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唐生會做飯這件事,我本身是並不知道的,只昨天晚上看到冰箱中有些新鮮的蔬菜,順嘴問了一句,才瞭解到這位一年中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呆在醫院的唐大醫師,原來還有個喜歡自己做飯吃的小癖好。
而今天晚上這頓飯,是我昨天本着百聞不如一見的原則,厚臉皮要求來的。作爲一個社會主義優秀接班人,我順利地以不能在這個狀況放人家鴿子,勸服了自己,順便懷着無臟腑傳來的深深期待,毫不尷尬地出了房門。
唐生不喜歡在飯桌上說話,周女士也是這樣,作爲我從小到大關係最親密的倆人,他們的行爲,間接地也導致了,我如此活潑的人,吃飯時也是習慣性緘默着。
而我和唐生在一起的時候,幹得最多的事,便是吃飯。所以他知道我喜歡吃什麼這件事,一點都不奇怪;他碰巧會做這些菜,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比較值得的事,原本我以爲無所不能,無所不精的唐生同志,做的菜,真的,不好吃。
我起初看他吃飯時面色如常,還暗自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舌頭被周女士的珍饈養叼了,但在我從一盤炒青菜中,吃到了一整坨齁得我差點吐出來的鹽時,我便再也不自我否定了。
不太確定唐生是不是在伺機報復,我吃完飯自告奮勇地洗着碗,看着手下嘩啦啦的流水,我這才發現,心中的不滿情緒竟然都消失殆盡了。此時再想到之前車裡的爭吵,也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過激了,於是洗完碗,擦了擦手,去書房找到了正看書的唐生。
進門時唐生低着頭眼神專注地看着紙上的文字,檯燈溫暖的光灑在他的臉上,光影下,他的皮膚看起來很透,怕打擾他,我一邊輕手輕腳地靠近,一邊心裡嘀咕,這人也老大不小的,怎麼臉上膠原蛋白還是這麼足?
到了他椅子背後,我本打算先小聲打個招呼,不經意瞥到他所看的內容,當即沒忍住問了出來:“你沒事看藥典幹嘛?”
聲音在原本寂靜的房間的確有些突然,他聞言卻沒什麼反應,右手拿筆在一旁本子上記了一串數字後,便將藥典關上,左手揉了揉眉頭,纔開口說道:“消氣了?”
見他避開了我的問題,我正要不死心再追問,他卻搶先一步又開口道:“那就再來說說你明天收病人的事吧。”
瞧這話說得,我瞬間便被他轉移了注意,皺着眉開口道:“我不是都說了我不收嗎?你什麼意思,一頓飯就想收買我?”
他聞言沒立即回答,而是慢悠悠起身,一邊向外走去,一邊沒什麼表情地說道:“真要理論,出來好好談。”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眉頭頓時皺得更緊,他這是什麼態度?難不成這件事還是我錯了?心中憋了一口氣,我走到客廳,看他端端坐在沙發上,選了個離他最遠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便開口道:“你要跟我理論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後又撇向別處,開口說道:“我做的飯收買不了你,那誰可以收買你?”
我聞言猛然轉頭定定盯着他,有些不確定道:“你,你什麼意思,我做錯什麼了?”
他臉色變得有些冷峻,說道:“今天搶救失敗後,李希瑞被家屬爲難,你就在旁邊,爲什麼不幫她?”
就因爲這個?我當即有些大聲質問道:“我爲什麼要幫她?她做錯了那麼大一件事,不該接受她應有的懲罰嗎?”
他聽完竟然冷笑了一聲,然後才說道:“你憑什麼懲罰她?你自己做得就是對了嗎?”
我不敢置信道:“我,我做什麼了?她,她可是間接地害死了一個病患,我眼睜睜地看着一個本來能救過來的生命因爲她的愚蠢兒消逝,你還責怪我爲什麼不去幫她?”說道這兒,我更是生氣,沒忍住補充道:“難不成你第一天認識我?我沒有去添把火都是因爲我不想自降身份跟一個後輩計較,要不然,你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
他聞言果然皺起眉頭,眉間稍帶些慍色,看着我說道:“你瞧瞧你現在說的都是寫什麼話,你還知道自己什麼身份嗎?你是個醫生,在醫院該怎麼作爲還需要我教你嗎?”
