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隨着手術漸漸暴露的肺葉支氣管,我握着手術刀的手不由一緊,然後有些緊張地看向對面的李醫師,發現他顯然也注意到了現在的的情況。
病人肺部通氣系統已經出現了大部分的紅腫現象,表皮毛細淋巴管也完全不是正常的大小,看這樣子,幾乎就差一個檢驗報告,就可以完全判定爲艾滋了。
而且已是過了潛伏期,出現了早期症狀的狀態。
我們這暴露手術已經是確定無疑了,所以接下來我們必須萬分小心。
我定了定神,看向病人心包傷勢,發現病人斷裂的是三四肋,其中第三肋骨的確有些插進心包的現象,只是並沒有出現大出。其實,這種情況在心外科是挺常見的,而且如果運氣好的話,就是完全避開的大動脈,只損傷疏鬆結締組織,但要是運氣不好的話,那就是已經刺破了動脈,只是因爲暫時堵住了血管纔沒出血。
所以現在的工作又多了一個打開心包,確認傷勢。
我表示,我真的,很緊張。
手術結束的時候,我感覺全身都被汗浸溼了,而且十分地心有餘悸,所以下手術檯的時候,差點摔個狗吃屎,還好被旁邊路過的麻醉師扶了一把,才倖免於丟臉。
回到休息室,我一屁股就癱在了椅子上,然後開始思量。要說起來,這病患的運氣未免也太差了吧,這第三肋骨剛剛好就把冠狀竇插破,生生堵在頭臂杆和右頸外動脈之間,這骨頭一移開,血就飆了出來,我幾乎能感到旁邊護士差點嚇得就要跳起來,而我也是心裡一涼,趕緊讓人聯繫抽調血庫,然後匆匆忙忙找出血口,包紮止血,也虧得他外傷並不嚴重,纔沒有發生更加麻煩的事,要不然這手術,還不知道得做多久!
不過這男子倒是救過來了,可那女子,可是實實在在地去世了,她這還有感染艾滋的可能性,也不知道家屬來沒有,要是他們同意解剖了,我可得去叮囑一下。
想到這兒,我撐起身,還沒顧上好好洗洗,就向樓下跑去。到了大廳,才發現又已是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我看着面前的人來人往,久違的有些恍惚。怎麼這整得,進了手術室,就像進入了第二世界一樣。
搖了搖頭,對剛纔的矯情感到有些好笑,想到還有正事,忙跑向護士臺,中途在門口,看見了唐生。
我驀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逆着光向我走來,我有些疑惑,待他走近,我率先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他聞言挑了挑眉,沒立即回答,擡起了手,往我頭上移去。我只感到腦袋上一鬆,然後便看見他手上多了手術頭套。他這才欣欣然開口道:“什麼事這麼急,這麼邋遢就下來了?”
我聞言臉上一紅,然後沒忍住白了他一眼,意識到他問的問題,就想起來還有急事,於是一邊拉着他向護士臺走,一邊說道:“我這不是有事嗎?你等下,我問點事。”
說着說着就到了臺邊,我叫住一個寫文件的護士,開口就問道:“謝瑤呢?”她開始有些沒反應過來,想了有一會兒纔回答道:“可,可能是在病房,剛剛呼叫器響了。”
我忙問道:“去多久了?”
她聞言看了一眼時間纔回答道:“差不多十分鐘了。”
我點了點頭,十分鐘的話,應該就快回來了。於是我轉過頭對着唐生繼續問道:“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麼來了?”
他卻依然沒有立即回答我的問題,開口也是問道:“你這麼着急找李瑤幹嘛。”
我一愣,這個說起來話就長了。李瑤其實就是我去手術之前,託付她勸那女子的家屬進行屍檢的那個護士,這件事要了解詳情當然得問她。但問題是,要把這件事完整的說出來,還真得費點口舌,而且我心情這麼急迫,實在不適合講故事。
想到這兒,我開口道:“這件事一會兒我再跟你說,你先.....”
正說着,就看到李瑤出現了,我立馬打住了話,一邊向端着醫用托盤的她走了過去,一邊問道:“昨晚那個病患的家屬來過了嗎?”
看她點了點頭,我忙接着問道:“那怎麼樣?家屬同意了嗎?”
她又點了點但,然後有些躊躇地說道:“同是同意了,但.....”
我被這轉折弄得有些心焦,忙問道:“但什麼?你說啊!”
她被我問急了,一股腦地就說道:“患者家屬對患者的死很憤怒,那態度有些瘋狂,我覺得我們還需要多溝通!”
