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聞言看着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根中性筆,一邊把玩着,一邊問道:“你真的不知道爲什麼?”
我一聽才自覺是明知故問了,有些訕訕地低了頭,這個狀況雖算不上是意料之外的,但對我來說,卻切切實實是個不好的消息。我斂了斂神色,看着她說道:“我想你可能不會理解,但我是真的,從心底,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不是我幼稚,只是.....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王琪聞言點了點頭,臉色平靜地說道:“我也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其實是可以理解的。但我沒辦法勸你,因爲就算是我,至今也能坦然接受,我能給你的建議,只有去忽視,去規避。當然如果你願意,也可以儘量去彌補,畢竟,你在醫護人員的隊列裡。”
我聞言眉頭皺了起來,內心思量着她的話,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一臉懊惱地看着王琪,不死心地問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你大概不知道,李希瑞復職後,我跟她的兩次接觸,都沒有發現她有什麼悔過的意識。這樣下去,難不成還要等她再....”
話說到這兒,王琪擡手製止了我,安撫性地勸慰道:“這些都是沒個準兒的事,而人的想法也是難以預測,光憑表現你也不能隨便下結論。現在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們還是先往好處想,你千萬不要硬去碰釘子.。”說到這兒,她目光深沉地看着我,“知道嗎?”
我對視着她的眼,沉吟了良久,才終於點了頭,語氣悶悶地說道:“我知道了。”
我總是害怕自己過於地去糾結於一件事,因爲我知道,這世上本就有很多糾紛,如現存的絕症般,無法可解。所以在當初艾滋病患者的事件中,我才漸漸選擇了退避;在唐生千方百計地阻攔我親自去辦周女士的事時,我才最終願意妥協。
也所以現在,我才能夠說服自己,不去計較。可能在醫院的李希瑞對我來說,會永遠是如鯁在喉般的存在。我也只能以嘗試過,抗爭過,來安慰自己。
下午的問診在四點便結束了,我拿着薄薄的兩本病歷資料,一邊翻看着,一邊往病房區走去。
換了遺傳病的那個孩子,原本是需要轉去兒科治療的,但不知爲什麼,孩子的母親,卻堅持要呆在急診。我進入病房的時候,那女子站在牀邊,微屈着身子一手端着一碗蔬菜粥,一手拿着湯匙一勺一勺地喂着孩子。
她還穿着上午的那套衣服,站立時看着身材還算勻稱,年歲大了,她臉上雖難免有幾條皺紋,渾身的氣質卻也越發沉澱了。我想這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她的美或許不如素顏的韓湄那樣顯而易見,但只要稍加相處,你一定會清楚地感受到,這種不可言喻的美好。
只是可惜,現在滿心憂愁的她,再無心美麗。
我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正低着頭,拿着張紙巾,仔細地將孩子嘴邊不小心溢出的粥漿抹去。擦完後,她撐起身,這纔看到了我。大概是之前太專注,她看着像是嚇了一跳,稍稍平復後,才恢復了臉色,跟我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我對着她點了點頭,不欲再多言,翻開病歷,直接就講起了病情,以及治療方案。這過程中,她一直都只是靜靜地聽着,不時點一點頭,什麼問題也沒問。直到我離開病房,聽她說過的話,也僅僅寥寥幾句。
一番巡診下來,我心情莫名壓抑,這才感到,任何人之間的相處,是真的可以相互影響的。和樂觀的人對話,之後總是比與悲觀者,要快樂一些。
韓芊的手術計劃日程已經制定完成,我又去到她的病房,將這幾天她需要注意的事項細緻地說了一遍。結束後看着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下班時分,我抽空跟唐生打了個電話,大致交待了下班後的安排,便脫了白大褂,到韓芊病牀旁坐下。
見她淡笑着看着我,我稍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略一措辭才說道:“現在我不是你的醫生,而是作爲你的朋友,心裡有什麼苦悶的事,能跟我說說嗎?”
