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北疆與國都京畿之地間,有一處名叫伏龍關的天然山峽,也是當初朱雀王朝抵禦玄武北邦最後的一條防線,如果當初玄武北邦進攻速度再快半分、東夷海疆的軍隊遲來月餘,很有可能朱雀王朝的國都就已經被攻陷。
如今玄武北邦軍隊大敗,神州北疆安定,駐守伏龍關的兵士們也得以一時安寧。
然而今日,卻迎來了不速之客。
從國都方向匆匆趕來的十名司祭,拿着調動軍隊的符令,要求伏龍關上下做好抵禦外敵的準備,衆兵士不知所以,卻沒想到司祭們當即殺了數名兵士,催促衆人行動起來。
一下子,恐懼和不安立刻傳播開來,不僅僅是對莫名未知的敵人,更是因爲國都司祭一向有着裁決王朝子民生死的權力,縱然是伏龍關的守衛將領,也可能會因爲一句稍微不敬的言辭而被司祭當場擊殺。
還沒歸還入庫的守城工事被統統推上關隘,由羽人一族歷經多年研造而成的破甲巨弩,充滿火油硝石的爆石滾木,可以融金銷鐵的惡梟酸水,隨便哪一樣都可以讓無數試圖攻擊伏龍關的敵人死傷無數。
司祭們抵達伏龍關是清晨時分,然而直到午後,伏龍關外都沒有見到任何人影出沒,若非驚駭神情清楚明白地寫在司祭們臉上,守關將領都想好好質問司祭們一番了。
午後,伏龍關外狹長通道兩旁,叢林因爲陽光普照,水汽蒸騰,沿着山勢形成一股濃密的煙嵐,讓人根本看不見遠方形勢如何。然而對於常年駐守此地的兵士,這不過是每日都可以見到的尋常景象罷了,根本不值得留心,已經有部分兵士張大嘴巴打哈欠了。
這些沒有絲毫異術力量的普通兵士,自然感覺不到空氣中逐漸濃重的溼氣和遲滯,但那些司祭們盯着煙嵐之中,眼神則越發不安。
“來了!”爲首的司祭一聲低喝,讓守關將領有所提防,他向外探頭觀瞧,只見在重重煙嵐之中,雲舒霧卷,好像打開了一扇門,一個身穿獸皮衣衫的普通男子,緩緩靠近伏龍關口。
守關將領眼神古怪中帶着一絲不屑,瞟了司祭們一眼,然後大聲朝關下喊道:
“哪裡來的樵夫獵戶?伏龍關今日不開,你別再向前了!速速退去!”
關下之人,正好是失神邁步將近一個月的祁震,從洪荒大山走出,來到這伏龍關外,祁震完全是任由兩腿自行前進,自己都不知道身處何方。
守關將領這麼一喊,祁震倒是微微擡頭,但是心中波瀾不起,更準確地說,是一層濃濃的霧靄徹底封鎖住了祁震的心緒,似乎什麼外界的變動都無法讓祁震提起絲毫心力。
祁震沒有理會守關將領的警告,繼續向前,無視已經開始瞄準自己的巨弩強弓。
“喂!下面的人你聾了嗎?別再往前走了——”
“是他!”
正當守關將領斥喝之際,爲首的司祭雙脣顫抖地說了一句,然後神色癲狂地指着下面的祁震,狂吼道:
“快!快放箭!給我殺了他!”
無論是守關將領還是衆多兵士,紛紛向這名司祭投來疑惑的目光,在他們看來,祁震不過就是一名行走山間的樵夫獵戶,平日裡經過伏龍關的這般人士數不勝數,只不過今日閉關動武,完全是意料之外,最多就是讓這人暫時退回而已,何至於要殺人?
