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盯着華麗的幔帳好一會兒,總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讓人換了牀上的錦帳。而且明黃色的錦帳,不是帝王才能用的嗎?寒雪緩緩眨眨眼,有些吃力地想要撐起身子,不小心牽動了頭上的傷,頓時頭痛欲裂,眩暈着又倒回牀上。
腦子裡擂鼓般的痛,寒雪伸手摸到頭上纏裹的厚厚的紗布,想起來自己似乎是去救羿兒的時候,被倒下來的梯子碰到了頭,當時就暈過去了。朦朧之中,她還似乎聽見了玄啓的怒喝聲,還有誰的歡笑聲,好多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她完全想不起來昏迷中究竟聽見了什麼。
玄啓不放心寒雪,所以乾脆將所有的奏摺都搬過來,一邊注意寒雪的動靜,一邊批閱奏摺。好不容易聽見牀上的人兒似乎動了動,緊接着一聲微弱的輕吟令玄啓眸色一凜,慌忙扔下手裡的奏摺,撥開重重的帳幔來到牀前,緊張兮兮地握住寒雪的手。
“雪兒,你怎麼樣了?好些了嗎?頭還有沒有痛?李院正說你會有頭暈噁心的症狀,有沒有特別難受?”
寒雪的睫毛輕顫了顫,張開眼對上玄啓欣喜中又帶着幾分緊張的墨眸,“羿兒……”寒雪艱難地張了張口,發現嗓子乾澀難耐,聲音也是暗啞的,“羿兒有沒有事?還有夜鶯,我記得好像是夜鶯撲過來保護我的。”她被夜鶯護着都受了傷,那夜鶯的傷是不是更嚴重?
“羿兒很好,夜鶯的傷我已經讓李院正細心處理過了,需要好好休養。”玄啓確信是寒雪在開口跟他說話,緊繃了大半日的神經頓時鬆懈下來。他拉起寒雪的手放在脣邊輕吻,如釋重負的樣子令寒雪心中一柔,翻過手心輕輕地撫上他的臉頰。
“我沒事,就是有點兒沒力氣。玄啓,這半個月我好想你,你好狠心,是不是我沒出事,你就真的不準備見我了。”壓抑了多日的委屈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寒雪想一想那天玄啓摔門而去的背影,心裡就一陣一陣地難過,牽動着腦子裡也是一陣一陣銳痛。
玄啓見寒雪表情痛苦,連忙俯低身子貼近她輕聲問,生怕聲音大一點就會震得她頭更痛。“雪兒,難受嗎?李院正就在殿外候着,我叫他進來瞧瞧。”
厚重的錦帳被掛起來,李院正給寒雪仔細做了檢查,心裡也是鬆了一口氣。“陛下,夫人的傷沒有大礙,多加休息就好了。另外,因爲夫人現在有孕在身,所以安胎藥以外的湯藥儘量不要吃,微臣已經擬好了食療的方子,這段時間命宮人照做就是。”
寒雪抓住李院正話來的重點,猛地瞪大了眼睛。“身孕……我?”
寒雪看見玄啓開心地朝她點點頭,仍是不敢相信地問李院正道:“李院正,本宮真的有孩子了?”
“微臣恭喜夫人,夫人腹中的胎兒已經一個月了。頭三個月的胎兒還不太穩定,夫人以後要多加註意纔是。”
寒雪愣愣地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半個月前,玄啓還跟她說想快點兒要一個他們的孩子,也是那天晚上他們之間產生了矛盾,沒想到這個孩子早就在他們還不知道的情況下降臨了。初爲人母的喜悅一下子籠罩了她,她伸手摸了摸還很平坦的腹部,高興得眼裡沁出水光來。
她有他的孩子了,只屬於他們的孩子。剛一個月,好小,可是她卻真實地感覺到,他就孕育在她腹中。
“雪兒,看在孩子的份兒上,別跟我慪氣了好嗎?”玄啓輕嘆着將寒雪抱起來哄慰,“我認錯,我發誓,那天晚上那樣的話,我以後再也不會問了,再也不會對你兇。”
李院正聽見堂堂天子驚人如此溫言軟語地哄一個妃嬪,心中有些驚訝,看樣子這位雲舒夫人果然是深得陛下的喜愛。他擡眸偷偷瞅了一眼,卻見玄啓揮揮手示意他退下。李院正不敢多留,只行禮匆匆退了出去,不敢打擾這對恩愛鴛鴦。
“分明就是你跟我慪氣。”寒雪委屈地吸吸鼻子,“有話你爲何不直接問我,居然用言語來試探,還用蕭湘跟葉冰來氣我……”
原來,她竟是在爲那天他叫蕭湘和葉冰到御書房的事生氣,“醋了?”玄啓輕笑着揶揄,俯身輕輕將她放回牀上,伸手刮刮她的俏鼻,“小醋罈子。那天晚上是我不對,至於蕭湘跟葉冰,我自有我的道理,只是這件事兒現在還沒有證據,等時機到了,我自會跟你解釋清楚。所以彆氣了好不好?”
