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我皺着眉頭,看着對面的任惜起身,斟酌了一下,開口說道:“好吧,無論如何,都謝謝你相信我,還有這件事,今後就多麻煩你了。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你儘管說。”
她也隨着我站了起來,看着我眼角帶笑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出門時,她將我向後一拉,自己越過我先出去了,我從背後看她一副四下打量的樣子,心中頓時一暖。送走了任惜,我才定睛看向一直站在門旁的廖佳磊。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還不同程度地影響到了醫院的正常工作,我是覺得十分愧疚的。這是面對他,也稍微有點不好意思,咳了咳,我率先開口說道:“嘿嘿,這事兒,你看,我也是沒想到,會鬧得這麼大。”
他倒是一臉坦然,笑着說道:“這有什麼,哪個醫生不是經常遇到這些醫患問題,你這狀況都是輕的了。”
我點點頭,程度是不嚴重,但麻煩還是多,我苦笑了一下,不想再考慮這事,我看着他問道:“你等在這兒,是有什麼事嗎?”
他聞言收起臉上的淺笑,稍微正了正神色道:“還是昨天的事,你走後我回去時順路把張越越的病歷診斷資料調出來看了看,然後去問了一個我認識的學心理的同學,他說願意過來看看病患。”
我聽完着實有些意外,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模樣坦然,我斟酌着問道:“恩,他是在哪工作呢?”
他挑眉答道:“他是在讀博士,有行醫執照的。”
我連忙搖頭道:“還是算了,我之前已經跟付欣然聊過了,她也表示願意把療程做完。”說完還是覺得不妥,我補充道:“不過還是謝謝你,麻煩了。”
他眉頭皺了皺,盯着我看了幾秒,才眉頭一鬆開口道:“我們倆之間不用這麼客氣,不過你確定嗎?現在治療方案都定好了?”
我示意性地揚了揚手中資料,帶了點笑,回答道:“剛寫完,你別說,這病情一旦混科室,方案還真是難寫。”說着一邊做勢要動身回辦公室,一邊繼續道:“那我這就先回去了,還是謝謝你,幫我挺多的了。”
說完轉身就要走了,倒是沒想到他還跟了幾步,到我身邊道:“心理醫師的選擇方面,我還是希望你能慎重,再考慮一會兒吧!還有一會你去病房的時候,麻煩叫上我。就這樣,我先去忙了。”
說完也不等我開口拒絕,便風風火火地快步離開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內心頗爲無奈,先且不說我去巡房要不要叫上你的問題。難道你看不出來,我這馬上放了資料就要去病房的事實嗎?跑這麼快乾嘛?這連兩分鐘都還沒過去就再見面,你不覺得尷尬嗎?
搖了搖頭,考慮到廖佳磊畢竟是病患的急救醫師,一起過去也有一定必要,便刻意放慢了腳步,打算慢悠悠拖點時間。正在這時,大廳外傳來救護車的呼嘯聲,隨後,從準備室出來了兩三個護士和醫生一同向門口跑去,其中好像還有李希瑞的身影。
我見狀一頓,心道這一般急救病患隨車過來,醫務準備人員都是要提前等在門口的,這次怎麼車都到門口了,他們纔出去?由於存着疑惑,我停住腳在原地站着,想先看一看情況。
幾分鐘後,終於一輛移動病牀被兩個護工推了進來,病牀上李希瑞表情一臉凝重地跪在病牀上,兩手各拽着一疊紗布,分別死死地按在牀上病患的左胸前,和右胸肋下。我見狀眉頭皺起,想了一下,還是將手中資料遞給路過的一個護士,讓她幫我拿回辦公室,隨後擡步迅速向病牀迎去。
原本在病人右側推病牀的一個護工看到了我,退到了病牀後側,我補上他讓出來的位置,趁着到電梯口還有段距離,粗略地打量起來。
入目是一張硬朗剛毅的臉,眉頭緊皺着,嘴脣泛白,微張着,呼吸時淺時深。我估摸着這是失血過多的徵兆,忙向傷口打量過去。
胸口處用來止血的紗布,此時已經漸漸地就要被完全浸透,胸肋處由於位置偏下,靠近了肝臟和脾臟,狀況暫時不太分明。
彼時剛好移動到了電梯門口,門是早就被打開了的。我一邊進去,一邊問向跟牀的護士:“患者必須馬上手術,聯繫到家屬了嗎?”
