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家店出來的時候我的靈魂彷彿已經被抽空了,只餘一副軀殼在街上游走,我一直知道方彥在我心中的份量,但從來不知道如此之重,他就像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要讓我活生生的把這部分割走比要了我的命還難受,我心亂如麻,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再有意義,回到家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枯坐了一天直到我爸又敲門而入,我在他眼中看到擔憂的神色,可我無法和他解釋我現在所遭遇的一切,連我自己都理不清。
“剛纔買菜回來看到樓下有人找你,是上次那個男的。”我爸小心翼翼的說,我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來他說的是楊左。
我走到鏡子面前看了看自己的臉,連我也嚇了一跳,原來打擊可以把人改變得如此憔悴,昨天還嬌滴出水的面龐今天已然黑得嚇人,凹陷而紅腫的眼圈,滿嘴的血泡讓這張本就沒有多漂亮的臉顯得更加黯淡。
我胡亂洗了把臉就下了樓,楊左穿着一件橘色的短款風衣靠在樓下的共公電話亭旁正低着頭看,見到有動靜他頭擡了下,然而看見我的剎那他的眸光中有震驚、有疑問、還有着似有似無的心疼。
我向他走去,很想扯起一個笑,可臉早已僵硬就是笑不出,他的眉頭緊緊皺着,我也習慣了,他每次看見我都是這副模樣,好像與我冤家路窄一般,只不過今天我沒心思和他計較那麼多。
“你,一直打不通。”半天他纔出聲。
“嗯,關了。”
他剛想說什麼又忽然噤了聲。
我擡眸望他:“找我什麼事?”
“杜本來昨天夜裡想聯繫你,考慮到時差怕打給你不合適所以託我今早告訴你雲南那邊的項目他們想快點看到修改方案。”
這的確讓我沒想到,當初杜走得時候雖然對我解釋得委婉,但從英國那邊請來的顧問一同回國來看那項目短時間內是難以啓動了,不知道這段時間方彥他們做了什麼讓杜又再次聯繫上我,若是昨天之前我大概會開心的立馬打回天石告訴所有人,然而現在我卻一點心思都沒有,只淡淡的說:“哦,那麻煩讓他直接聯繫項目總負責的車文濤。”
楊左若有所思的望着我:“你今天不去公司。”說完擡頭看了看樓上:“把自己關在家裡又是這副鬼樣,你也不怕嚇着孩子和你爸啊?”
我的脣緊緊抿着瞥開視線忽然看見停在我家樓下的那輛寶馬,車子是宗諾年會抽來的,他不開走便一直停在那常年被我用車罩子罩住。
我對楊左說:“要是沒什麼其他事我先走了。”
楊左有些詫異:“你去哪?”
“出去。”
我沒心思說話徑直走向那輛嶄新的寶馬,掀開早已落滿灰塵的車罩子坐了進去。
我剛發動車子副駕駛的車門被拉開,楊左也坐了進來,我只看了看他也沒說話就把車子駛出了小區,窗外掠過的熟悉街景在此時看來陌生得讓我心生畏懼,好像所有的人事物在一夜之間都變得遙遠,而我腦中卻總是浮現外白渡橋上我們兩緊緊依偎的身影,可那幅我在昨天還認爲是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畫面如今卻已然成了泡沫。
我的身體又開始發抖,激動的情緒就像隨時會涌現的暴風雨讓我不能平息,方向盤也跟着微顫,楊左冷聲道:“停車!”
我踩下剎車把車停在路邊雙手仍然緊緊握着方向盤。
“你指路,我來開。”
他繞到駕駛室,我們兩對換了位置,我無力的攤在副駕駛的靠背上整個人的力氣都被抽乾了軟弱得如一片浮雲。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有種感覺牽引着我讓我無意識的爲他指着路,車子開了很長時間他終於忍不住問我:“那是哪裡?”
“我也不知道。”我有氣無力的回着。
“很奇怪。”我側頭看向他的額頭上有些細微的汗珠然而車內卻並沒有開暖氣。
“什麼奇怪?你怎麼了?”
