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七佛的主動請降,實在太過出人意料,蘇牧頂着巨大的壓力,接過那柄混元玄天劍,更是大快人心!
然而方七佛始終是方七佛,他的嘴角浮現出詭異的笑容,而後陡然暴起,長劍便划向了蘇牧的咽喉!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已然回天乏術,聖公軍大勢已去,他就算殺了蘇牧,也於事無補。
相反的,他需要蘇牧活下去,因爲他死了之後,這世間便只剩下蘇牧一個人,是真心實意關心着雅綰兒,並能夠爲雅綰兒赴湯蹈火的。
他已經隱約猜到了厲天閏的陰謀,絕對不會讓雅綰兒落入厲天閏的手中,他死了之後,除了蘇牧,誰還關心雅綰兒的死活?
所以他根本就不會殺死蘇牧!
他們本就是同一類人,經過了短暫的慌亂之後,蘇牧很快就想通了這一點,也意識到了方七佛的真正意圖。
如果說先前他對方七佛已經生出了敬意,那麼現在,他連看着方七佛自盡都於心不忍了。
可形勢所迫,很多事情明知不可爲,卻也只能順勢而爲。
蘇牧偏頭避過那一劍,花榮和燕青已經將長弓短弩都嘎嘎上弦,局面卻又峰迴路轉!
但見得蘇牧反扭關節,身子不可~,思議地扭動了着,順着方七佛的力道,竟然將寶劍,送入了方七佛的腹部!
“噗嗤!”
鮮血噴涌而出,卻無法在玄天劍上停留半刻,便如同荷葉上的水珠一般滑落下去,滴滴,答答。
“嘶…”方七佛長長吸進人世間最後一口氣,沒有太多的留戀和貪婪,前所未有的感到輕鬆暢快。
他伏倒在蘇牧的身上,下巴靠着蘇牧的肩膀,而後在蘇牧耳邊低聲道:“你…沒有讓我失望…希望以後…也不要讓綰兒…失望…”
“咳…咳咳…”
方七佛話音剛落,胸腔內的熱血已經被咳出,那猩紅溫熱的鮮血,從蘇牧的肩頭,一直流下來,將士蘇牧半個身子都染紅了!
“這…”所有人的腦子都有點轉不過彎來,蘇牧竟然殺了方七佛!或者說,是方七佛藉助蘇牧之手,完成了自殺!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以致於大家都沒回過神來,方七佛就已經軟倒在地!
“該死!”劉延慶臉色陰沉,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也不知在罵方七佛,還是在罵蘇牧。
但燕青柴進等人知道,或許這便是最好的結局,無論對於方七佛,還是蘇牧。
方七佛自然保住了最後的體面,反正落入朝廷的手裡,也是坐着囚車四處遊街,被抓到汴京,讓官家告祭太廟。
他英雄了一輩子,縱使失敗了,也只會死在自己的手裡,根本不接受妥協和羞辱!
而對於蘇牧,雖然劉延慶心裡有氣,但大家有目共睹,他也不可能將罪責都推到蘇牧的身上。
再者,截殺方七佛,破壞了偷襲杭州的大計,這本身就是奠定整個平叛勝局的最後關鍵,將方七佛妄圖反敗爲勝的計劃徹底毀滅,已然是大功一件,他劉延慶坐等天上掉功勞,還有什麼不滿意?
他這樣的老狐狸,自然不會放過打壓蘇牧的機會,但他也無法否認,沒有蘇牧,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功勞,在別人面前,該說蘇牧好話之時,他一樣會面帶慈祥的微笑,裝出迴護後輩的模樣來。
蘇牧緩緩將方七佛放下,後者還在拼命咳血,一口氣卻如何都咽不下去。
直到蘇牧朝他點了點頭,他才慘笑三聲,含糊不清地說道:“時也…運也…命也…”
他的視野開始模糊,冷雨涼風消失了,黑漆漆的夜空也變得明亮起來,烏雲散去,照樣升起,遍地開滿了黃燦燦的野菊花,那地毯一般的花海之中,一名梳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正笑着,蹦跳着,在前面不斷地走,漸行漸遠。
他又回到了那座清寒的書屋,回到了挑燈夜讀的晚上,看着露肚皮流口水酣睡的小女孩,帶着甜蜜的笑容,彷彿在回味白日裡的美好時光。
他輕輕起身,爲小女孩蓋上毯子,回到書桌前,繼續研讀兵書。
周遭變得越來越暖和,越來越明亮,小女孩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他感到累了,感到困了,又好像有很多事沒有完成,還留着很多遺憾,遺憾到自己想落淚,想衝破這一切,重頭再來。
然而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一個人影來,那人寒竹一般的高挑身段,一身白衣,與自己年輕時候肖像十足,他已經看不清那人的臉面,只看到那薄薄的嘴脣,看到臉上兩道可笑的金印。
那是他留下的手筆,那是他埋下的種子,那是他方七佛的印記,就彷彿他離開了,仍舊還有一部分屬於他的東西,留在這個世間,縱使時過境遷,也不會被人們所遺忘。
於是他又有些滿足了,他相信這兩道金印一定會給他帶來不一樣的力量,而那個小女孩,終有一天,會如同夢中那般,赤腳行走在夏日的花海之中,享受着陽光。
“拜…託…了…”
這是方七佛最後的遺言,他沒有死不瞑目,因爲該交代的已經交代,他已經滿足了,放下了,所以他安心地走了。
蘇牧想要對他說,請你放心,可話卻堵在了嗓子眼裡,雨水打在臉上,有點溫熱。
過了片刻,他才站起來,將混元玄天劍捧到了劉延慶的面前來。
“啓稟劉帥,方七佛已經畏罪自盡,恭喜劉帥保全杭州數百萬平民,免遭戰火塗炭,此功必定千古留名!”
