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磊慢悠悠踱步到證人席前,意味不明地看了她幾秒,纔開口道:“證人鄺小美,你在H院擔任什麼職位?”
她聞言一怔,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急診科護士。”
“你平時的工作主要包括什麼?”
“巡檢病房,打針,輸液,整理病歷,給病人換藥。”
“當時病患趙建國的護理事項是你負責的嗎?”
“是。”
“也就是說,趙建國的用藥詳情,本來就是你份內的事?”
鄺小美聞言忙道:“是,但是我......”
宋磊沒讓她說完,打斷道:“但是你玩忽職守,並沒有親自給患者換藥,是不是?”
她忙解釋道:“不是的,當時劉逸是急診科陳溯醫師帶的實習生,也是個醫師,我見是他,就沒多想。”
宋磊聞言笑道:“也就是說,你把病人的安危,隨意地交到了一個非主治醫師的無責任人身上?這就是你一個護士的職業操守?”
鄺小美聽言頓時急得百口莫辯,原告律師這時終於聽不下去,看着主審官開口道:“報告主審官,被告律師在談論本案無關的關的事件,並妄圖藉此擾亂證人,我請立即制止他的行爲。”
主審聞言點了點頭,看向宋磊說道:“請被告律師詢問與本案相關事件。”
宋磊聞言笑着應和了,然後又繼續看着鄺小美問道:“能將當天醫院遇到被告的經過複述一下嗎?”
鄺小美忙開口道:“當天我在病人趙建國病房門前遇到的劉逸,正要開門,他見我端着醫用托盤,不太方便,就把托盤拿了過去。我們進去後,往76號病牀走的時候,他不小心把托盤打翻了,消毒用品大部分掉在地上污染了,他便讓我回去重新準備。”
“然後你就離開了?”
鄺小美這時有了一些底氣,開口道:“他是醫生,我沒有立場懷疑他,再說當時趙建國掛的水馬上就要完了,我沒什麼時間好好權衡利弊。”
“那之後呢?”
“我重新拿了一瓶碘酒回來後,發現病人已經被換了新的水,其他都處理好了。”
“也就是說,你並沒有親眼看到被告向患者注射致死的藥?”
她忙搖頭道:“不是的,我事後有問過劉逸,他承認了,是他換的藥。”
宋磊聞言冷笑了一聲,說道:“你有證據嗎?”
鄺小美愣住了,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證人不僅沒有直接目擊被告注射致死藥,又沒有證明被告曾經承認這件事的證據。”做完這段陳述,他轉身看向主審官繼續道:“我方仍堅持否認原告的控訴。”說完他又悠悠地回到座位坐下。
隨着鄺小美被帶下庭,室內漸漸陷入一種僵持的氛圍,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原告席上的謝詩和林蔭老太太。從表面上,我幾乎看不出她們有什麼情緒,可明明剛剛還和她們同行的人,現在正坐在她們的敵對方向,千方百計的爲害死了他們至親的人脫罪,她們到底是怎麼想的,居然能夠這麼淡定?
還沉浸在思緒中,原告律師已經向主審提出讓下一位申請,隨着主審的一次點頭,側門再次被打開,唐生,終於出現了。
我隱約中覺得場內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心中有些詫異,隨後又有些瞭然,差點沒想起唐生是這案件的前被告。但此時我又有些疑惑了,這件事我所知道最大的證據,剛剛都被提交了,而且還沒起到什麼作用,此時唐生上庭,還能說什麼?難不成他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的證據?
唐生讀完證人宣誓後,原告律師便開口問道:“證人唐生,請問你和趙建國是什麼關係?”
他臉上看起來十分淡定,胸有成竹的樣子給人一種他將要說出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的感覺,但他這個樣子基本是常態了,我見狀也沒能稍稍放下點心。
“我是趙建國進入H院的主治醫師,主刀了他的第一場開顱手術,以及第二場清創手術,負責病人所有的用藥配方。”
原告律師聞言從文件中抽出一張紙,遞給唐生看了後,問道:”那麼這個藥單是你開的嗎?”
“不是!”唐生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那是誰開的你知道嗎?”
“是被告,劉逸。”
“你有證據證明你的話嗎?”