“快啊——!!!”司祭的聲音在這一聲喊叫中已經變得沙啞難聽,雙目充血外突,似乎整個頭顱下一刻就要向外爆開一般。
不理會衆多兵士,十名司祭當即雙手舞動火焰,朝着伏龍關下的祁震擲去。
火焰去勢猛烈,熱浪滾滾,靠得稍近的守關將領都覺得自己的眉梢都要被燒起來,這時他才覺得事情不對。
轟然十數團火焰朝着地面衝去,本應該是猛烈的爆裂和轟鳴聲,但是當火焰靠近祁震身旁不遠時,撩動不息的尾焰竟然詭異的處於靜止之中,就連火焰本身都沒有絲毫的前進。
不過這麼做也確實讓祁震停下了腳步,司祭們先是一驚、隨後又是一喜,但接下來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察覺到祁震那深不見底的恐怖眼神,似乎要將自己的心神意志都捲入其中。
當一個人注視另一個人時,其他人並不會覺得此人視線是投向自己,然而此時此刻,伏龍關上所有看着祁震的人,都會覺得祁震的雙目是緊緊盯視着自己。
這是虛空定力折曲扭變的空間,是尋常人、乃至於絕大多數異術高手都無法理解的空間結構,祁震這一眼,是盯視了所有的人,但所有人卻都覺得祁震只是在盯視自己。
一瞬間的靜止和安寧,伏龍關上所有人都被祁震這眼神所攝住,然後下一個瞬間,火焰逆衝而上,反而射向關上司祭。
從哪裡來的火焰,就回到哪裡去。
明明是得到朱雀賜予的異術力量,有着其他人無可比擬的操縱火焰之力,此時此刻竟然被火焰撲面襲身,十名司祭竟然在轉眼間被熊熊火焰貫透全身,紛紛痛呼慘叫。
慘叫聲之淒厲刺耳,讓伏龍關上所有將士都爲之心驚,繃直的弓弦無一人敢鬆開,只得看着這十名司祭在自己發出的火焰中,慘叫着、揮舞着手腳,硃紅色的祭袍明明是最能承受的火焰的火浣布,竟然也被燒成寸寸灰燼飄飛。
接下來,就是如焦炭一般渾黑的肉身,肢體中還有許多火焰赤色的紋路,就好像燒得通紅的炭火,既熱烈,但也脆弱,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碎裂成一地炭灰。
然而更加可怖的是,襲身的火焰一直燃燒着,司祭們早已焦炭般的身體並沒有崩解碎裂,而是一直承受着這種煎熬,直到最後一絲生機徹底消失,滾燙的火焰這才緩緩消失,一道道黯弱的火光沖天而起,飛至不可知的遙遠天上,似乎象徵着各自的異術力量回歸朱雀本尊一般。
目睹着司祭們在自己火焰之中的慘死,守關將領深深地嚥了一口唾液,兩條腿已經僵硬得無法邁動,一顫一抖地扭動着脖頸,將領似乎以爲自己下一刻也會驟然身亡。
即便是面對兇悍的北邦敵軍,這名守關將領浴血奮戰之際,都未曾有過一絲驚懼退縮,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徹底沒有了絲毫的勇氣和戰意,關上的箭矢也都沒有絲毫動彈,只得看着祁震一步步靠近伏龍關口。
早就被條石和重物封堵得一絲風都吹不過的伏龍關口,在祁震靠近之後,這些沉甸甸地事物就好像變得輕盈起來,在沒有人搬動的情況下,各自飄飛開來,就好像有意識地避開祁震一般,然後緩緩落地,似乎沒有一絲沉重的感覺,也沒有揚起絲毫煙塵。
就這樣,祁震穿過伏龍關口,繼續南行。號稱“不破雄關”的伏龍關口,今日竟然毫無反抗之力,便讓一名不明身份的男子突破而過。
至於那名守關將領,在祁震走遠之後,早就渾身冷汗地癱坐在牆邊,不停的喘氣,彷彿剛從深淵之中掙脫而出。
守關將領心中根本不是在思考自己縱放不明人物破關而過之後,會受到怎樣的責罰,更不是在考慮這十名司祭慘死對自己前途會有什麼影響,而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慶幸自己居然還活着。
“那……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神!”
數十年後,當朱雀王朝也已經成爲過往的歷史,當四方神聖異獸在傳說中超然消逝,當人道文明終於破除了世間最後一絲洪荒矇昧,曾經目睹過世間最爲超凡的那名守關將領,在家人兒女的關切目光之下,沒有什麼囑託的遺言,而是回憶起那讓自己一生都無法忘卻的閃爍經歷。
國都激震!
由於十名司祭的暴死,國都之中也有感應,重朱以及衆多司祭,這時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來者的可怖和無法抵抗,而這條消息最後是衆多司祭跪在王宮門前,呈遞給了赤鸞。
然而更加可怕的是,經此一戰,不僅十名司祭的異術力量回歸朱雀本尊,而在國都之內的衆多司祭,也感覺到自己力量正在不斷的流逝、削弱,在這麼下去,這些司祭就幾乎等於名存實亡,缺乏了以朱雀圖騰統御臣民的力量,屆時就是被王朝貴族清算反攻的時刻。
至於赤鸞,她也不得不開始正視司祭們上呈的要求——作爲朱雀王朝中興之功、又是朱雀明焰正統所在,赤鸞有這個義務和責任,去正面應對那未知的妖邪。
自從赤鸞決心挽救朱雀王朝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害怕過自己未來下場如何,但是讓她感覺到一絲遺憾的是,如果自己即將面對的真是鬆君口中的劫數,那麼恐怕時間真的太早了些。
弟弟丹冕還未成年,對國事政務都還不熟悉;自己當初平息的義軍烽火,還需要積年累月的解決遺留的問題。
更重要的是,赤鸞還想再見祁震一面,無論是什麼原因,赤鸞都想再見他一面。
只有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赤鸞才真正變成一名少女,心思單純而有所向往,或許從一開始,赤鸞就該狠下心思,徹底拋棄自己作爲朱雀王朝公主的過往,或許這個時候,她能夠跟祁震有着一個幸福的時刻,哪怕是稍縱即逝、未來堪憂,赤鸞也希望能夠擁有。
十名司祭在頃刻間身亡、沒有絲毫的抵擋之力,赤鸞自以爲也沒有能力做到,來者之強悍無匹,自己恐怕這一戰下來,莫說勝利,連生還的機會恐怕也沒有多少,拿着手中的司祭呈遞的帛書,赤鸞五指一抓,火焰升騰,將其燒燬。
沒有和丹冕以及其他家人刻意告別,赤鸞只留下了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撰寫的治國理政心得,隨後捲起一團火焰,化身火鳥,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