她聞言後仍盯着我看了有幾秒,到我忍不住幾乎就想要避開她眼神的時候,才終於低了頭,臉向着窗外,開口道:“我十幾歲,在G城的一家超市打工,那個時候認識的倪山。他在那兒,是爲了跟着一個師傅,學習推拿按摩。而遇到的時候,他是被師父刁難,獨自出來買個東西。具體是什麼我忘了,反正當時見他四處亂竄的可憐,我就想着去搭手幫一把。”
她說到這兒的時候,不知道想起什麼,頓了好一會兒。過了良久,才又聽見她語氣顫顫地說道:“沒想到這一把,一幫就幫了這麼久。”
我聞言眉頭皺了皺,只看着她,沒有接話。她感慨了幾秒便又繼續說道:“我媽還在世的時候,總跟我說,找男人,要找個會做事的,這樣兩人分着擔子過,日子才能長長久久。我當時覺得,倪山就是這樣的人。”
她說着閉上了雙眼,脣角彎了彎,像是回憶起什麼美好的事似的,連語氣都變得輕快了些,“他雖然是眼下耳聾嘴巴說不出句囫圇話,但他能做事兒啊。他當學徒每個月掙的錢,連餵飽自己都不夠,卻還要硬是要,每個月給我湊出點兒禮物出來。雖然都不算什麼,有些時候,甚至還就是一小塊放糖,但我也知足了。”
她說着又掙開了眼,看着我,眼神中有些許的迷茫,她說道:“我沒什麼文化,連字兒也不認識幾個,你說這個年代,還有什麼人不認字兒呢?”
我嘆了口氣,回看向她說道:“有沒有文化沒什麼的,道理不是一定要以只是爲載體的,人活得好不好,跟個人心態的關係更大。”
她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大概我就是心態不好吧,身邊同齡的人,大多都上了學,有的甚至還上了大學。所以我一直都很自卑,大概也就因爲自卑,我才那麼死心塌地地要跟着倪山。他對我好,而我也再找不着更好的了。”
我聞言蹙了蹙眉,試探着問道:“那是你跟了他,他對你的態度,變了嗎?”
她轉過頭,沒再看我,隨後輕輕微不可見地擺了擺頭,回答道:“不,扯了證後,他也對我很好。”韓芊說到這兒,看着窗外又頓了好久才繼續道:“他跟着他師父在G城五年,我也一直都陪着。後來他出師了,我倆就一起回到了C城,他的老家,在這邊。”
我點點頭,等着她繼續說下去。從我的方向看過去,只能見她蠟黃瘦小的側臉,此時,從中已幾乎看不出血色。這是心臟病人常有的病症,只是我還記得,一個月前,她臉上不如現在的愁容。
“我用嫁妝錢,跟着他,在老城區開了一家盲人推拿店,熬過了開始的那幾年,隨後的收入都還勉強過得去。只是,他的母親一直不喜歡我。”之前的一段話,韓芊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只是說到最後的時候,悲傷和遺憾的感覺,卻像是突發的洪水般,撲面而來。
我因她像是猛然間爆發的情緒有些怔神,還沒反應過來,她便有些大幅度地猛然轉過了頭,看着我,激動莫名地開口道:“自從我跟着他回來後,便一直和她媽住在一起。我連我自己的媽病重得沒來得及回去看望,只一心地伺候她,盡我做兒媳的本分。但她呢,從來對我馬着一張臉,我做什麼她都是一副不滿意的樣子。這些,這些都算了,她,她還.....”
韓芊越說越激動,最後甚至呼吸急促地喘了起來,我見狀忙起身一邊親撫着她的脊背,一邊勸慰着。待她終於平復了,我才鬆了口氣,嘆息着開口道:“何必這麼激動呢?好好顧惜着自己的身子更重要。讓你這麼氣悶的這些事,有想過設法讓你丈夫知道嗎?畢竟是你丈夫,也是你婆婆的兒子,總會想出點方法,去解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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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聞言苦笑着搖了搖頭,按着胸口接連咳了一陣,才說道:“我婆婆她,纔不會顧及我丈夫。對於她來說,倪山這個又聾又瞎的人,早就應該是死了的,她眼裡啊,就只有她大兒子!”
我聽完眉頭又是皺起,沒忍住開口問道:“什麼意思?你丈夫不是她親生的嗎?”
她又滿是苦澀地笑着,說道:“我丈夫當然是她生的,只是她以前不願意承認,從小,她就放任倪山自己長大,有時候,連飯也不給他吃,纔剛滿十五歲,就把他丟出來家。要不是倪山之後學了本事,而她的大兒子又至今一無所成,我想她現在也絕不會,接受倪山。”
居然有這種事,我眉頭緊蹙着問道:“那你丈夫呢?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