“我早不氣了。”寒雪看着玄啓脫去外衣,掀開被角躺進來將她擁在胸前,這纔想起帳幔的問題,“這帳幔是你讓人換的?”
玄啓笑笑:“這裡不是玉泉殿,這裡是鸞鳴殿。以後你就住在鸞鳴殿,住在我的紫宸殿旁邊,這樣我每天都能陪着你了。”
“鸞鳴殿?”寒雪驚訝極了,怎麼一覺醒來,變化這麼大?探頭瞧了一眼,發現屋裡的擺設確實都變了,而且空間比玉泉殿大了好多,就連這張牀都比之前的大了好一截,房頂也高了。也罷,鸞鳴殿就鸞鳴殿吧,反正他早就說過,鸞鳴殿的主人非她莫屬,搬進來只是遲早的問題。如今既然已經搬進來了,便隨遇而安吧。
“玄啓,這次多虧了夜鶯,要是沒有她,我肯定會傷的很重,而且,寶寶也會有危險。”想一想如果那梯子砸在她身上的嚴重後果,寒雪都覺得後怕,她真的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失去這個孩子的痛苦。
“嗯,我會好好賞賜夜鶯的,至於這次的事故,我已經派陸彥青去調查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了。”玄啓黑沉的眸中透出一絲戾氣,這麼多年來,宮裡從來都沒有出過這樣的事,偏偏在這個敏感的時期發生了,宮裡的事故大大小小真真假假,令他不能完全相信這是巧合,無論是不是有人暗中使壞,他都要未雨綢繆地查個清楚。
“事故?”寒雪皺眉,在他懷中找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去,“怎麼那些梯子倒下來竟然是人爲的?”這宮裡果然處處都藏着陰謀詭計,令人防不勝防。
“我還不能肯定,等陸彥青調查回來,就知道了。”玄啓覺得,這件事兒並不會是別面看起來那麼簡單,若果真是有人設了局,必定還會有下面的文章,只是現在還不太清楚設局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如果是爲了要寒雪或者羿兒的性命,就該用更狠毒的手段不是嗎?