我聞言一愣,什麼叫態度瘋狂?我不太懂。算了,這不是重點,我又問道:“那送去解剖了嗎?什麼時候?送哪去了?”
大概是問題太多,她看起來有些懵,沒立即回答,而是把托盤放下,走到護士臺背後翻看了一下電腦上的資料,然後才說道:“死者三個小時前被送過去的。”擡起頭看着我繼續開口道:“還能送哪,當然是C大醫學院實驗樓啊。”
三個小時,不算好消息,我繼續問道:“能查到今天預約的實驗有多少嗎?”
他又看了屏幕一會,說道:“不多,十一個。”
“那死者的是第幾個?”
她面露疑惑道:“第八個,怎麼了嗎?”
第八個,那不太好啊,前幾個要是稍微短一點,這馬上就要到她了。想到這兒,我趕緊對她開口道:“那女子有點問題,可能不能立即解剖,你現在打電話過去問問情況,還沒開始的話就立即讓他們停了,具體情況讓他們等我過來,我告訴他們。”
說完沒等她迴應,就趕緊往辦公室走,中途不意外地被唐生拉住,我順勢拉住他跟我一起走,邊走邊說道:“我剛剛說的是一個女性死者,她男朋友是我剛做手術的患者,他感染了艾滋病。”
唐生聞言面露了然,然後又問道:“那女子怎麼死的?”
我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她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在送那男子去手術室的電梯裡突然暈倒,然後我就獨自送她去做檢查,但在做心電圖的時候,她心臟驟停了,搶救失敗後,就宣佈死亡了。”
“死之前沒做完檢查?”
我點了點頭,這時我已進入了辦公室,放開他的手,到桌子邊收拾着,邊又一次問道:“你還是沒回答我啊,你回來幹嘛?”
他挑了挑眉道:“你猜。”
我聞言有些驚訝地看向他,今天這什麼情況,這麼反常,我像是不認識一般看着他,試探着說道:“難不成,你,回來上班?”
我本對這個答案不報什麼希望,但沒想到他還真的點了點頭,我見狀頓時喜從心來,高興得就要衝上去抱住他,中途卻被他攔住。
我疑惑着問道:“怎麼了?”
他一臉嫌棄地說道:“你這全身汗,手上碘伏還沒有洗,還是別碰我吧。”
“......”他居然嫌棄我!哎喲,我這暴脾氣,當即就要發作,他卻突然摸了摸我的頭,言語溫柔地說道:“開玩笑的,不過你還是先去上面洗洗再去C大。”
我當即就要反駁:“這就要晚....”
他打斷道:“我先去幫你看着行吧?死者叫什麼名字?”
他這算是問住我了,我不知道啊,這些都叫護士去問的啊。他見我一臉茫然,漸漸露出了無奈的笑,然後說道:“行了,我去問謝瑤,你快去吧,哼,小邋遢。”
我聞言瞪他一眼,沒再說什麼,拿起剛準備好的包就上去了。
時隔近四年,我又回到熟悉的C大醫學院,看着實驗樓前成排闊葉的不知名的樹,猶記得當年剛入學的時候,它們剛被校工一棵棵種進去的場景。感嘆着這歲月真是蹉跎啊,這青春真是易逝啊,這校園真是,好吧,還是沒什麼美感!
實驗樓這幾年一直追尋國家號令,努力加快這現代化進程,這不,終於在這棟高達七樓的的功能樓裡,安上了電梯......
在這棟樓能有電梯坐,不用再爬樓梯的我,沒本事地感到很滿足,然後又嘆息着,我怎麼就畢業了呢?
C大醫學院實驗樓是全市病理學實驗的中心基地,幾乎所有的病理檢驗,都是在這兒進行。我對這兒最大的記憶,就是本科最後一年,爲了畢業論文,成天地在這兒看各種玻片,剝絲抽繭的判斷病情,然後再總結斷病經驗。
那時候一心想着出國,時間真的一下子就過了,那時候,和唐生即使是聚少離多,在一起的時候也是無比的安心,那時候,好像真的很久遠了。
這些往事,我以爲早就被我遺忘在漫長的歲月裡,沒想到,現在想起來卻還是感覺記憶猶新。驚詫於自己的多愁善感,我再次搖了搖頭,揮散心中紛亂的的情緒。然後有些感嘆,今天是怎麼了?
按謝瑤給我的信息,我知道了該女子名叫嚴子涵,被安排在六樓第五實驗室。我到得門口,先敲了敲門,然後輕輕地轉動把手,看得了屋內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