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邊的景物都是那麼熟悉,舊時的記憶從腦海裡浮現出來,宛如昨日,卻又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的經歷。寒雪看着看着,眼裡就涌上兩片水霧來。
到了鬧市口的牌樓下,風無痕便告辭而去。珍寶閣在婉州的分號也是相當有名氣,提起來無人不知。寒譽並沒有挽留風無痕到納蘭府上做客,只說有空定會前去拜訪。
風無痕自然知曉寒譽話中的意思,他只是微笑着點點頭,他知道寒譽此次定會把他的事告知納蘭宇,納蘭宇也自會找個機會見他。只是不知道,時隔十四年的再次相逢會是怎樣一番情景,他猶記得當年那個意氣風發跟父親坐在月下把酒言歡的納蘭伯父,可如今物是人非,納蘭宇已是不惑之年,而他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知愁滋味的無知少年了。
寒譽先行回納蘭府通知納蘭宇,馬車直直進了納蘭府的院子,外人看是納蘭家來了客人,可院門一關,納蘭府上下皆跪了一地,一個個恭恭敬敬地低着頭跪伏在地上,恭迎玄啓的到來。
納蘭宇從寒譽的家書裡已經知道了玄啓的身份,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年前那個溫雅的年輕貴公子,竟然就是當今天子,只感嘆緣分這東西本註定了就是逃不掉的。一年前,他曾想盡辦法阻止寒雪入宮,可最後仍是功虧一簣。誰知道兜兜轉轉,玄啓救了寒雪一命,而寒雪還是入宮當了玄啓的妃嬪。
寒雪站在玄啓身邊,看見父母跪在地上朝玄啓和自己問安,一時心裡百感交集,突然就覺得悲涼又好笑。曾幾何時,她身爲子女,卻要自己的父母來跪拜,就因爲她現在身份已不比當初,便不怕天打雷劈了嗎?
玄啓發現寒雪的異樣,他握了握寒雪微顫的手,朝她投去一個安慰的目光,隨即連忙上前將二老扶起來,臉上掛着溫婉如玉的笑意道:“岳父岳母不必如此多禮。我既然微服而來,便是暫時拋卻了天子的身份。現在站在岳父岳母面前的,就只是小婿東方玄啓而已。二老這樣,雪兒看了會難受的。我們不如就以尋常百姓家的規矩相待,也好讓我這個孤家寡人,享受一下普通百姓的生活可好?”
納蘭宇夫婦聽見“岳父岳母”這兩個稱呼的時候皆微微怔愣,相視一眼後,這才雙雙將一直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一個天子,肯爲了女兒降低身段,他們之前的種種擔心看樣子是有些杞人憂天。其實不論寒雪嫁給什麼樣的男子,最重要的就是他能對寒雪好。
納蘭宇和阮心玉順着玄啓的攙扶起身,擡頭時,寒雪已經滿眼淚光地撲進了父母的懷裡。
納蘭宇和阮心玉亦是激動的老淚縱橫,府裡也有人不禁偷偷地抹眼淚,韓徵等人也被親人相聚的溫馨場面感染,而香染則更是哭得慘兮兮,擦擦眼淚,忙上前朝納蘭宇和阮心玉跪下:“香染見過老爺夫人。”
阮心玉將香染扶起來,她心疼摸着寒雪和香染的臉頰,哽咽道:“瞧瞧這兩個孩子,一年沒見,又變漂亮了。”
寒雪破涕爲笑,“娘,哪有母親自己誇自己閨女的,傳出去讓人笑話。”
“誇怎麼了?咱們納蘭家的女兒啊,哪個不討人喜歡了?”阮心玉自豪地說,“不信問你爹。”
納蘭宇無奈地上前攬住阮心玉的肩頭陪着笑臉道:“夫人說的都對,哪個都討人喜歡。”夫妻恩愛的樣子,看的玄啓不由嫉妒又羨慕。
於是,玄啓也不甘示弱地上前將寒雪摟在臂彎,墨眸亮亮地凝視寒雪的嬌顏道:“岳母說的不錯,的確是越來越討人喜歡了。”
寒雪臉色頓時一紅,兩人之間僵持了兩天兩夜的冷戰一下子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納蘭宇連忙將衆人讓進廳堂裡用晚膳,再次吃到母親親手做的飯菜,寒雪感動得眼淚便又再次掉下來。宮裡多的是山珍海味珍饈佳餚,可是哪一樣都比不上母親親手烹製的飯菜,哪怕只是一碗白米飯。
寒雪覺得現在的自己好幸福好幸福,有父母兄長在身邊,有母親親手給她做食物,有心愛的男子給她添菜,即使不久之後她還要回去那座皇宮,她都覺得有這片刻的溫馨,足夠她以後在孤寂的時候緬懷回味,帶着家人的溫暖堅強地走下去。
然而,這一邊是家人團圓的感人場面,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宮裡,一處幽暗隱蔽罕見人跡的假山山洞裡,卻正在醞釀一場陰險毒辣的新的陰謀。
“沒用!你們這麼多人,連個女人都殺不了,竟然還敢傷了陛下!”一個聲音略顯沙啞的女音低低響起,可是卻帶着濃濃的殺氣。
黑衣女子以紗遮面,聲音也是刻意地掩飾起來,而她腳下跪着一個男子的身影,同樣是一身夜行衣,只露出一雙在黑夜裡愈加顯得晶亮的眼瞳。他們雖然都清楚彼此的身份,這樣的打扮不過是爲了以防萬一。
“主子息怒,這一次是屬下的失誤。”男子不卑不亢也不爲自己辯解。沒有完成任務就是沒有完成任務,更何況他低估了玄啓等人的實力也是不可推卸的責任。
“主子,少主已經開始着急了,他問屬下,主子什麼時候才能接近東方玄啓的身邊,將步兵圖偷出來。”
黑衣女子沒有發現男子語調裡一抹幾不可覺的失落,眼裡卻是閃動着狠毒的光芒:“就因爲有納蘭寒雪那個女人在,陛下才不會看我一眼。所以我才讓你們半路攔截,殺了納蘭寒雪。誰知道你們這羣蠢貨居然將這麼好的機會給弄丟了。沒有用的奴才,養着有什麼用!”
