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羅洞天之內,黃沙遍地、戈壁縱橫,殘存的魔道建築,只剩下殘垣敗瓦,放眼望去,比極西之地的積沙死海還要荒蕪。
在場的高人,大多都經歷過當年的仙魔大戰,其中不少人就是從當初的鬼方廢墟之中僥倖逃生,如今再見此地,心境多少也有浮動。
流光真人說道:“祁震,你可有尋覓到隕落在此地高人的遺蛻。”
所謂遺蛻,並非是指他們已然超脫生死、造化玄奇,純粹是殞落之後生機寂滅的屍身。
“有一部分尚屬完整,請掌門真人隨我來。”經歷了仙魔大戰與鬼方廢墟的百年混沌之後,能留下完整屍身實在不多,而又因爲廢墟當中內外隔絕,絕無生機,屍身根本沒有腐壞,一如百年前殞落時的模樣。
祁震三年間不斷吞納法術餘波,一邊也在整理鬼方廢墟,除了前人遺物,也將這些屍體安置好,將他們收攏到一處勉強聳立的廳堂。
將衆位高人帶到,不少人也是眼中哀慼,當中的死者,其中不乏有在場高人的同門,又或者是輩分更高的門中尊長,也有一些是與仙道七宗一起前往鬼方的散修高人。
而當流光真人認出幾名魔道修士的面容之後,毫不留情將他們的屍體化作灰燼散去,可見百年前彼此根深的仇怨,尚未完全消退。
“我提議,先將此地改造爲祭祀當年大戰殞落的諸位前輩之地吧。”流光真人的提議沒有人反對,在詭異的肅靜之中,衆多高人聯手施法,一座簡樸卻帶着沉重氛圍的大殿就此落成。
大殿之後有一片空地,因爲經歷過百年前的大戰,雖然這些屍體都沒有腐壞,但實際上極度地脆弱,而且就此帶回各自門中安葬也不太妥當,所以衆人都同意將其安葬在大羅洞天之後,讓後人銘記仙魔大戰的慘烈。
在安葬前人遺蛻同時,衆多高人也施展力,移造地形,暗合地脈靈氣流通,這也是化轉洞天結界內部最先需要完成的步驟。
“祁震,前人遺物安置在何處,你先帶我們去看看吧。”其餘高人施法不斷,流光真人與四位掌門跟着祁震,來到九嬰臺。
祁震這三年間找到的所有前人遺物,統一都安置在九嬰臺中,這樣曝露遺物,彷彿就是仍在路邊、遭人廢棄的垃圾一樣,可是對於這三年來艱苦經歷的祁震來說,僅存的精力也只能讓他將前人遺物擱置此地。
作爲宗門執掌之人,門中千百年以來所有器物的圖譜外觀,恐怕都是深深烙印在記憶之中,只需神識一閃而過,就能分清那些是屬於自己宗門的前人遺物。
其中,流光真人、廬江客、瓊紫衣三人,都是各自揮手施法,部分前人遺物就被他們收走,衆人彼此監督,更何況以他們的境界,不會出現偷摸奪取的舉動。
只見廬江客手裡握着一柄明晃晃的長劍,輕撫劍身感嘆道:“這柄切玉,正是當年師尊手把手教我劍法時所用,仙魔決戰之時,師尊持此劍、率門人來此,可惜身殞其中,今日此劍復歸,當真懷念那段和平歲月。”
“和平總歸是難得的。”流光真人多少也有幾分感慨。
“三位掌門選好了?”擎燈在一旁提醒道。
“不急。”流光真人再施法,將一部分前人遺物分出,說道:“當年來此的可是仙道七宗以及各個大小宗門、散修之士,部分尚有傳承至今的,自然屬於有主之物,可不能因爲他們今天未至此地,便予奪他人之物吧?”
