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愣神地看着廖佳磊稍顯輕鬆的身影,消失在慢慢關上的手術室門後,我的心實在難以抑制地更加沉重。思慮了好一會兒,我才鬆了沖水閥門,皺着眉頭嘆着氣,跟着也走進了手術室內。
由於緊急急救手術除消毒措施外,需一切從簡,我進去時,室內的衆人已經是準備好了一切,看樣子,是等我就位後,馬上就可以開始了。怕耽擱病情,我急忙加快了動作,急匆匆地穿好手術滅菌服,快步走到了廖佳磊對面站定。
隨着主刀醫師的一聲令下,這場比我預想的還要艱難很多的急救手術,以及它之後我們誰都沒想到的曠日持久的修復手術,就在這樣一個午後拉開了帷幕。
人體膝蓋的結構大致由股骨,髕骨,脛骨三部分的接頭處組成。由於組成較多,關節的結構緻密而精巧。處於三個組分接觸部位的兩個半月板更是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緩解,潤滑作用,在另一方面,也在解剖學上,具有了利於宏觀觀察的特點。
只是這樣的特點,對於此時躺在病牀的這位年輕患者來說,是不存在的。作爲發生意外時腿部的主要承重部位,她的膝關節,粉碎得十分徹底。被覆蓋在其上的表皮及結締組織,當然也難以倖免遇難地化爲一灘肉泥。
以膝蓋爲中心,向她腿部其它組分擴散的傷情越變越小,但大腿的深動脈還是不可避免的破裂了。眼看着患者心率雖大出血波動明顯,止血成了手術的首要目標,而在主治醫師堅決拒絕採用截肢手段的情況下,找到血管進行結紮成了唯一的選擇。
這場手術,工程浩大的程度對我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我估摸着光是抽調血袋,就差不多用了全血庫五分之三以上的血。更別提,在正常解剖結構的幾乎是完全破壞的情況下,比剝絲抽繭要難上一萬倍的清理工作,所消耗的時間。
由於其繁瑣程度絕對的超乎人想象,我在手術過程中,無數次的想過要放棄。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看一眼廖佳磊,通過他從雙眼自始自終從未變過的堅定,來支撐着自己。
如此這般的循環往復,當手術中與在我打完最後一個繃帶的結後宣佈結束時,我看着眼前,雙腿還算得上健在的病患,意識恍惚得就像是在夢裡。
看着護工將病人小心地從手術檯上移下來,我心中的勁彷彿一下子便泄了個乾淨,虛脫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子無力地靠在牆上,眼睛閉着,一動也不想再動。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也沒有人來打擾。當我終於找回了些力氣,緩緩睜開眼,便發現此時手術室內,竟只剩了我和看着比我狀態稍好些的廖佳磊。
他不知從哪搬了把椅子,坐在手術檯旁,左手手肘撐在臺上,手掌扶着下巴,一副沒什麼力氣的模樣,眼神莫名地看着我。拋開客觀上的生理狀態不講,他此時的精神狀態,我想是個人都能看出,是十分興奮的!
出於對神經活動也會消耗大量能量的考慮,我懷着怕他過度內耗導致暈厥的擔憂,咳了咳開口道:“你既然還有力氣,不快去收拾收拾回家,還坐這兒幹嘛?”
他對着我笑了笑,目光閃爍不知道腦子裡又在想些什麼,過了好幾秒纔回答道:“這不是高興嗎?正等着跟你分享成功的喜悅呢!”
我聞言沒忍住笑了出來,“呵呵”了幾聲便又感到一陣虛脫,一邊停了笑,一邊在心裡暗歎,中午那頓飯怎麼就沒想着多吃點。長嘆了口氣,我興致缺缺的說道:“你可別高興得太早,她那情況,這往後,還不知道得怎麼麻煩呢!”
他無所謂地笑了笑,開口道:“總歸是避免了截肢,怎麼着都是個值得慶賀的事兒!”
我聽他這樂觀的語調,也不由笑了笑,無奈地搖了搖頭,看着他不解地說道:“不明白你爲什麼這麼堅持不截肢,她的這個情況,是個醫師都不會想要做修復術的吧!”
他臉上笑容未變,回答道:“其實剛開始我也是做的截肢的打算,只是之前....”他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麼,過了幾秒才繼續道:“你剛剛是沒看見她家屬的樣子,要是你見了,肯定也不會想要讓他們失望的。”
我聞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斂了斂神色,繼續問道:“就算這次沒有到截肢的地步,日後相似或更大的風險也會接踵而來。漫長的康復階段,也就意味着無窮無盡的麻煩,你有想過該怎麼應對嗎?”
