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雖非激盪之音,卻無形綿延方圓十餘里,迴盪山川之間,與江水流風共鳴相諧,夕陽宛如受琴聲縈繞,千迴百轉,遍照江岸上下。:efefd
畫舫在江水之上,無帆無槳,隨着水波浪涌起伏,卻不見翻側傾倒,看似下一刻就要被被江水所顛覆,但讓人感覺穩坐磐石之上。
能有這樣修爲、這般意境,任誰都看得出這畫舫主人絕不尋常,就連以祁震的眼光,都暗自訝異。
仔細觀察畫舫,長約六七丈,寬不過兩丈許,兩層樓臺,飛檐一如地面宮室精美,青玉珠墜懸掛,紗簾重重,難見內中真容。
祁震看不出這畫舫是由什麼材料打造而成,只因其所散發的氣息一體而同,絕非世俗舟楫可有,祁震便論定這一定是世間罕有的舟船法器。
仙道修士法力在身,上可飛天縱橫蒼茫,下可入海周遊汪洋,若特地打造一件方便御物飛行的法器,倒也屬正常,可卻鮮有聽說特地煉製此等舟船一般的法器。
若是放在過去,讓祁震沿着赤水江上行走,恐怕會御使金刀劈道,劈波斬浪,踏浪而行,可是這等風光就不如這艘畫舫意境超然脫俗了。
只在房間中留下一塊金錠,祁震不跟客棧小二打招呼,直接就從窗戶跳出,跑向岸邊。
此時赤水江邊的碼頭,就已經引來分波城的不少世俗百姓,大多是漁民船伕,只有少部分客商,但恐怕也是他們此生第一次見識到如此場面。
靠近江岸,除了琴音不絕,還有陣陣入骨柔香,直教人迷離顛倒,祁震也頓時感覺形神放鬆下來,但隨之武鬥真氣自發刺激,瞬間又清醒過來。
“迷幻心智如此不着痕跡這香味並非迷煙,而是與琴音相合的法術,若非有武鬥真氣的刺激,即便是我有煉神境修爲也未必能立刻警覺。”
祁震心中暗自震驚,一手按住腰間刀柄,眉頭微皺,走到碼頭最外,朝着在江水中卻不向岸邊靠攏的畫舫,拱手說道:
“不知是哪位道友施展這般手段迷亂心智,影響世俗中人,恐怕有所不妥吧”
祁震此話一出,畫舫之中琴音一轉,竟是轉向殺機暗伏,世俗凡人聽不出內中兇險,反而覺得是威嚴鋪面,紛紛跪倒在畫舫之前,當作是神靈現世一般。
金輝一閃,祁震抽出金刀劈道,凌空一劃,神器光華自現,雖未有驚世鋒芒,但也足以破開此等殺機。
“若是來者不善,祁震在此領教”祁震大聲喝道,同時心中也是懷疑,到底是哪一路的人馬,竟然選擇在人煙稠密的地方對自己下手。
“唉”畫舫之中傳出一聲輕嘆,琴音驟然停頓,霎時間,繚繞的柔香、迴盪的妙聲、江水流風之間的滌盪之機,全數消逝。
只見畫舫中一道紗簾捲起,像是被風吹過一般,這股風直撲祁震。祁震架刀正欲格擋,耳邊就聽見一名女子的聲音
“兄長,是我。”
耳邊聲音甫響起,祁震只覺得身形微微一滯,然後景色瞬變,自己便站在畫舫之上,眼前剛好是自己剛纔立足的碼頭岸邊。
能有如此移轉空間、讓人猝不及防的能耐,必然是虛空定力無誤,岸上世俗凡人不知緣由,只見祁震瞬間到了畫舫之中,便以爲是被船上仙真高人接引了去,頓時歡呼鼓掌,似乎這般仙緣在自己眼前發生,就跟自己親身經歷一般。
祁震收刀入鞘,趕緊走入畫舫之中,便看見端坐中央的祁雨,側腿盤坐於地,一張色彩似虛似實的五絃琴壓在膝上。
再次看見祁雨,祁震心中不由得一緊,過去那些被自己斬卻的記憶,形成一股又一股的亂流席捲腦海。
“祁雨你”祁震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然而祁雨卻只輕輕瞥了一眼祁震,隨即伸手撫琴,畫舫隨波逐流,緩緩而下,沒有說一句話。
不知爲何,祁震一身修爲、全然堅韌不拔的心智,在祁雨面前彷彿都化作無形,就好像變成當初那個身體羸弱的兄長。
畫舫之中一陣靜寂,最後還是祁雨先打破安寧,說道:“兄長果然還是一如過往,若你不想與我說話,自便即是。”
“不、不是”祁震立刻就明白了,祁雨對自己還有餘怒,當初自己沒法將霸仙真解的真想吐露於她,沒想到時隔三年,即便是祁震失陷鬼方廢墟的那段時間,也沒能讓祁雨消除這點心中的不滿。
但是祁震一點都不敢怪罪祁雨,作爲兄長,祁震恨不得自己一切都能向妹妹坦白,更是希望能不惜一切去保護祁雨。祁雨心中的任何一點不快,祁震都覺得會是自己的過錯,是自己作爲兄長沒有盡到應盡之責。
祁震糾結許久,最後纔在祁雨面前坐下,然後問道:“既然是妹妹你來了,爲什麼剛纔不直接說何必驚擾那些世俗凡人呢”
