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廖佳磊聞言同時轉過頭看去,發現來者正是我將要去聯繫的談話對象的其中一位,嚴子涵的家屬,那位下午鬧事的男子!
想到之前廖佳磊和他也有爭執,我便率先開口回答道:“可以,你先等一下。”
他聞言面色未變,只站着不動,等待我的下文,我見狀面色有些爲難地看向身旁的廖佳磊,正措着詞要開口,他卻先擺着手,一邊退步,一邊笑着說道:“這我正好也還有事兒,你們就先忙,我走了啊。”
說完他眼神帶着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後,便匆匆離去了。
我一時竟難以分辨他想表達的意思,然後發現嚴子涵家屬還看着我,便也先將此拋之腦後,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開口道:“恩,首先,我得告知你,患者李俊,已經在約兩個小時以前,被宣告腦死亡了。”
說完我一頓,故意沒再繼續,開始觀察着他的臉色。
他此時臉上的表情,怎麼說呢?有些奇怪,先是驚訝,然後乍一看又給我一種疲憊後的釋然的感覺,但隨後眼中卻顯出些許失落,恩或者是悵惘。
對於分析他此時內心是如何的波濤洶涌這件事,我有些束手無策,不太願意細想也還是作罷,於是一鼓作氣地繼續開口說道:“考慮到病人私下間的關係,我們科裡可以出面幫雙方家屬聯繫一次面談。但由於醫院日常工作的關係,時間暫時就定在今天清晨,地點應該是1-3急診會議室,你能作爲嚴子涵的家屬代表,過來參加面談嗎?”
說完我看向他,想象之中,他應該是一臉憤慨地立馬點頭答應,但意外的是,他聽完不僅絲毫不爲所動,而且還面帶嘆惋地開口道:“既然死了,那就算了,面談也不用了,我們不會出面的。”
說完頭也不回地就要轉身向來處走去,我見狀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連忙出手拉住他的胳膊,見他回頭看我,忙眼帶探尋地開口道:“你想好再回答我,你們來醫院鬧了這麼多次,我希望你能真正把問題解決了。這樣吧,待會兒要開始的時候,我來......”
話還沒說完,被他不着痕跡地甩開手,打斷道:“我說了我們不會出面,你們醫生都閒着沒事兒幹嗎?這事兒也歸你們管?”
我被他這話說得愣住了,定定地看着他,一時不知說些什麼。他卻也不再管我,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我稍稍轉頭看向窗外就要消逝的夜色,心中十分以及極其的哭笑不得。
回到辦公室時,這裡仍然空無一人,我慢悠悠地坐上椅子,然後有些脫力地趴在辦公桌上,開始不自覺地回想起整件事。原本我估計的事情的全貌,是李俊和嚴子涵兩人爲情侶,發生了關係,導致女方懷孕。
但後來發現嚴子涵沒有感染艾滋,我就打消了這個想法,而針對她家屬對李俊的敵意,我最開始覺得是因爲,他們和我之前一樣誤解了李俊,但就在下午那男子鬧事的時候,我卻隱隱發現,他們對李俊的敵意不單單是針對檢驗結果,但到底是因爲什麼,我又實在想不出來,所以也沒有和唐生說這點小心思。
剛剛那男子幾乎是毫無猶豫地就拒絕了面談的事,才真真引起了我的懷疑,我這才發現,李俊受嚴重外傷被送來醫院的原因,竟一直都被我忽略了。而老師總無意中插手這件事的內情,我也沒有想過要去探究。可是這一切,本不是一個醫生的義務,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門在這時被推開,我尚在迷茫中轉頭呆呆地看過去,唐生的挺拔的身影隨着門的移動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我看着一時竟鬼使神差地移不開眼。
直到他在我的視線中,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我才反應過來了,忙低下頭,感到一陣害羞。唐生倒是面色如常地走到他的位置上坐下,隨手翻開一本病歷,看了一會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又將其關上,然後纔看着我,開口問道:“你去通知雙方家屬面談的事了嗎?”
聽他這麼一問,我又想起來剛纔糾結的事,於是有些猶豫地開口道:“這件事,恩,你不覺得,我們管得太多了嗎?”
他聞言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說道:“你現在才覺得自己管得太多了?”
我有些不忿道:“什麼我現在,你不是也參與了嗎?再說了,你早發現了這個情況怎麼之前沒有提醒我?”