果然,一切如玄啓所料,這件事背後果然蘊藏着陰謀。第二天一早,玄啓在離開鸞鳴殿去早朝之前單獨接見了陸彥青。
“陛下請看!”陸彥青將四截鋸斷的木頭遞給玄啓,“陛下,這四截木頭是從最開始傾倒的梯子上鋸下來的,是梯子兩端的四個梯腳。平常的梯子都是用四方形的木頭釘成,所以四個梯腳必定是也是四方形,棱角分明。”
陸彥青示意玄啓看四個梯角的頂端,“可是陛下請看這四個梯腳,每個梯腳上的棱角都被鈍物磨圓了,即使不在雪地裡使用,也極容易滑倒。微臣認爲,這定然是人爲所致。只是微臣想不明白主使之人究竟如何肯定砸到的一定是夫人或者太子。”梯子倒下來只會砸傷人,卻未必能砸死人。
“你不明白,朕明白。”玄啓拿起一截木頭,周身縈繞的氣息猶如修羅一般令人害怕。“目標既不是雪兒也不是羿兒,而是這件事因此產生的影響。”玄啓臉色陰鬱地盯着手裡的木頭,深沉的眸底蘊藏着滔天怒氣,握緊的手指指節節泛白,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捏在一起。
羿兒每年都頗喜歡看宮人清理屋頂上的積雪,主使者用這樣的方法制造事故,並不是想害羿兒的生命,而是要找個藉口不讓羿兒待在玉泉殿裡。無論羿兒會不會受傷,寒雪都有失職的嫌疑,如何能繼續教導羿兒!這招“項莊舞劍”實在太狠毒了,爲了達成目的,居然將一個孩子的安全拿出來開玩笑。
“彥青,你去把使用這架梯子的太監給朕抓過來,朕要親自審問他!”咔嚓一聲,玄啓手中一個用力,將本來已經很短的木頭再一次折成兩截。
“陛下,這正是微臣要跟陛下說的另一件事。微臣也是想將那個太監抓過來審問的,可是今天一早,那個太監就自縊了,他留了一封遺書,說他愧對夫人平日的體恤,害夫人受傷,還差點兒害了夫人的孩子。他自知難逃一死,於是便自縊而亡,希望能留個全屍。”
“全屍?哼!那個狗奴才企圖害朕的妻兒,他居然還有臉要朕留他全屍?他以爲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朕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將他一把火化了,給朕挫骨揚灰!”
陸彥青神情一凜,還是頭一次見玄啓用這樣重的刑罰去懲罰一個人。
“陛下,可要微臣繼續追查誰是幕後主使的人?”雖然唯一的證人死了,可陸彥青相信只要有時間,他就能將主使者查出來。
“不必查了。一會兒早朝,幕後主使的人會自動跳出來,朕自有主張。”玄啓眼前冒出寒雪頭上纏裹的紗布,心中的殺氣一陣強烈過一陣,幾乎就要不受他的控制。
寒雪一直睡的都很沉,直到玄啓下朝回來都沒有醒,更不知道今天的早朝上發生了一場激烈的關於太子教導權的爭奪戰。
“啓奏陛下,昨日玉泉殿發生意外,險險傷了太子殿下的事臣等已經聽說。雲舒夫人肩負教導太子的重任,卻沒能盡職盡責督導宮人,保護太子殿下遠離危險,實乃夫人的失職。臣等懇請陛下,嚴懲雲舒夫人,將太子殿下交給他人教導。”
蕭鼎痛心疾首地說出這一番話,隨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他身後的文武官員跪下了一大片,皆效仿他齊聲道:“臣等懇請陛下嚴懲雲舒夫人,將太子殿下交給他人教導。”
玄啓冷冷地看着下面跪了一地的文武官員,眸中憤怒的情緒被旒冕上垂下來的白玉珠簾隱藏起來。他一手用力握住龍椅的扶手,牙關緊咬地盯住跪伏在地上的蕭鼎,果然是這隻老狐狸,他爲了蕭婉坐穩皇后的位置,還真是什麼都能幹的出來。
下面的文武百官,被中間紅色的絨毯分隔成左右兩邊,左邊三分之二是蕭鼎的勢力,三分之一是沒啥實權的文官。而右邊三分之二是反對蕭鼎的勢力,剩下的三分之一則是保持觀望的態度。
朝臣政見不同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因爲各抒己見,他才能聽取各方意見從而總結出最好的處理決策。可是蕭鼎結黨營私的勢力已經容不得他繼續等機會了,上次失去了劉尚書的賬簿已是失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謂萬事具備,卻欠了東風。
玄啓在考慮他是否該採取強硬的手段,徹底剪除蕭鼎的羽翼。然而,蕭鼎的擁護者人數不在少數,若要動蕭鼎,他仍是要慎之又慎,以免導致朝堂動盪,傷及國本。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有人站出來提出反對意見。畢竟此事蕭鼎句句在理,實在沒有反駁的理由。
“那,衆卿覺得,將太子交給誰教導更合適?”玄啓威嚴沉穩的聲音在大殿裡響起,他倒要看看,誰會給蕭鼎當這個出頭鳥。
“啓稟陛下,微臣以爲,皇后娘娘貴爲一國之母,又一向心思縝密,論才學,絕對不在雲舒夫人之下。微臣以爲,將太子將給皇后娘娘教導,實乃衆望所歸。”果然,蕭鼎身後的一名官員站了出來。
“皇后?”玄啓沉吟一下,道:“丞相以爲如何?朕聽聞前日裡皇后臥病牀榻,丞相曾私下去探望皇后,不知丞相覺得皇后是否是教導太子的不二人選?”