我頓時又毛了,不淡定地站起身來,開口道:“你別用這教訓人的語氣跟我說話,實話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後悔當時沒有幫她,就算再來一次,我也只會走得更決絕。我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沒有善良到去幫一個我討厭的人擦屁股,你就死了讓我收病患的心吧!”
說完我轉身就要往回走,他在背後吼了一句“站住”,隨後便是起身時衣料和沙發摩擦的聲音,我毫無意外地在還沒能進入房間時,被他拉住右手手臂攔住了。試着掙扎了一下,確定以自己的力量掙脫不了後,便放棄了繼續的心思,不耐煩的轉頭,看也沒看他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已經明確告訴你了,如果是要逼我收......”
“你是不是收了人的錢,要將你現在手上的這位病患僞裝成意外死亡?”唐生沒等我說完便出言打斷了我。
我聞言瞬間瞪大雙眼,看着他一臉的不敢相信,一時間被這突然的一句話震驚得失去了言語。大概我這樣子被他理解成了做了壞事被揭發的驚慌,他見狀繼續說道:“我勸你馬上停手,我既然已經知道了,就絕對不可能放任你繼續自甘墮........”
“誰給你說的?”在他說完之前,我終於找回了聲音,有些無力地打斷道。
他聞言眉頭緊皺,開口道:“你別管是誰給我說道,現在重要是.........”
“誰給你說的!”我死瞪着他,厲聲打斷道:“唐生!別人說我收受賄賂,你就信了?你腦子被驢踹了嗎?現在重要的是什麼?你想說什麼?要我懸崖勒馬是嗎?啊?”實在是氣憤,我說到這兒感覺左心處有種鈍痛感,估摸着可能是因爲血壓突然上升,造成的瓣膜震盪。心中頓時一片灰暗,一點想再說話的想法都沒了,見他只抿着脣皺眉看着我,面帶痛苦地轉過身,開口道:“算了,沒所謂了,隨便你怎麼想了。你要是覺得自己知道了實情,就去檢舉處舉報我,別再試着教訓我了,我是你同事,不是你實習。”
說完我左手移到他抓着我的那隻手腕上,一用力想要將其甩開,沒成功,便發了火,對着他手掌合谷穴死命一掐,趁着他受痛鬆手,快步進了房間,關了門並順便將其反鎖。
當晚我在牀上輾轉反側,很晚才睡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睡前神經活動太活躍,我久違地做了個夢。夢境中,我周身被一團團濃郁的黑霧籠罩,我站在這無邊的黑暗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我想起高中化學提到,氣態或霧態的物質總是以分子的形態存在,而分子總是不斷運動着的。我處於這樣團團的霧氣中,即使不呼吸,身體接觸部分也總會不斷地做着分子交換。是不是,不管我如何抗拒,終有一天,會被這大染缸給完全同化?
醒來後,我終於做了一個決定,早飯也沒吃,自己坐車到了醫院,直接奔向廖佳磊的辦公室,將張越越事件的全部細節,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他。臨走之前,鄭重地拜託了他,一件事。
昨天搶救失敗的那位病患的未婚妻,叫做張朵,她的病歷資料在我回到辦公室之前,被不知道是哪個護士,工工整整地放在了我的桌子上雖然已經下了決心不接這位患者,我還是沒忍住將資料打開看了看。
病人沒有什麼大的既往病史,從小到大最嚴重的病,就是十一歲時,鼻腔長了息肉,在附院做了小手術。S省氣候潮溼,鼻竇病多發,這樣的手術每個月都有,而且不計其數。沒有發現真正對心梗有影響的情況,我不由暗歎,要不是因爲患者的個人情況,這樣的病多麼適合我一個剛成爲主治的醫師接受啊。
忍痛將資料退了回去,我定了定心神,向張越越病房走去。
早晨的病房尤其寂靜,我推門進去,一下便看見張越越睜着雙眼,發神地盯着窗外的樣子。料想她一時半刻反應不會有多敏捷,我先以必要文件忘帶的緣故將她的未婚夫支了出去。
知道廖佳磊會幫我將他拖一會,我待方纔那男子坐的凳子上的餘溫散了,纔不慌不忙地委身坐下,定定地看着病患,語氣輕緩地開口叫道:“張越越。”
不出所料一連呼喚了幾聲,她才稍稍有了反應,我心中瞭然,她的精神病情日益嚴重了,嘆了口氣開口道:“越越,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認真聽我說,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好好活下去的,好嗎?”
她聞言渙散的眼神凝了凝,看着我終於有了些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