“有,段錄音。”說着他掏出手機遞給律師,讓他交給記錄員後,才又開口說道:“這段錄音是我和藥房一位藥劑師的一次談話,談話中他提到劉逸曾在案發當天找到他,讓他幫忙開一個藥單,說是精神科的一位病人急需要用。”
他說完後,沒有再說話,記錄員處理好音頻後,對着主審官微微點了點頭。主審官見狀對着被告方正要說話,唐生竟又開口道:“法官,我還有證據要提供。”
主審官聞言一愣,看了他一眼纔開口道:“你說吧。”
“被告和被告律師其實都是本案的嫌疑人。”唐生臉色未變地說道。
在他說完之後近一分鐘的時間內,全場再沒有一個人說話,包括我在內的大多數人都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有不同程度的不敢置信。
這時原告律師又站了出來來,看着主審官,開口打破了平靜:“主審官,我方正式提出對被告律師宋磊主謀並指使他人殺害原告兒子的控訴,並請求當庭解決。”
主審官聞言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頭,看向宋磊,我也隨着他看過去。入目看到他臉色沒有我想象中的氣急敗壞,只是微微地皺着眉頭,眼中的漫不經心跟之前相比,少了很多,手不自覺地握得緊了點。
主審官咳了咳,終於開了口:“提出控訴需要證據支持。”
唐生聞言終於再次開口道:“下面提供兩個證據,一個視頻,一個音頻。”遞給記錄員後,他繼續道:“視頻中有宋磊和劉逸同時進入H院附院地下停車場一輛轎車的情景,音頻中是兩人在車內的交談的具體內容。”
唐生說完便坐下不再發言,這時陪審團中一個代表站了起來,說道:“法官大人,我們要求將錄音內容外放。”
記錄員聞言看先主審,見他頷首後便在低頭在電腦上敲擊了幾下,隨後一個聲音從音響中傳出。
“後天就要開庭,林蔭那老太太怎麼想的?怎麼會同意更改控訴人,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幫我脫罪?”是劉逸稍帶些焦急的聲音。
“你急什麼,他們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你有罪,我們只要死咬這一點,他們絕對不能拿你怎麼樣。”是宋磊熟悉的語調。
“我現在就是怕他們找到新的證據,我當時該藥單的時候,還去找藥房一個藥劑師幫了忙,要是他們找到他怎麼辦?”劉逸的聲音顯得有些小小翼翼。
“你爲什麼要去該藥單?我有叫你做這件事嗎?”宋磊變得有一些嚴肅。
“沒有藥單哪有那麼容易給唐生定罪?”
“這是你該考慮的嗎?現在馬上去找那個藥劑師,讓他閉嘴......”音頻在這裡戛然而止,我有些不可思議地向被告席看過去,終於如願地看到了宋磊和劉逸面露驚慌的臉。
陪審席的衆人這時終於再也坐不住了,一個個地站起來,羣情激憤地指着被告席上的他們,責罵起來。協審警察這時不得不進入控制場面,正是混亂間,一個淒厲的女生突然響起:“劉逸啊!你怎麼能做這種事,你個孽障,你個敗類,我怎麼會養出你這樣的兒子,你該死,我生了你就是禍害~”
因她聲音尖銳刺耳,周圍的人都不由得退了幾步,我也由此看到了她的廬山真面目。她衣着樸素,髮色斑斕,面色憔悴,帶着些許掩蓋不住的書卷氣息,此時卻是滿臉的淚痕,讓人不由得見而生悲。我心裡一顫,一種莫名的悲涼油然而起。
她嘶吼了好一會兒,無人敢上前勸解,直到她突然雙眼一翻,暈了過去,衆人才終於回過神,幾個熱心的圍上去扶住啦她。劉逸見狀想要過來,卻沒庭內協審警察攔住了,他掙扎着,失去理智般盯他母親。我見狀趕緊上前,一邊口中說着,讓一讓,讓一讓,我是醫生,一邊終於擠進去。
正在做緊急檢查,劉逸對我吼道:“杜茜,你給我救她,一定要救她,我,我錯了,我不該!”說着就開始扇自己耳光,我卻看也不想看他,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劉逸的母親,據說姓樑,此時這位梁姓的退休老教授雙眼緊閉,我有些費力地打開眼瞼,發現瞳孔對光基本無反射,於是向頸部動脈探去,發現其異常鼓漲。胸腔起伏几乎看不到,漸漸地臉色變得有些青灰。
我預測到可能是大腦充血,下意識地轉頭向唐生看去,見他對着我微微地點了點頭,我連忙掏出手機聯繫的急診科。然後將她背在背上,就出了法庭。
在救護車上,我才發現,她胸口有一個手術創口,顯然近段時間才做了開胸手術。不敢猶豫,我立刻聯繫了神外和胸外醫生一同侯在手術室,隨後跟完了全場手術,見她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我纔算是放下了一直提在嗓子眼兒的心。
我上了天台,看着夜色,才發現,此時距離我離開法院已差不多有五個小時。想着打電話給唐生問問情況,剛掏出手機,又突然想到剛剛手術患者,覺得沒有必要再去關心這件事,正在這時一個靠近的腳步聲響起。
我轉過頭,不意外地看到唐生的身影,待他走過來,靠在我旁邊的欄杆上,我正要開口,他先說了話:“樑教授怎麼樣了?”
“脫離了生命危險,現在還在ICU觀察情況。”
他聞言點了點頭,一時沒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你不問我法院的情況。“
我聞言笑了笑,搖了搖頭說道:“不問了,能怎麼樣呢?最壞的場面,都已經發生了,可能會受到傷害的人,一個個都沒能倖免;死者永遠的過去了,活着的人,從此也只是苟延殘喘。”
我說完陷入了沉默,他嘆了一口氣,也沒再開口。我看向眼前熟悉的燈紅酒綠,心中感慨萬分。在這個城市忙碌生活的不同的人啊,經歷着各不相同的悲歡離合,忍受着不爲人知的心酸苦楚,最後卻誰都難以避免地,需要直面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