黑衣女子沉默了片刻,心中的妒恨越加高漲起來。本來以爲,用女人的柔弱乖巧可以讓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多看她一眼,卻沒想到他的心裡早已經住進了另一個女人,所以,他的目光至始至終都沒有停留在她的身上過。
她從小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她本想平淡地過一輩子就好了,可是那些自稱是她家人的人卻狠心把她送到陵軒的皇宮裡來,甚至用她體弱多病的母親作爲要挾。她的家人只有母親,其他人對她來說只是多餘的,除了東方玄啓,她再也不需要別人成爲她的家人。
她知道自己本不該愛上她,可是她沒辦法不愛他。是他在她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候,給了她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他是天子,他俊美他智慧,他有一切令女人爲之傾倒的品質。開始的時候,她是真的只想將母親救出來,然後拿回自己的自由。可是,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愛上他了。所以,她要母親平安,她也要自由,她還要那個男人永遠屬於她一個人。
至於那個納蘭寒雪,她明明得到了那麼多,卻仍是低調的好像她什麼都沒有一樣,還總是用一副憐憫的表情去看待別人,她裝什麼清高裝什麼善良呢?虛僞!宮裡的女人哪一個沒有心計,表面的和善,不過都是爲了掩飾骨子裡的骯髒罷了!
黑衣女子陰冷一笑,將一張紙交到男子的手裡,“給我準備這個東西。東方玄啓實在把納蘭寒雪保護的太好了。既然我不能從她身上下手,就用她身邊的人做文章吧。納蘭寒雪不願意站在風口浪尖上,我就推她一把,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然後,讓那些洶涌的浪濤把她淹沒!借刀殺人,可是個相當不錯的詞。”
納蘭府寒雪的閨房裡,寒雪走到窗邊剛想關上窗戶,突然一陣冷風吹進來,冷得寒雪止不住一陣顫抖,渾身好像被什麼陰冷的東西籠罩住,讓她心裡涌起一股濃烈的不安。
“怎麼了?”玄啓見寒雪僵在窗邊,連忙過來將她摟進懷裡,順便關上窗戶。靠在暖暖的懷裡,寒雪這才覺得好了許多。
“沒事,就是被剛纔那陣風吹的有些發冷而已。”寒雪輕輕地靠在玄啓懷中,她很開心,他突如其來的冷淡雖然來的奇怪去的也奇怪,可是此時此刻她什麼都不想追究什麼都不想再提。過去就過去了,只要他還是她的夫君就好。
玄啓抱着寒雪鑽到被窩裡,心滿意足地吻了吻她的額頭道:“真好,又能抱着你入睡。你都不知道玄英的牀又硬又冷,睡的我難受死了。”
“活該!”寒雪白了玄啓一眼,“是你自己莫名其妙鬧彆扭夜不歸宿的。玄英都被你擠去睡地板了,你還想怎樣啊。”還真是個站着說話不腰疼的皇帝陛下。
“好好好,是夫君的錯。明天我得好好謝謝岳父岳母,要不是因爲他們,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冷戰。”
“誰是你岳父岳母了?臭美。”寒雪轉過身去,決計將玄啓晾一晾。他不提還好,他一提,她就又想起這兩日來的委屈。
“你都跟我睡一張牀上了,難不成還想悔婚?”
寒雪的臉色騰得一紅,“不……不就是睡一張牀嗎,有什麼了不起的。”說完,寒雪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爲自己情急之下的口不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