看着蘇牧雙手平端寶劍,高高舉起,劉延慶終於露出了笑容來。
雖然蘇牧說得有些誇張,有些言不由心,但確實讓他挽回了一些顏面,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畢竟這種話由誰來說,都不如蘇牧出面來得舒坦,因爲這個計劃就是蘇牧提出來的,自己也是蘇牧的最大阻力。
蘇牧能夠不計前嫌,識趣得體,劉延慶自然高看了蘇牧一眼,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蘇牧能夠認識到這一點,劉延慶也不好再小氣。
“此戰一舉奠定南方戰局,乃我全體官軍的功勞,劉某必定會爲大家請功!”
口頭上如此說着,他便單手接過那柄混元玄天劍,高高舉起,中氣十足地大喊道:“官家萬壽,大焱萬勝!”
諸多將士們終於鬆了一口氣,望着遍地的屍體,想起適才那一戰,卻如何都開心不起來。
可劉延慶的騎軍卻不得不捧場,對於他們來說,兵不血刃就能拿下一場大勝的功勞,他們又何樂而不爲?
“萬勝!”
“萬勝!”
柴進看着在劉延慶面前低着頭的蘇牧,心裡沒來由的發酸,他不知道此刻的蘇牧在想些什麼,但他知道,從蘇牧低下頭顱的那一刻起,他才真正的進入了大焱官場這個更加殘酷的戰場!
劉延慶也知曉前面廝殺的弟兄們心裡不舒服,歡呼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他壓了下來。
他掃了手中寶劍一眼,說實話,縱使他見多識廣,坐擁珍稀,卻仍舊無法忽視這柄寶劍的光華。
可眼下爲了平息這些廝殺漢子們的怨氣,他又何必可惜一柄劍?
“諸位弟兄,蘇宣贊料敵於先,奮勇在前,孩兒們齊心戮力,同樣功不可沒,劉某便將此劍賜予蘇宣贊,以資勉勵,還望諸位戒驕戒躁,殺敵建功!”
直到聽了劉延慶的話,蘇牧才故作驚愕地擡起頭來,鄭重地接過了那混元玄天劍!
當蘇牧結果玄天劍之時,士卒們終於露出了笑容來,也不知誰歡呼了一聲,衆人紛紛歡呼起來!
想起適才士卒們對劉延慶稀稀拉拉的捧場,此刻真心實意爲蘇牧爆發歡呼,無異於讓劉延慶臉上難看,蘇牧無論做什麼反應都不合適。
還好有柴進等人在,當即與楊挺宗儲等人上前來,向劉延慶請戰道。
“敵將厲天閏和鄭魔王鄭彪已經從密道逃脫,眼下正是追剿的最佳時機,我等願追隨大帥,宜將勝勇追窮寇,畢全功於一役!”
雖然正是夜深,又是夜雨綿綿,騎兵們一路趕到昱嶺關,沒得休息整頓,但劉延慶已經落後一步,又豈能錯過這等立功正名的機會,當即大笑道。
“好!諸位不愧是我大焱的好男兒!”
不過劉延慶終究是膽小圓滑慣了,又常年不曾出征,早已不復當年之勇,話鋒一轉便繼續開口道。
“不過這密道也不知通往何處,其中更是不知幾多兇險,我軍中又全是馬軍,如何通過這密道?”
見得劉延慶如此優柔寡斷,諸人也是心頭嘆息,多有爛泥扶不上牆的感覺。
想着當初劉延慶勇武過人,氣吞萬里如虎,如今跟了童貫之後,一頭扎進官場大染缸,這才短短几年,便已銳氣全無,暮氣沉沉竟然到了如斯地步。
關鍵時刻,神機軍師朱武挺身而出,朝劉延慶進言道:“大帥不必擔心,蘇宣贊曾經走過這條密道,密道高一丈有餘,足以走馬,只需將馬眼矇住,避免戰馬驚慌誤傷,便可安然無憂矣。”
“這方七佛也是百世一見的人中豪傑,既然想着暗度陳倉,偷襲杭州,我等何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通過密道,突襲方臘的老巢,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豈不快哉!”
朱武果是智勇雙全之輩,此言一出,劉延慶大喜,諸多將士也是氣勢大漲,終於決定進入密道,反撲方臘的老巢!
蘇牧走在前頭帶路,卻有些心不在焉地撫摸着腰間的混元玄天劍,腦海中浮現出雅綰兒被厲天閏劫走那一幕,猛然回過神來,堅毅地望着遠方,輕聲喃喃道:“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