蕭鼎面色一沉,沒想到玄啓會當着朝臣的面提到他去探望皇后的事。衆大臣聞言即刻竊竊私語,無論丞相和皇后是不是父女關係,可前朝重臣私下探望一國之母,總是有很多的不妥之處。
“啓稟陛下,皇后娘娘最近身體不適,恐不能勞累。陛下當另尋明師擔任教導太子的重任。”蕭鼎適時改變接下來準備說的話,方纔提出將太子將給皇后教導的官員聞言,頓時瞪大眼睛盯住蕭鼎的背影發愣,這似乎跟他們一早商量好的說辭不一樣啊!
緊接着,又一個反蕭派的武官站出來正氣凜然道:“啓稟陛下,微臣以爲不論將太子交給皇后娘娘或是雲舒夫人都不合適。太子的教育乃是國家大事,將太子交給一介女子教導,實在有失體統。況且,我陵軒天朝人才濟濟,難不成還找不出一個好老師教導太子嗎?”
玄啓沉默了片刻,問道:“各位愛卿還有誰對此事有不同的意見?”
玄啓氣惱地盯着下面的官員,這些混賬們,平常一個個都挺伶牙俐齒的誰都不讓誰,可怎麼一到關鍵的時候,就統統變成了沒主意的啞巴了!
“啓稟陛下,微臣有不同的意見。”
玄啓兩眼一亮,站出來的居然是蕭鼎的得意門生,本屆新科狀元郎裴元慶,也是新提拔的戶部尚書,玄磊上表的填補朝廷職位空缺的名單,玄啓果然一一恩准,只是略微做了些改動。
衆官員見站出來的是裴元慶,皆大吃一驚,這裴元慶平常都以蕭鼎的話馬首是瞻,今天卻站出來反駁蕭鼎的話,怎能令人不吃驚呢?
“哦?”玄啓兩眼一亮,瞟了一眼臉色已然變作鐵青的蕭鼎一眼,“裴愛卿有何想法?”
“啓奏陛下!”裴元慶不卑不亢地站出來,氣定神閒地說道:“微臣以爲,將太子交給雲舒夫人教導並無不妥。微臣聽聞夫人未入宮之前,曾經在青雲鎮的鬆陵書院教書,而且在書院的名望頗高,許多年長的先生都對夫人讚不絕口。鬆陵書院是我朝最有名氣的私塾書院,裡面的教書先生個個都是學識一流,本朝有許多的名臣能臣都是出自鬆陵書院,夫人能得到鬆陵書院的重視,必然有過人之處。”
蕭鼎面色陰沉地看了一眼裴元慶,可裴元慶並沒有理會蕭鼎朝他投過來的眼色,“啓蒙階段的教育,無論民間子弟還是天家子弟,大抵相同,夫人能教好鬆陵書院的學生,自然也能教好太子。等過個一年半載太子殿下再大一點,夫人替太子殿下收了心,再另請老師教導太子不遲。而且太子殿下正是淘氣好動的年紀,難得太子殿下肯聽夫人的話,若換了老師,太子殿下仍是心不在焉不肯好好做學問,反倒耽誤了殿下讀書。”
裴元慶的一番話有理有據字字鏗鏘,一邊的文武官員聞言皆相互點頭稱是,只有蕭鼎這一邊的官員不敢發表意見,而蕭鼎本人更是在心裡咬牙切齒,狠狠咒罵了裴元慶一句“不肖弟子”。
“嗯,裴愛卿言之有理。太子之事事關重大,容不得絲毫懈怠,雖然此事乃是宮人疏忽所致,雲舒夫人也因爲保護太子受了傷,但畢竟發生在玉泉殿,雲舒夫人在責難逃,朕便收了雲舒夫人的雀印以示懲戒,太子仍交由雲舒夫人教導,衆卿家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