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這幾年變化不大,除了角落器械櫃上,多了幾臺分子切片機,這東西我在國外經常用,做冰凍切片的不二選擇;中央連接換能器的電腦,被從笨重的老版換成了簡潔的新版,但我看那死板的形狀,還是覺得原來那個圓滾滾的可愛。
其他看起來都還算熟悉,不過最讓人感到熟悉的,應該是空氣中無孔不入的,揮發的甲醛水溶液味兒,以及站在中心實驗臺旁,正在跟一個病理醫師交涉的唐生同志。
我趕緊看向死者,發現她還身體完整地躺在臺上,我鬆了一口氣。這時唐生已經發現了我,衝我招了招手,讓我過去。我下意識地覺得他這動作有種招家裡寵物小狗的意味,內心難掩糾結地,小步挪過去。
到了瞥他一眼,然後站在他身邊,看向對面與他講話的那個人,驚訝地發現對方是我本科病理學老師,有些興奮地開口道:“咦,老師啊,好久不見啦。“然後又注意到現在的情況,斟酌着問道:”您,您現在還親自操刀啊?”
對方聞言卻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一臉慨嘆地看着我和唐生,唏噓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倒真沒想到,過了這些許年,還能看到你們倆站一起的樣子。”然後又對着我說道:“怎麼,嫌老師老了?不能操刀上臺了?”
我聞言忙解釋道:“這,這瞧您說的,哪能啊?我的意思是說,這種小實驗,怎麼都要勞您親自上陣?”
大概是問道點子上,他聽完也是正了正神色,看了一眼唐生,然後對我說道:“這不正跟唐生說到嗎?這個死者的家屬應該是有點身份的人,咱陳院長親自打電話給我,讓我給她做屍檢,還讓我親自寫死亡鑑定。”
我一聽真是驚訝到了,居然能請動院長,而且讓一個病理學泰斗一樣的人物,親自動手。這樣的身份,剛纔謝瑤還說過,他們有些,瘋狂!
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由於之前唐生已粗略地告訴了老師那女子的情況,所以接下來,我很快就把具體的經過,描述了出來。老師考慮了一下,由於該女子是不是患有艾滋,還得等血檢結果,最後決定跟家屬說一下情況,改天再解剖。
幫着老師取完樣本,我便自告奮勇地提出讓他先送去機器上就檢,我送女子遺體回屍庫。
說完看老師考慮着還在猶豫,我二話沒說,拉着唐生,一邊推着屍牀向外走去,一邊揮手回頭就說道:“好啦,好啦,您別糾結了,又唐生在呢!能出什麼事啊!我們去了啊,您忙完這兒就快去休息,我可記得你這腰椎間盤突出的老毛病。”
說着說着,就走了出去,我聽見防盜門在身後關閉的聲音,轉過頭看着唐生,開口就說道:“那個,我覺得,老師不太對勁啊。”
他聞言卻是一臉淡然,只漫不經心地瞧了我一眼,開口問道:“怎麼就不對勁了?”
我看他那樣子,莫名的不爽,但是之後想想也覺得不可能,這纔開口道:“哦,好吧,沒什麼,我就隨便說說。”
他聽完笑了笑,擡手摸了一下我的頭,說道:“呵呵,別整天瞎想。”
我一聽更加不樂意,把頭一瞥,從他手中挪出來,一臉不滿地說道:“你剛剛摸了遺體洗手了嗎?別碰我腦袋!”
“.....”
C大作爲在S省數二的沒人敢數一的大學,單說校區就有六個,不同學院分據C城各處,而全國聞名的C大醫學院,特別驕傲的佔據着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的一大塊兒地。
我和唐生將那女子遺體送進冷藏櫃保管好後,就並肩一起踏着金。C大中心校區與C城一同,被護城河貫通着滋潤着,在河的兩邊,C大人便少有地文藝了一把,修了兩條長長的林蔭小道,這條小道,就是現在我和唐生並肩行走之地,也是我倆之前少有的幾次約會中去得最頻繁的地方。
求學的時候,感情生活貧乏得可憐,可以說大部分的甜蜜和溫馨,都被集中在了這兩條短短的路,在林蔭道的七拐八折中,我開始慢慢回憶着以往。
和他約會都會做些什麼呢?恩,會牽着手,一起聊天,他告訴我在實習中遇到的有趣的病例,我詢問他最近學到的一個個沒搞懂的醫學知識。這樣一想,難道是連約會都完全被專業充斥着,我一陣懊惱,側擡起頭,對着出來後就一直沒怎麼說話的他開口道:“誒,我剛剛發現了一件事!”
