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震與赤鸞一戰過後,赤鸞失蹤不見,朱雀王朝上下頓時陷入動盪不安之中,而這再也不是祁震需要關心的事情了。
要真正讓人道大昌之世到來,就要徹底將異獸統治世間的基礎徹底粉碎,朱雀王朝本身的覆滅是早已註定的,鬆君讓赤鸞迴歸救國,根本就不是爲了挽救朱雀王朝,而是好讓朱雀本尊收攏自身力量,使之獨力掌握罡風之禁的所有力量。
舊王朝的覆滅、新勢力的崛起,往往伴隨着血腥殺伐,但這正是考驗人道自身,朱雀王朝已經開始邁出這一步了。
而祁震要做的,就是不許這個人道大昌之世的開端被其他勢力所影響。
如今四方異獸已經默許了世道的演化,不再插手干預。然而除了四方異獸本身,世間還有許許多多力量強悍的異獸不受四方統轄,在洪荒各處主宰一方,若是他們察覺到朱雀本尊不再統御神州,其餘神聖異獸也逐漸不聞聲色,那麼或許就會插手干預神州形勢,試圖讓自己成新的神聖異獸。
在離開青蒼原之後,祁震一路西行,進入了西疆大谷。
西疆大谷並不是一個山谷,而是一處寬廣的大盆地、大平原,只不過其四方皆是高山環繞,與神州相隔,在異術高人看來,更像是一片谷地。
西疆大谷之中,白虎圖騰治下有許多部落組成的邦國,統稱白虎西疆,由於兩百多年前的戰敗,西疆子民退守大谷之中,也因此分裂爲多個部落,互相征伐。
一些在戰亂中失敗的部落族羣,也像是罪民一般,被驅逐到西疆邊界的處處洪荒山林之中,任由其生死掙扎。
據祁震一路走來的所見,西疆大谷四方環山,河流密佈,也因爲山勢起伏險峻,河水流動急湍,往往能夠居住的河灘平原也是水患嚴重之地,其中以罪民位於洪荒中的聚落最爲突出。
這些被驅逐到洪荒山林中的罪民,往往是異獸窺視的目標,而由於白虎的存在,也使得這些異獸效仿白虎圖騰,迫使罪民向其敬奉,只不過具體而言更加血腥殘酷。
每當水汽豐沛的時節,河流水患欲發之際,這些異獸本有能爲壓制水患,卻迫使罪民以活人做祭品奉獻,否則就任由水患摧毀聚落,若有不滿,甚至施展異術力量增強水患。
祁震今天來到的一處聚落附近,剛好就是在河灘對岸看見一羣罪民,將一堆母子推到河邊,準備作爲祭品犧牲。
在罪民討論的言語之中,祁震知道,這對母子是喪失了丈夫和父親的無助之家,兒子年幼不過四五歲,母親似乎多病纏身,這樣的家庭在聚落之中往往無法成爲勞力。在物資稀缺的洪荒聚落之中,這樣的家庭就是拖累整個聚落的誘因,莫說用於祭品犧牲,恐怕聚落中多數人早已不願意與這對母子共處。
罪民們將母子綁在河灘邊上的木樁上,然後紛紛逃離遠避。不久之後,河灘另一方的密林之中就傳來一陣滾滾悶響。
由於四方異獸主宰四方,他們點化的異獸,也逐漸成了世間生靈的劃分——朱雀所代表的羽族、青龍所代表的鱗族、玄武所代表的介族,以及白虎所代表的毛族。
從密林之中走出的,就是一頭背部幾乎跟樹木平高、身上色彩斑斕的劍齒巨虎,血盆大口噴着讓人膽寒的腥臭氣息,不住地發出如雷悶吼。
但是當這頭劍齒巨虎走到河邊之際,卻突然停下腳步,因爲他剛好看見,一個人類男子的身影,停留在那對祭品母子的身旁。
劍齒巨虎停下的動作,讓那名幼童察覺到了,他艱苦地轉過頭去,眼神之中似乎有一絲求生意念,雖然薄弱,但無可消滅。
這名男子就是祁震。
當祁震出現在此的瞬間,浩瀚無邊的異術力量,將周圍空間漸漸扭曲,光影晦暗閃爍,劍齒巨虎只覺得自己不與祁震對視,都是在被對方死死盯住,天性深處的本能不斷髮出逃跑的信息,而劍齒巨虎也只好竭力壓制這股本能。
“人類,你在這裡做什麼?”劍齒巨虎試探詢問道。
“我來阻止以人作犧牲,你若退去,能保一命。”祁震說道。
“哈哈哈哈!”劍齒巨虎的笑聲震天動地,那名幼童不禁緊閉雙目、臉色浮現痛苦。
“區區人類,難擋水患之災,我每年取祭品一二,保他們全族性命,有何不可?就算是白虎也沒資格評判我!你又算得了什麼?”劍齒巨虎一步踏出,將河水一截兩半,涌起道道水刃,向祁震撲去。
明明鋒利得可以輕鬆切開石頭的水刃,在靠近祁震之後,轉眼間又還原成普通的水液,隨意潑灑在身後,劍齒巨虎原本自得的眼神立刻變得警惕起來,因爲他根本不知道祁震是如何做到的。
“人類能不能抵擋水患,那是人類的事。”祁震語氣平淡:“如果抵擋不住,合該全族葬送洪濤之中,這就是教訓,讓後來者、旁觀者,見證警惕!但是你,沒有資格拿水患之災要挾人類。
能阻止水患的,是你得受點化之後的異術力量,而不是祭品本身,受不受此祭品,你都可以控制水患。說到底,你不過是借人類之恐懼,來維持你那點可憐的敬奉意念。”
被一語道破自身缺陷的劍齒巨虎猛然怒吼,打斷了祁震的話語,咆哮一聲,比祁震身形還要巨大的爪子破風拍下。
咄!