於此同時,流光真人也傳訊給其中一名長老,讓其暫離大羅洞天,將此地事情通過玄天宗的名義,昭告天下。
“擎燈掌門,你想做的我順便幫你了,如何?”流光真人臉帶微笑的看着擎燈。
擎燈雙眼眯起,大羅洞天一事,無論是由誰向外宣佈,都會是一場極大的功績,某種意義上代表着洞天進出與前人遺物瓜分的權力,擎燈開創光明道,本來就是有意與玄天宗爭此權力,引導天下仙道風潮,只可惜玄天宗今日仍舊是勢力龐大,恐怕不出幾日,大羅洞天的消息就會傳遍浩土。
“祁震,剩下的前人遺物,你先尋覓一地歸置妥當,施法移造地形建築,對你而言並不困難了。”流光真人說道。
祁震正準備答應,迦樓羅卻插嘴道:“流光真人,此事尚有未完善之處。”
“哦?迦樓羅掌門怎麼說?”流光真人彷彿早就等着對方開口。
迦樓羅語氣自信說道:“大羅洞天營造化轉非一日數人之功,而前人遺物有需要召開大會鬥法較量所得,這內中典章制度、各門各派不一而足,即便是我等共同護持,也難保亂象叢生。”
“迦樓羅掌門的意思是,想要制定天下修士在大羅洞天之內共同遵守的規戒?”祁震心中一動,開口問道,因爲這樣做的方式,跟祁震在天南的舉動實在太過相似。
“不錯。”迦樓羅饒有深意地看向祁震,然後接着說道:“在我看來,前人遺物失落百年,若是來此之人無尺寸之功,便憑着一身強橫修爲爭奪遺物,實在是助長亂象氣焰,不如定下規矩——來此爭奪遺物之人,每人只可參與爭奪一件遺物,無論成敗與否;而參與的前提,則是必須參與大羅洞天的營造建設,否則不允參加。”
流光真人點頭道:“確實如此,但營造洞天的參與程度,尚需衡量定奪。而前人遺物的優劣亦有不同,未來到達此地的天下修士更是境界不一。”
迦樓羅立刻接嘴道:“那這就難不倒我萬寶閣了,諸位都是境界超然之人,對法器、丹藥、天材地寶大多有着一視同仁的大胸襟,但世間有形有質之物,畢竟有差有別。萬寶閣自數十年前起,就已經開始爲天下器物衡量鉅細優劣,奈何往日只能推行於閣中煉製之物,無法推行廣佈。”
流光真人暗道:“難怪剛纔不見你出聲取物,原來是在這裡等着。”
擎燈淡然道:“迦樓羅掌門是想,一方面爲前人遺物定下高低優劣,讓前來修士按照境界高低參與不同等次的較量,至於洞天營造則有深淺難易的劃分……是這樣吧?”
“擎燈掌門法眼如炬,確實如此。”迦樓羅笑道:“我知道此法多少有些世俗商賈的手段,然則世事演變,本就高下相形,不如取之相助,也免得衆位高人煩惱。”
迦樓羅這個辦法的確省卻了很多麻煩,仙道修士大多也是不喜歡麻煩的人,而且這個方法乍聽上去,的確是能夠減少未來可能的混亂。
但是有一點,大羅洞天之中,此法一旦推行,就註定會延伸天下仙道,未來仙道修士的一切事物,都會有鉅細無遺的高下劃分,無論是修爲境界、法器珍寶、靈丹妙藥、天材地寶等等,都會被一個又一個的具體框架所束縛。
流光真人元神推演,忽然有些明白了,迦樓羅這個災星,已經不打算讓天魔再度摧毀浩土,而是想自己成爲這片土地的主人。
事物固然有高低,那本來就是世間演化的一部分,無可厚非。但是有人爲制定的高下差別、具體劃分,自然會引起別樣的變化。
而且萬寶閣推行此法,那定奪事物高下優劣的,自然是由萬寶閣說了算,若是三極五峰這樣的大宗門還罷了,自可對內約束門人弟子,可是對於數量更加龐大的天下散修而言呢?
過去一名修士手裡的法器好壞,要麼自己衡量,要麼被境界高超者看破,可是當量化後的等級制度出現之後,無異使得修士隨身的一切事物被衡量殆盡,一旦有不符合自身境界的器物,很有可能就會引來他人爭奪。
殺人奪寶這種事情過去就有,但是萬寶閣這個判斷方式一旦廣散於天下,反而會使得殺人奪寶的現象更加劇烈。
更甚者,三極五峰之中,門內弟子的攀比之心會越加增長,這樣反而會在內部逐漸瓦解宗門的團結。
迦樓羅先前所言,各位掌門對世間器物的一視同仁,一來是他們修爲自此,無所謂身外器物的高低優劣,二來也是作爲門中尊長、以身作則,不讓門人弟子因爲一點身外器物而心生攀比較量的無謂意氣,畢竟仙道修士最重要還是自己的修煉。
凡事有利有弊,流光真人多少也看得出來,若是此法真的不可遏制地遍佈天下,這樣一來,門人攀比之心無從消減,反過來可以藉此評斷門人弟子的心性如何。然而這樣做,無異會在一段時間內,大大破壞宗門根基。
萬寶閣這種手段,根本算不上是陰謀,已經是擺在檯面上的陽謀,依憑天下大勢,稍加挑撥便可壓倒對手,而玄天宗也不得不被迫接招。
流光真人不禁嘆息:“這三千多年的輪轉,果然還是讓災星深諳世道演變,心機之深沉太過可怕。”
只不過連迦樓羅和擎燈都沒有料到的是,流光真人最後還是十分乾脆地同意了萬寶閣這麼做。
“不愧是玄天宗掌門,能知曉過去未來!”迦樓羅先是微微一滯,隨後拱手說道。
就連迦樓羅自己也有些吃驚,流光真人對此事答應得是在太過輕鬆,因爲他的本意就如同流光真人方纔的猜想一般,想要動搖三極五峰的宗門根基,建立一套由萬寶閣主導的體系與話語。
但回過頭來,迦樓羅小心盯着流光真人,似乎察覺到這名玄天宗掌門,似乎更有一種超脫現今境界的徵兆。難不成流光真人會爲了自己境界的突破,不惜付出整個玄天宗根基動搖的代價?
煉虛境之突破,玄之又玄,就連迦樓羅本人都不敢輕易下結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遍數當今天下,最有機會突破煉虛境之人,已經不再是擎燈,而是流光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