他聽完竟笑了,有些無奈地道:“你現在倒是怪上我了,你自己說這種情況,我之前是不是提醒過你很多次了?你哪一次聽了我的話?這一次我不阻攔你,你還不樂意了?”
“.....我!”我下意識地想要繼續辯解,但一時間又找不到可以說得通道話,心裡一着急,脫口而出:“你瞎說,明明你這次也上心了!”
說出這句話,其實我是沒底氣的,但沒想到他聞言還真的低頭思考了一陣,更令我詫異的是,他隨後還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恩,是,我承認,我上心了。”
我一陣詫異,這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觀察到他臉色不一般,我試探着問道:“你是,又發現什麼了?”
他點了點頭,正要說話,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隨後,一個陌生的男性的聲音響起:“你好,請問唐生,唐醫師在嗎?”
我和唐生對視一眼,從眼神中,確定了各自的猜測後,他清清嗓子,開口道:“我在,請進吧。”
門被打開,出現在門外的果然是那個之前踢開隔離是室門的男子,他以與之前相同的方式,側身讓那位婦女進入室內。
她入門後,那男子便從門外將門關上了,婦女環視了一遍周遭,然後一邊取下臉上的眼鏡,一邊向唐生桌子旁用來會客的椅子走去。待坐下後,她細細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才語氣沉靜地開口說了一聲:“你好,唐醫師。”
我因她這做派有些彆扭,這樣的人,永遠都把自己包裝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但從來卻都不見真心。我既不想成爲這樣的人,也不願意與這樣的人交往,但現在,這樣的人是我需要面對的,患者家屬。
正想着,唐生輕輕咳了一聲,開口說道:“來辦李俊出院的事,是吧?我這兒有幾張表格,你先填一下。”說着從文件夾中抽出一張表格遞給她。
她卻沒有接,而是看着唐生表情嚴肅地說道:“我剛得知,有一位叫做嚴子涵的女孩昨天和李俊一起送來醫院的是吧?”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唐生由於沒有直接參與他們倆送來的場景,聞言只示意性地看向我,見那婦女也轉頭看過來,我忙回答道:“哦,是,兩人是昨天凌晨時分到達的醫院。”
她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我怎麼沒有在醫院看到她?”
原來她不知道嚴子涵已經死了。
由於不太清楚他們關係,我有些猶豫地說道:“恩,其實,病患嚴子涵在到達醫院後不到一個小時,就被宣佈腦死亡了。”
見她聞言果然一愣,我忙打算勸慰,她卻突然很快地回過神來,打斷地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聽她語氣嚴肅,我想到屍檢結果還沒有公佈,結結巴巴地回答道:“這個,由於患者死亡比較突然,我們徵得她家屬同意後,就.....”
還沒說完,被她急言打斷道:“她家屬來了?”
我有些愣愣地點了點頭,她見狀竟是直接站了起來,問道:“他們在哪?”
我看着剛剛面對死去的李俊都是絕對冷靜的,現在卻如此激動的這位婦女,心裡的奇怪,越來越大。
對面的唐生這時也站了起來,皺着眉看向她,沉吟了一下開口道:“對於兩個患者之間的狀況,我們安排.....”
聽他這樣說,我暗歎不好,忙出言打斷道:“由於嚴子涵死亡時間已長,我們現在暫時無法聯繫她的家屬。現在我們還是先說說,李俊出院的事吧!”
她聞言卻是搖着頭,說道:“不可能,她家人要是知道李俊也在醫院,不可能不來醫院鬧,你告訴我,他們在哪?”
我正要說話,辦公室門被敲響,沒有等到迴應,就一下被打開,那個和婦女一起的男子語氣有些焦急地說道:“夫人,嚴子利出現在了急診大廳。”
婦女聽完,幾乎是跑着出了門,唐生見狀,也追了出去,我暗覺要出事,也忙跟了出去。到了大廳,便看見那男子攔住了嚴子涵家屬,而那婦女正急匆匆地向他的方向走去。唐生沒有急着靠近,而是慢悠悠地移動着觀察情況。
我見狀有些心急地走到他身旁,開口就說道:“剛剛忘記給你說了,我去跟嚴子涵家屬聊過了。”
他點了點頭,視線仍看着那邊,問道:“恩,他不同意面談,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