而是安胎藥。”李院正的一句話,令屋裡所有人都驚愣地轉頭望向他。
“陛下,夫人和腹中的皇子的確安好,請陛下放心。”李院正見玄啓似乎沒有明白過來他的話,繼而又說了一遍。
玄啓怔愣了片刻,欣喜地將寒雪抱在懷中,方纔見着寒雪將落胎藥吞下去的時候,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幾乎就要發狂了。這個消息,就好像失去的珍寶突然又回到他的手心裡,令他激動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寒雪聞言,更是喜極而泣,不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都感謝上天,沒有對她如此殘忍。寒雪越過玄啓的肩頭,偷偷往慈安太后的方向瞧去,卻見慈安太后的臉色慘白慘白,目光狠狠地瞪住她,不明白事情爲何會變成這樣。
寒雪心中的喜悅登時熄滅下來,看慈安太后的表情,原來慈安太后是真的想要拿掉她的孩子,而不是她以爲的那樣,是做給別人看的。寒雪勇敢地迎上慈安太后的目光,她用目光責問慈安太后,爲什麼,爲什麼她不能容忍她的孩子來到這個世上!
這一場虛驚,幾乎耗盡了寒雪所有的氣力。玄啓命人將慈安太后送回長樂宮,隨即調了一隊御林軍與十名暗衛守在鸞鳴殿的外面,他下了嚴旨,任何人不經他的允許隨意靠近鸞鳴殿者,以抗旨之罪論處!
慈安太后逼迫寒雪落胎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後宮,人們都知道,玄啓的這道御令中所指的“任何人”,包括慈安太后在內!他身爲人子,不能軟禁自己的生母,可他卻可以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寒雪一步。
夜裡,玄啓看着寒雪睡着,這才帶着一身寒霜一樣的冰冷,來到長樂宮。踏進宮門的時候,他瞧見黎幽頭頂一盆水,跪在慈安太后寢宮的外面。
原來,是黎幽將落胎藥換成了保胎藥。她不忍心看着寒雪母子一屍兩命,不忍心看着慈安太后一時衝動,做下令自己悔恨終生的事,不忍心看玄啓失去所愛之人,便大着膽子,將藥換了。即使她知道這樣做有可能是丟了性命,可她仍是做了。
玄啓將黎幽扶起來,對於黎幽的舉動,他不知道如何感激,她救了他的妻兒,便是救了他。他太瞭解寒雪性子,如果腹中的孩子有個什麼,寒雪斷然不會獨活。沒了寒雪,他不知道自己今後的人後,還有什麼意義。
玄啓命人將黎幽扶回去,並傳了御醫爲黎幽看看跪了一天的雙腿有沒有任何問題。他屏退衆人,獨自一人踏進了慈安太后的寢殿中。這個地方,曾經是他覺得這宮裡最溫暖的地方,因爲這裡有最疼愛他的母親在。可是今天,他卻覺得所有的溫暖,只剩了慈安太后逼迫寒雪落胎時的無情和冷漠。
“陛下來了。”慈安太后緩緩從內室走出來。她上前想要拉起玄啓的手坐下,卻被玄啓擡手躲了過去。
“母后,孩兒仍敬您是孩兒的母后。孩兒只想知道,爲什麼,母后那麼狠心,想要雪兒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玄啓的薄脣顫了顫,仍是忍不住質問出來。
“唉。”慈安太后長嘆着坐下,“母后若說,母后這麼做都是爲了陛下,陛下會信嗎?”
“朕信。”玄啓毫不猶豫地回答,“可是母后,您真的以爲您做的所有的事,都是爲了孩兒嗎?您有沒有想過,如果雪兒出了事,孩兒還有沒有勇氣活着?”
玄啓的一句話,令慈安太后臉色蒼白如紙,她知道玄啓是真的愛寒雪,卻從來沒想過,在玄啓的心中,寒雪的分量已經重過了他的生命。“你胡說什麼!你是天子,堂堂一國之君!就算納蘭寒雪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着,你怎麼能爲了一個女人,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慈安太后激動地指着玄啓的鼻子,怒道:“你這個不孝子,你知不知道哀家爲了保住你的性命,曾經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現在,你卻能爲了一個女人,輕易地說出不能獨活的話來,你……你怎麼對得起哀家!”
“呵呵!”玄啓突然覺得很好笑。原來慈安太后做過的所有事情,罪魁禍首,卻是他嗎?
“母后爲了孩兒,確實吃了不少苦。母后爲了孩兒,確實做了不少事。這些孩兒都知道。甚至,母后爲了讓孩兒能夠早日繼承大統,在父皇的食物中下慢性毒藥,導致父皇正當壯年便撒手人寰的事,孩兒也都知道了。”玄啓痛苦地閉上眼。
慈安太后聞言,身子搖搖晃晃地跌坐到椅子上,她的臉色更加白了幾分,兩眼震驚地瞪大了瞧住玄啓,“你……你……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玄啓緩緩地搖搖頭,自嘲道:“原來孩兒在母后眼中,是這麼不中用嗎?孩兒想知道,自然就查得到。母后爲了爭寵,設計除掉父皇的皇后,莫雲錦正是知道了母后的所作所爲,所以母后又設計害了沁太妃腹中的小公主,嫁禍給莫雲錦,想將莫雲錦滅口的吧?蕭鼎就是用這個威脅母后,所以母后才執意拿掉雪兒腹中的孩子嗎?”
玄啓憤恨地將雙拳緊緊捏在一起,只有寒雪那樣單純的女子,纔會相信慈安太后的保證。屆時如果她沒了孩子,還有什麼能爲他抵擋蕭鼎接下來的招術呢?只要有孩子在,他就有藉口拖一天是一天,儘快將蕭鼎的勢力除去。母后啊母后,她是被貪慾矇蔽了雙眼,她是怕失去現在所有的一起,纔看不見蕭鼎隱藏在背後的心計。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親口將這個秘密說出來。他知道這件事,還是他登基不久後的時候知道的。他曾經一度排斥慈安太后,他覺得她的母后一定是個可怕的女人,居然可以親手毒死他的父親。
可當玄啓知道慈安太后是爲了他不得不這麼做的時候,便努力想要成爲一名賢德的君主,即使他很不喜歡這個位置上的束縛和不得不揹負的重擔,也在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算是替母后向九泉之下的父皇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