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軍政府督軍辦公室外面聚集了許多人,站在最前面的是清一色軍官,一個個臉色凝重,繃緊着神經,就好像如臨大戰一般。爲數不多的軍政府文官則被擋在後面,交頭接耳不斷的私議,偶爾還能聽到無奈的哎聲嘆息。
在辦公室內,站在唐繼堯面前的是軍政府幾位核心人物,其中還包括目前雲南省內僅留的三位帶兵將領,他們都是擁護唐繼堯的軍官團體中最有實力的砥柱人物。
“貴州已經徹底交代了。任可澄很快會出任貴州省長。劉如周昨天夜裡已經向成都去了,說是要到昆明來拜訪都督,看來這十之八九是吳紹霆的意思,不懷好意啊。”李選廷帶着憂鬱的臉色,語氣躊躇的說道。這位日後雲南四大鎮守使之一,如今任職昆明憲兵總司令,掌握着昆明全城的衛戍軍務。
一旦雲南與兩廣的部隊發生衝突,李廷賢的昆明衛戍軍將是最後的防禦力量。
“梧州那邊也不斷的發電報,公事私事都有。唐都督,眼下着實對我們不利呀。”軍政府民政長李鴻祥苦惱的說道。他是雲南軍政府的元老,也是早期滇軍創建者之一,如今不僅掌管一省的政務,同時還是滇軍第一師師長。
第一師是雲南老牌部隊,也是唐繼堯掏家底子的部隊,雖然比起顧品珍帶出去的八個團戰鬥要遜色一些,可畢竟是土生土長的滇軍子弟兵,在這個危急關頭最是值得信任。
正因爲李鴻祥握着軍政兩層關係,梧州執政府一直在想方設法拉攏他向唐繼堯施壓。不可否認他之前有過動搖,可是看到廣西省府改革之後,軍權和政權拆分爲二,極大的削弱了軍人的權力,心中頓時猶豫不決。
他倒是希望唐繼堯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向執政府妥協未嘗不可,可前提是一定要保住雲南的領導班子。所以他才積極策動雲南軍人團體保住唐繼堯的地位,只要還是督軍統制雲南的制度,一切都好說。
唐繼堯沉默不語,他一直揹着衆人,目光冷酷的盯着窗外。在這個時候他能考慮的也僅僅是保住自己的督軍位置,而自己的底氣就是身後和門外這批滇軍軍官。他可不想像劉顯世那樣一無所有、甘爲臣屬,更不想像陸榮廷那樣身敗名裂、淪爲階下囚。無論如何都要賭上一賭,到底要看看吳紹霆的底線是如何!
“這都鬧來鬧去好多時日了,眼看劉顯世要來昆明,吳紹霆也要來昆明,我們還說這些沒有用的話作甚?照我看,索性就把手裡能調動的兵力都調起來,向貴州、廣西邊境壓上去。吳紹霆如果真要動手,我們說什麼做什麼都沒用;吳紹霆如果真是想和平解決問題,咱們把事情這麼一鬧,他遲早還是會退讓。”督軍護衛旅旅長彭新民躁動的說道,他性子沒有李鴻祥、李廷選那麼穩重,這幾日心煩意亂早就在心裡憋了一股戾氣。
“胡鬧,吳紹霆是什麼人大家都清楚,你要是來硬的他還真會奉陪到底!到時候大軍開到,我們拿什麼跟他們拼?”軍政府陸軍部部長謝汝翼向彭新民訓斥了一句。
“謝大人,那你說怎麼辦?現在是吳紹霆和執政府不斷向咱們施壓,如果我們不能向他們施壓,最終留給咱們的只能是束手就擒。”彭新民焦躁的說道。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李鴻祥喝道。
辦公室頓時安靜了下來,氣氛愈發顯得凝重不堪。
這時,唐繼堯轉過身來,把一直拿在手裡沒有抽一口的菸斗在辦公桌上的菸缸裡磕了磕,發出清脆的聲音整個辦公室都聽得到。
“眼下我們是真的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他緩緩的開了口,語氣顯得很疲憊,可是眼神卻仍然堅毅有神,“不賭就是鐵定的輸,賭一把尚且還有一線希望。縱然賭輸了,對我們來說結果也一樣,沒有什麼輸不起的。”