他聞言神色坦然地搖了搖頭,語氣豁達道:“走一步看一步唄,還能怎麼應對啊。”說着他起了身,一邊向我伸出手來,一邊說道:“休息夠了吧,先出去收拾一下,請你吃晚飯怎麼樣?”
我聞言搖了搖頭,沒有去拉他的手,扶着牆自己起了身,隨後動身向室外走去,開口道:“晚飯就算了,我還有事,要先去找個病....”說到這裡時,我已走到了門外,不經意地一瞥向窗外,發現此時外面都市的夜景靜謐異常,再看向牆上的掛鐘,才愕然發現此時竟已是凌晨時分.....
出於這樣的認知,我皺着眉回頭,十分不解地看着廖佳磊問道:“這個時間,C城還有能吃飯的地方?”
他聞言不由也看了眼牆上的鐘,反應過來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我還以爲剛進入晚上呢!那這麼晚了,你今晚在哪兒休息啊?”
我聽言挑了挑眉,略一思索一邊向休息室走去,一邊回答道:“只能去休息室跟那羣實習擠一擠嘍,要不然還能怎麼樣。”
說完便沒有再管他,眼看着就要進了休息室門,這時隔壁的手術室卻突然地被打開了。由於這動靜在此時比較顯眼,我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入目便是三五個醫護人員,神色懨懨地推着個移動病牀出來。病牀上躺着的病患頭部一圈一圈的紗布,被護理棉網固定着,標準的一副剛做完開顱手術的樣子。
隱約間感到到逐漸靠近的這羣人,身上的疲憊絲毫不比我少,我心中不免詫異。意識到主刀醫師不在其中,我不由又看向門口,下一秒,視線中便出現了唐生被另一個醫師半扶着出來的身影。
印象中,那位醫師好像是神外跟我同一時間成爲主治的一個,有了這層認知,我更加難掩詫異。發現唐生此時的狀態很差,我挑了挑眉,迎面走過去,到另一邊扶住了他,開口問道:“這不會就是你昨天早上開的那場手術吧?”
見他聞言無力地點了點頭,我扶住他的手不由緊了緊,擔憂道:“怎麼這個時候才結束?還撐得住嗎?要不要吃東西?或者輸點水?”
他依然沒有開口說話,只搖了搖頭,神色極度渙散地往休息室走。由於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我一時沒有注意到情況,在快要進門時被從旁突然冒出的一隻手阻攔了。
注意力被猛地拉回,我嚇了一跳,回頭看了過去,是廖佳磊一張面色不算自然的臉,我見狀稍顯懵懂的問道:“怎,怎麼了?”
他聞言神色無奈地笑了笑,搖頭道:“這是男士休息室,你這是打算進去耍流氓嗎?”
我聽完頓時一窘,轉頭看到唐生已經被那位醫師扶着進來裡面,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對着廖佳磊支支吾吾道:“那,那個,你幫,幫着照.....”
話還沒說完,被他稍顯不耐煩地打斷了:“幫着照顧一下是吧?我知道了,你也快去休息室好好收拾一下吧,瞧你這滿身的味兒。”
我又是一哂,也沒再跟他多掰扯,憂心忡忡地進來旁邊的門。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外面空無一人,也不太敢從門外往裡大量,我只好走到窗前,一邊吹着夜風一邊等着。
他們三個人是同時從休息室出來的,似乎也恢復了一些力氣,走過來的時候,唐生沒有再讓人扶着。但我還是快步走過去,虛扶着他的手臂,開口問道:“怎麼樣,是不是要掛水?我馬上打電話讓李果幫忙準備一下。”
說着我就要掏出手機,中途卻被他攔住了,他看着我,身音有些沙啞地開口道:“還沒到那程度,通過食物補充就可以了。”說着見我還要再問,他又繼續道:“我的事自己知道,倒是你,聽說你也是剛結束手術,怎麼做到這麼晚?”
我聞言瞥了一旁的廖佳磊一眼,沒太在意地回答道:“是個車禍急救手術,我只是副手,做點清理分離,沒什麼的。”
他笑了笑,緩慢地擡手摸着我的腦袋說道:“是嗎?我怎麼聽說你還暈倒了?”
我聽言終於沒忍住,轉過頭看着廖佳磊,有些生氣道:“你怎麼又沒根據地亂說,我不是纔跟你說了這件事嗎?”說完我白了他一眼,回頭吧對着唐生解釋道:“不是的,我只是閉着眼休息,沒有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