他搖搖頭面色嚴肅卻什麼也沒說。
不知道開了多久楊左突然把速度放緩,我也把車窗打開任風吹打在臉上,空氣中開始有了鹹鹹的味道我的耳邊也逐漸響起波濤的聲音,我忽然喃喃的說:“應該快到了吧。”
我們沒開了多久楊左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我們兩向着海邊的方向走去,今天依然是個陰天,海邊的風有些大,我出門出得急沒有多加衣服,楊左倒是把風衣脫下給我披着,我冷得發抖便也沒有推辭。
他忽然笑了一下:“喬布斯死了以後被天使送到了地獄,他推開一個房間看見龍五正摟着夢露喜滋滋的,便說‘看來地獄也不錯嘛’,天使說‘你看清楚了這裡是夢露的地獄’。”
我的嘴角動了動安靜的聽着,海風吹在臉上讓我的神志清醒了些。
“你看這片海。”他又說道,我順着他的目光呆呆的看着一個個浪潮涌向海邊再化爲烏有。
“我喜歡衝浪,我在美國住的地方離海不遠,休息的時候我總是會去海邊衝浪。有時候風大掌控不好的時候也經常跌到海里,還受過傷,不過愛好這東西不是能輕易改變的。”
楊左斷斷續續的和我說了很多,我始終沉默着不搭話,可他的話我全部聽進去了,他沒有問我一句發生了什麼事卻一路陪我來到這裡,用閒聊的話題和輕鬆的語氣在開導我,我不是聽不出來。
我們走着走着兩人都愣住了,不遠處有一個很小的木屋,在陰天裡顯得孤孤單單的立在那,我有些呆愣的看着那個木屋,沒來由的覺得熟悉腳下便情不自禁的朝那走着。
到了門口才發現門是鎖着的,我左右看看在角落的一個被帆布蓋着的破鐵罐裡找到了一把鑰匙,連我自己都震驚,果不其然,我用那把鑰匙打開了木門,楊左問:“你來過這?”
我皺着眉拼命回想:“不記得了。”
我們兩走進去,屋子裡有股淡淡的黴味,好像很久都沒有人來過,四處飄着層灰塵,我和楊左四處打量,屋子裡被佈置成田園風格,還能看見碎花的圖案,讓人弄不清這裡的主人是男是女。
也許是餓了我下意識跑到廚房巡視了一圈居然還發現了一些快過期的罐頭,這附近沒有任何便利店對於這個發現我還是有些驚喜,便拿了罐頭打算告訴楊左,回頭的剎那發現楊左就站在我的身後靜靜的看着我。
也許剛纔在查看生產日期沒太在意猛然回頭差點踩着他把我驚了一下,擡頭看見他的眼光十分複雜的落在我的身上,我頭一次如此細細打量着楊左,他雖然長得不錯,可因爲眼角的疤痕總會吸引我的注意力所以我儘量不與他對視免得尷尬,可此時我才近距離的看清他的眉眼,那狹長的眼睛微微上挑忽然在我的腦中出現了很多個畫面與這雙眼睛重疊,我的眼前像是播放電影般快速閃着,眉頭越皺越緊,大腦也越來越漲,窗外忽然傳來一聲響雷擊得我腦子突然不聽使喚伸手去扒他右肩的衣服,他猝不及防愣在原地,而當我看見他身上大片的疤痕時嚇得猛然縮回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的臉色慢慢暗了下來,素來平靜的眸子中泛起了些惱意,我驚慌失措的解釋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語無倫次的掩飾着剛纔連我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舉動,而他卻忽然轉身走開進了一樓的房間把門關上了。
我頹然的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思索着剛纔那突如其來的衝動,就在那一瞬間我以爲我會看到什麼字符之類的東西,我好像潛意識裡在尋找什麼,現在回想,自己的確太莽撞了,我無意揭開了楊左不爲人知的過去,他的右肩並沒有我意識裡以爲的模樣,卻只有那十分醜陋讓人震驚的大片疤痕,我不敢相信他身上的疤痕到底有多大的面積,但光看到那一幕我已經能想象到他的經歷恐怕非常人能夠接受的。
也許是這兩天我的生活中遭遇了太多衝擊,我的精神狀態已經可以用麻木二字形容了,雖然剛纔被楊左的樣子嚇了一會,但很快我又跌入到無休止的肝腸寸斷中。
我失了魂一樣站起身看着窗外,天早已黑了,雨水打在窗戶上沿着玻璃急速落下,我的身體像不聽使喚一樣打開門走了出去,傻傻的站在雨中,失聲的笑着,前兩天我還和方彥手牽着手漫步在雨中,無盡暖意蔓延在心田,同樣的雨水,如今卻寒冷刺骨打溼着我的心臟撞擊得生疼。
雨水越來越大把頭髮和衣服淋溼,而我聽着海浪的聲音卻看不見遠處的大海忽然生出焦急慢慢向着聲音的方向走去。
忽然,我的胳膊被人從身後猛地拉住帶着身體也向後轉去,我看見楊左的胸口起伏不定,薄薄的衣服也被淋溼貼在身上,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滿眼的怒火朝着我吼道:“你再往前走一步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