“都督,你儘管吩咐,我等誓死擁護都督。”李廷選鄭重的說道。
“對,咱們雲南不能沒有都督。”彭新民大聲的附和道。
“唐某承蒙諸位厚望,事成之後一定不負諸位,”唐繼堯臉色很平靜,慢條斯理的說道,“不過唐某也絕非一心爲私,我等今日相聚於此並不是拿要滇軍兄弟和雲南百姓的性命做賭注,縱然迫不得已也要儘量避免戰爭。”
“不打?那我們還怎麼給吳紹霆施壓?”彭新民奇怪的問道。
“一切就全看諸位的決心了。”唐繼堯深意的說道。
當天下午,雲南軍政府發佈七十三名官長的聯名通電,積極擁戴唐繼堯留任督軍,地方士紳、商人以及社會名流也在之後的幾個鐘頭內致電響應。很快,在雲南講武堂以及省內各地滇軍當中也出現聯名聲援的電文。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幾乎雲南全省都沸騰了起來,支持唐繼堯的聲勢高漲不止。
駐紮昆明和滇桂邊境的軍隊尤爲甚者,當晚還爆發了士兵喧鬧行動,成羣結隊的士兵在大操場上高呼籲“武力拒敵”的口號,引得周邊鄉鎮城區人心惶惶。
直至五月二十二日凌晨,雲南各地縣政府、軍隊機關無一漏名的發出通電,宣稱若唐繼堯不能留人督軍,全省所有公務人員集體辭職,工人、商人集體罷工罷市。
唐繼堯本人則在這天清晨向梧州、貴州、成都發出一則專電,先是對“五十慘案”的迴應,用誠懇的措辭表示誤會吳總裁,並嚴厲譴責陸榮廷的叛逆行爲,甚至還在電文中暗示西南的遙相呼應是收陸榮廷的挑唆和誘使。其次他專門將省內的輿論和動盪做了呈述,表示此事事發突然,並非自己不願前往梧州親自辯解,實在是不易抽身,言外之意也是希望能低調的化解此次“誤會”!
從成都開往昆明的專列上,吳紹霆收到了由成都轉發的這份電報,他在看完之後冷冷的笑了笑,對何福光說道:“唐繼堯這是要用輿論向我們施壓。”
自從四月份參謀總部遷移至成都,何福光便一直留在川省,直到今天早上吳紹霆抵達成都,這纔跟着吳紹霆一起動身前往昆明。聽完講話,他揶揄的笑道:“在我們面前玩這種手段,簡直是班門弄斧。二次革命時候我們可是用輿論壓倒北洋政府的。”
吳紹霆說道:“不過這次我們不能小瞧了唐繼堯,他不是劉顯世,雲南也不是貴州,如果處理的不好,雲南的問題只會越來越麻煩。”
何福光有些疑惑的看着吳紹霆,問道:“霆帥,聽你的意思是不打硬逼唐繼堯了?要是這麼說,我們這次大動聲勢的軍事西巡豈不是沒有意義?”
吳紹霆認真的說道:“軍事西巡的意義並不是向西南兩省用兵,崇石,你應該明白這一點纔是。梧州之變已經結束了,南方大局完全在我們掌握之中,沒必要再做無謂的浪費。北洋政府纔是我們主要的目標,他們已是山河日落,正是我們發起總攻的好機會。”
何福光恍然,他早該明白吳紹霆的用意,藉着西巡的名義把主力軍都向前線調動,再加上之前參謀總部北遷成都,這正是在爲南北決戰做部署。他突然有一種驚錯的感覺,陸榮廷的“五十慘案”鬧得如此之大,南方爲之震動之際,吳紹霆的心思卻早繞過這件事盯着北方了,這是何等的遠見和信心?
暗暗感嘆了一番,他立刻又問道:“可是霆帥,你打算如何應付唐繼堯?難道真要跟他互換條件?這事要是傳出去,只怕貴州、廣西兩省都會有微言,對霆帥的威名也會大有影響。”
吳紹霆臉色冷靜,冷靜中甚至有幾分冷酷,他說道:“獵人會跟到手的獵物談條件嗎?唐繼堯不是麻煩,麻煩的是他手下的那批人,要想壓倒唐繼堯就要先壓倒他手下的軍官團勢力。我可以不對唐繼堯下狠手,留着這個雲南王的空架子安撫人心,不過,必須確保他真的只剩下一副空架子。”
何福光意識到吳紹霆暗中會有動作,忍不住問道:“那我們該怎麼做?”
吳紹霆深沉的一笑,說道:“不急,很快我們就會有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