祁震說這句話原本只是打算稍緩不安與緊張,但完全沒料到立刻觸碰到祁雨的敏感之處,祁雨柳眉倒立,眼中盡是不屑地看着祁震,嬌聲喝道:“不要叫得這麼親熱不過是一羣螻蟻,難道還要讓我花費心機去關心嗎能親眼得見仙蹤,是他們一生之幸,何談驚擾二字兄長你竟然這般迂腐”
“迂腐”祁震瞠目結舌地說道:“你、你爲何會有這般想法”
“難道不是嗎”祁雨的聲音要比祁震想象的更加清冷無情:“只要我想,連動一根指頭的力氣都不需要,就能將此地之人盡數殺絕,他們的存在要比地上的塵埃泥土還要污穢不淨他們對我的頂禮膜拜,我都覺得是對我的玷污他們對我的敬畏仰視,簡直有損我多年修爲”
祁震這下可就完全糊塗了,他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說道:“你真的是祁雨嗎”
祁雨連擡眼看祁震的意思都沒有,直說道:“你要是覺得不可信,自己走完這段路便是了,九指琴魔我大可親自解決”
“你明知我讓你前來,根本不是爲了九指琴魔”祁震大聲說道。
“怎麼要去見那種父母嗎”祁雨毫不在意地說道:“我當初就已經說過了,身入仙道,何必掛念世俗。我所指的,並不是他們的生死,看來你根本就沒有悟透。”
祁震立刻反應過來,腦海裡好像有一陣劇烈的鐘聲敲響,木然說道:“你早就知道他們並沒有死”
祁雨一手托腮,望向畫舫之外的江上景色,說道:“他們已經來找過我了,原意是想家人團聚,只不過那個時候你在鬼方廢墟當中。我當場就拒絕了,看來你跟他們一樣,不過都是糾纏在世俗親情之中,不得超脫。”
祁震滿臉汗水,心神大亂,一手按住臉面,強撐着冷靜說道:“你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祁雨根本沒去理會祁震的情形,說道:“既然身入仙道,本就該絕情斷義,當初我欲求證煉虛境,就是爲情所困,不得不重入輪迴,此生修煉有成,明知可避此劫,何必重蹈覆轍”
祁震問道:“你到底是祁雨,還是青嵐祖師”
此事祁雨終於將臉轉過來,直對祁震,卻毫無表情,眼神之深邃,是祁震過去從未見識過的,聽她說道:“糾結此等差別,就是你境界大跌之本因,我就是我,不是別的什麼人,祁雨或者青嵐祖師,都只是世間賦予我的身份,輪不着你再多判別,祁震的妹妹這個身份較之前二者,恐怕更加脆弱無用吧”
“你已經有元神境界了”祁震突然猜測道。
祁雨眉尖微微一動,說道:“你別的不行,倒是被玄天宗養出了好眼力,說的沒錯,本座離煉虛境,只有一線之隔,所以我說了,那個九指琴魔,我自己就可以對付他比九曲神音差太遠了,也只能指望跟那些不入流的魔道餘孽合作。”
祁震心中此事已經沒有其他想法了,祁雨的變化給他帶來太大的打擊,心中漸漸恢復和重塑的過去,也此時此刻的祁震,心力交瘁。
“恭喜你了,祁雨道友。”最後,祁震只得以最絕望和無力的口吻,說出這麼一句話。
“嗯。”祁雨隨便應了一聲。
祁震是在是弄不清楚祁雨現今的狀況,恐怕即便是恢復到煉神境的修爲,也分不清楚。
祁雨一時如往日那般恬淡清致,好似脫俗秀雅的仙子,但一時又威嚴十足,即便是祁震也不敢輕言冒犯,但下一個瞬間又會變得渾然平凡,跟祁震疏遠開來,根本無法觸及。
但經過一番思考和回憶,祁震自然就明白了,這種變幻莫測、讓人捉摸不定的感覺,其實就是元神境界獨有的特點。
所謂化身,其實是元神境界修士必然能夠參悟得出的境界,只不過是否修出具體行走世間的身外化身則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如祁雨所言,此時的她,既是祁雨、又是青嵐祖師、又是祁震的妹妹,這些世間賦予她的身份,單獨來說,都不是祁雨他自己。
在不同人眼中看來,祁雨都有着不同的身份和表現,在華光鬱眼中的祁雨,跟祁震眼中,肯定是截然不同的,那麼這是兩個不同的祁雨嗎
是又不是,當祁雨能夠從這不同的身份之中分離出真正的自我,又迴歸其中,任意化轉控制,把世間演化出的自我,掌握在真正的自我手中,這便是“化身”。
這種變化,不一定有什麼強橫的法力,跟玄奧離奇的神通法術並無關聯,正如祁震當初所悟,修士所追求的極致,總歸要先理清自我的存在,這一點甚至是包括在這個世間,自我存在的所有狀態。
而影響越大、名聲越廣、知名度越高、傳人越多,化身修爲則會越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