她聽言不知爲何看了一眼病牀上跪坐着的李希瑞,正要回答,被一個聲音打斷了:“家屬聯繫到了,這手術我來做,你去做自己的事吧。”
我一聽頓時皺眉,剛要開口,電梯門打開了。於是沒管她的話,繼續推着病牀向手術室徑直走去,眼看着就要進了通道大門。沒成想李希瑞突然叫停了兩個推牀的護工,面露不悅地看着我道:“我說我自己做這個手術,你還跟着幹嘛?”
我聞言心中無名之火一下升起,強忍着脾氣,不願意跟一個實習計較,只示意着那兩個護工,繼續推車。李希瑞見狀竟然直接移開捂着胸肋的手,用力抵着門框,阻止着我們。而依據槓桿原理,她的動力臂明顯更長,由此,形勢一下子便僵住了。我終於沒忍住,一邊趕緊伸手按住胸肋出血口,一邊開口大聲訓斥道:“你這是胡鬧什麼?任性能不能挑個時候,病患明顯動脈破裂大出血,你看不出來嗎?別告訴我,血管修復你一個人就能辦到?”
她聞言竟然還是一臉倔強地開口道:“修復個血管怎麼了?神外手術那麼錯綜複雜的血管中,我都能,找打出血點,這止個血,我怎麼就.......”
沒等她說完,我暴怒着打斷道:“你給我閉嘴,張腦子了嗎你?這是一回事兒嗎?馬上給我放........”
正說着,樓層電梯這時叮一聲打開了,還沒顧上去注意是誰,只聽見哭聲驟起,跟着便是蹬蹬蹬一陣快速逐漸變大的高跟鞋聲,隨後視線中站在病牀上患者的右側的護工便被突然擠開,一個白色的身影猛然出現。
我着實被嚇了一跳,定睛看去,才發現是個穿着婚紗的女子。
只見她滿臉的淚痕早已將原本精緻的妝容毀掉,雙目被源源不斷的淚水填充,嘩啦啦落下來。秀麗的眉緊皺着,臉上的的表情,怎麼看怎麼悲傷,而手還緊緊抓着病患的袖子,不願意放開,嘴裡喃喃着:“你醒醒,醒醒,不要拋下我一個人。”
我見狀更是頭疼,焦急中再向病患打量去,發現他此時臉色已經漸漸變得青灰,胸廓起伏也越來越不明顯。心急如焚地疾聲開口道:“快讓開,病人需要立即輸血搶救,再晚來不及了!聽到沒有!說你呢!李希瑞!”
她聞言原本還要還嘴,不經意低頭一瞥,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般,臉色驚慌地放了手,再哆哆嗦嗦着,想要將手移回剛剛按着的那個出血點,不意外地摸到了我的。
沒有一點願意搭理她的想法,我沒有撤開手,只趕緊趁着這空隙,更用力地將患者往手術室推。那位穿婚紗的女子哭哭喊喊着,被隔離在了外面,我感受着手下的情況,心裡預感越來越不好,突然,李希瑞大叫了一聲。
這時我們已經將病患送到了手術檯旁,忙於將患者移上去,我努力穩定心緒,沒有去管她,只和護工一起擡着患者,李希瑞不知道在想什麼,在她下牀的當口,竟然放開了捂在胸口上的手,紗布在移動中掉落,血頓時飆了出來,灑到了我脖子和胸口處。
我趕緊騰出手重新捂住,待患者就位後,我纔沒好氣地怒道:“你瘋了?突然放什麼手?”
她彷彿帶着了,立在一旁,結結巴巴道:“他,他,沒有心跳了。”
我聞言一驚,忙將注意力集中在捂着紗布的手上,過了幾秒,確定了的確沒有心跳,趕緊叫護工將起搏器推過來,同時快速做着人工起搏。
由於大出血,起搏器的功率不能設置得太高,連上心電圖後,隨着幾次觸頭接觸,竟是連心動波紋都沒有。一時間,連我都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顫抖着聲音問道:“血,血調來了嗎?馬上,馬上開胸,做臟器起搏,快........”
心動報警器在我話音落下的當口響起,我抽了一口冷氣,轉頭看着屏幕上那根白線,一陣愣神。這,這就死了?我甚至都沒有開始全力搶救,我甚至.......
意識到袖子被扯了扯,我深吸口氣回過神,轉過頭,看着身旁拉我的護士。大概是我狀態不太對,她一臉小心地說道:“醫生,該作宣告了。”
我聞言下意識皺了皺眉,張口便說出了一連串爛熟於心的宣告詞,但心裡卻卻對這個事實依然不敢相信。在急診那麼久了,我面對這種突然的死亡還是很遲鈍。
轉眼看了一眼李希瑞,發現她仍然如之前那樣傻愣愣地杵在那兒,一臉驚愕的樣子,現在看着卻讓我無比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