一聲清脆短促的聲響,劍齒巨虎的爪子落在半空無法落下,而祁震只伸出了一跟手指,便將此等攻勢擋下。
“我來的路上,遇見三個這樣的聚落,其中有兩頭異獸與你一般,被我當場擊殺,還有一頭白狐,處事稍稍平和,被我鎮在山嶽之下封印。”祁震心平氣和地說着讓劍齒巨虎心驚的話語,隨後見其擡頭直視道:“你就一點都沒有聽說嗎?”
最後一個音節結束,一股強大得不可抵抗的力量朝着劍齒巨虎全身碾壓過去,比西疆人類冶煉的所有金屬都要強硬的骨骼,竟然在這頃刻衝擊之下,碎裂大半,兩根如彎刀利劍的獠牙,帶着血肉從內中崩斷。
一聲痛苦淒厲的哀嚎,從躺臥的劍齒巨虎嘴中發出,震動周圍山川。不僅僅是身體之中強硬的骨骼,連帶皮毛血肉都零落破碎,不斷滲出的血液,將滾滾河水染紅。
“爲……爲什麼……”劍齒巨虎拼着最後一絲生機,眼神不甘地問道。
“不爲什麼。”祁震連看都沒看向劍齒巨虎,說道:“你死了之後,你的同族也不會有好下場,這是一場顛覆逆反的獵殺,你們所有異獸都是獵物,原因僅此而已。”
說罷,劍齒巨虎生機消散,一股精純的異術力量飄然消散,朝着遠方天際飄去。
至於祁震腳邊的那對母子,體弱的母親在束縛於木樁後不久,就已經斷氣死去,剩餘的一絲體溫還在保護着身旁的幼童。
“阿孃、阿孃……”幼童似乎感覺到母親的離世,不住地呼喚着。
“你的阿孃已經死了。”祁震面無表情地說道。
如此年幼的孩童,似乎還不明白“死”爲何意,看了看祁震,又自顧自地呼喚着。
本欲發出一聲嘆息,祁震又死死忍耐住,伸手一劃,母子身上的繩索自動斷裂,幼童跪在母親屍體旁,不住呼喚推動母親,卻沒有得到絲毫的迴應。
祁震與劍齒巨虎一戰,聲勢震動周圍,那些遠遠逃避的罪民們也聽見聲響,小心回來觀瞧,就發現劍齒巨虎的屍體躺臥在河流之中,血流不止。
“你、你你你——”一些年紀稍大的罪民衝了過來,指着祁震,話也說不清楚。
祁震沒有多看這些罪民,說道:“劍齒巨虎已死,你們日後無需再以人作犧牲,就算做了,水患也不會消失。”
“你、你殺了上神?”罪民們神色絕望,有人哭泣、有人哀嚎,隨後有人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啊?”
“你們靠自己。”祁震說道。
“沒了上神,我等每年都要遭受水患!連莊稼都收不了啊!”
“那就離開此地,回到你們先祖的故土去。”祁震提議道。
“可我們是罪民,已經被趕到山中了,我們要是回到大谷之中,會被殺死的!”
祁震挑眉道:“又怕死、又怕水患,那活該你們活不下去。要是擔心水患,那就離開山林,去和大谷中的敵人拼個生死,反正在山林之中遭受水患,也是遲早餓死。”
“但是上神在的時候,我們還能保住每年的收成,你這——”
“那它現在已經死了。”祁震指着劍齒巨虎說道:“你們沒有什麼上神的庇佑了,是面對水患、還是下山抗敵,你們自己看着辦,或者你們有辦法更好地在山林中生存。這是你們的事,我不管,你們也沒法讓我幫你們。”
看着神色絕望與不知所措的罪民,祁震就是刻意將他們逼至如此,不這樣,這些人類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生存下去。而生存本身,向來就是殘酷的。
祁震看了看地上趴在母親屍體上的幼童,說了句:“好好照顧這孩子。”隨後就轉身飄然離去。
走不多久,已經重歸深山,祁震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着遠處問道:“你跟着我幹什麼?”
原來那名被當作祭品的幼童,悄悄跟上了祁震,見祁震問話,他立刻躲在大樹後面不敢出聲。
祁震走過去問道:“是你的族人不收留你嗎?”
幼童搖了搖頭,但還是沒有說話。
祁震低嘆一聲,說道:“罷了,送你回去,這一生也沒有好日子過了……你願意跟着我,那就跟着我吧。”
幼童點了點頭,伸手抓住祁震的褲腳。
“你叫什麼名字?”祁震下意識問道。
幼童拿手指點了點自己,聲音稚嫩、卻又好像破殼而出的小鳥一樣充滿生機——
“我叫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