他挑了挑沒,回看向我,問道:“恩,什麼事?”
我噘了噘嘴,說道:“我發現,咱倆之前談那麼久戀愛居然什麼都沒做,簡直跟玩兒一樣。”
他聽完笑了,過了好一會,才忍着笑問道:“什麼都沒做?你想做什麼?恩?”
“我....”聽他這語氣,我就要脫口而出的話斷在了中途,略一思索,纔想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頓時臉上一紅,懊惱地看着他,開口道:“你!猥瑣!”
他面上顯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眼中仍然嗜着笑,問道:“我怎麼就猥瑣了?”
我看他這樣真是來氣,一言不合便頭也不回地就邁開步子向前走去了。快要走上石橋的時候,被他拉住了,我回頭就要發難,他卻先我一步開了口:“你這氣生得可真是莫名其妙啊。”
我不滿道:“我生我的氣,管你什麼事?”
他聞言臉上佈滿寵溺的笑,稍彎了點腰,跟我對視着說道:“你生氣我是管不了什麼,但你之前的話我可得反駁一下。”
之前的話?哪句?
看我面露疑惑,他好笑着繼續道:“什麼叫我們什麼都沒做,我這個沒談過任何戀愛的大齡單身男青年,可是精心策劃着跟你表白的!”
“什麼表......白。”脫口而出的話說到一半,我才突然想起,我和他的開始,好像還真是因爲他跟我表了白。
記憶中,事發地點不巧還正是我就要踏上的這條石橋。當時,我下了晚自習,室友跑去吃夜宵,留我一個人夜路走回寢室。這人在我要上橋的時候,穿着一身白衣出現在石橋頂,逆着光,看不清楚表情的臉對着我,但感受到那灼灼的眼神,我確定他是在看着我。
有了這一認知,我最初真是嚇了一大跳,然後想到自己作爲一個學醫女生不能這麼慫,才鼓起勇氣擡頭向他看去。
從身形看對方鐵定是個男性,身材修長,我暗歎還好不是彪形大漢,然後想着自己當初獨自一力將近二十斤的行李擡上了三樓,就莫名地有了信心。擡步向橋上走去,打算先試試能不能不露聲色地和他擦身而過。
最後,果然,被攔住了。
我覺得我當時全身骨骼肌都緊繃了起來,動作僵硬地轉過頭,看向他,藉着橋頂的月光,終於認出了他的臉。
來者,正是即將要表白的唐生。
這是我現在對當天發生的事的全部記憶,什麼?你問我他的表白詞?去問度娘吧,表白詞排名第一的那個就是......
這人剛說什麼?精心策劃?我當即就不服地問道:“你說精心策劃。”
他聞言居然還不要臉地點了點頭,我好笑着開口道:“你,你是不是對精心策劃這詞有什麼誤解?”
“什麼誤解?”
“你那表白比一般更一般,你怎麼好意思叫它精心策劃?”
他聞言笑着繼續道:“那這麼一般的表白,你不也接受了?”
“我.....”我當時爲什麼會接受呢?其實在那之前,我和他只匆匆碰到過幾次面,說過的話,還只有第一次那,一句!
想到這兒我已是十分地不能理解,但面子還是得保護好,所以嘴硬道:“我,我那是衝學習去的!誰讓你當時專業成績那麼厲害。”
他聞言絲毫沒有不高興的樣子,我有些失望,他這時竟還笑着開口說道:“這既然衝學習去了,咱什麼都沒做不也正常嗎?”
我聽完轉過頭看着他,這人在這兒等着我呢?我直覺我不能跟他將這件事理論個清楚,便也沒再打算糾結,開口道:“對,行,咱就純學術交流了。沒事兒了吧,走啦!”
正要邁開的步子又被他一把拉回來,我一臉不耐煩問道:“又怎麼了?”
他卻依然眉眼溫和地說道:“沒什麼,就是覺得咱之前是純學術交流太虧了,這之後....”
這人說話也大喘氣了,我這急性子,忙問道:“之後什麼?你倒是說啊....”
他笑了笑,擡手又摸着我的頭,正要說話,突然一個女聲響起:“唐師兄,不好了,陳導師他暈倒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和唐生聞言,對視一眼,然後立即就快步向回跑去。進了剛從中出來的實驗樓,忙不迭地向老師的辦公室跑去,還沒到門口,便看前前面圍了一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