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鬆君離開之後,巖洞之內就剩下祁震和赤鸞兩人,祁震將野雞放下,生火打水,一番打理之下,兩隻炙烤焦熟的野雞就放到赤鸞面前。
不知是大長老有意還是無意,他囑託祁震去捕獵野雞,祁震就真的這麼做了。
朱雀王朝民風民俗與罪民所過自然不同,朱雀作爲禽鳥之中最尊貴者,朱雀王朝之內,萬民餐餚之中從無禽鳥,赤鸞公主自然不會觸犯此等罪例。
而當祁震將兩隻烤好的野雞遞到赤鸞面前,這位公主的臉色可想而知有多難看!
“怎麼?不餓嗎?”祁震說道。
赤鸞方纔和鬆君一席話,讓她如今腦中思緒重重,別說是這兩隻烤雞,就算是國都之中的美味佳餚她也沒有胃口,只好端坐正中,一展王室風範,說道:“我不餓,你先吃吧。”
祁震笑道:“要按我的胃口,你恐怕就要捱餓了。”
祁震這麼說,也沒有多理會赤鸞,伸手就將一隻烤雞撕開,大快朵頤。
赤鸞看了看祁震狼吞虎嚥的舉動,心中暗暗一嘆,如果是在國都王宮之中,自己有一頓飯胃口不好,自己的母后不知道會有多麼焦急心疼,然而如今連一個可以關心自己的人都不在身邊,此時赤鸞才感覺到親人的可貴。
總是有那麼一些時候,赤鸞開始後悔自己挺身而出、代替鎮北軍令來抵禦玄武北邦,不僅僅是因爲現在的處境,更是因爲自己根本就不懂得帶兵打仗,如果戰事失利,赤鸞公主自己就會相當懊悔了。
或許該慶幸,此時此刻的赤鸞,已經沒有離開這片岩洞的能力,而且異術被封印的她,跟一名嬌貴的王室女子沒什麼差別,想要走出這片洪荒山林,實在太過困難。
手裡僅僅攥着鬆君給的書簡,赤鸞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緊張,在她過去的認知之中,在沒有四方神聖賜予異術、而自己修習異術的人,無異於是竊奪神聖、身墜黑暗的罪惡之人。
然而正值朱雀王朝國難關頭,光是國都之內,瘟疫蔓延,生靈塗炭,赤鸞自己束手無策,請求於朱雀卻無可迴應,赤鸞急需其他方法可以救助自己的臣民和國家。
更重要的是,從鬆君和祁震展現的力量來看,他們的確不需要依賴敬奉神聖才修習異術,但也沒有朱雀司祭所言的黑暗存在。
最起碼,眼前這名啃着烤雞的年輕人,連文字都不認得,本來應該沒法修習異術纔對。
“你看着我幹什麼?”祁震突然說道,嘴裡還滿是油膩的雞肉。
赤鸞收回視線,說道:“沒、沒什麼,你繼續吃你的吧。”
“奇怪。”祁震將手裡的烤雞連骨帶肉,吭哧吭哧啃碎吞嚥,再隨手擦在身上,說道:“大長老說你叫赤鸞,你在朱雀王朝裡是地位崇高的武士嗎?”
“武士?我當然不是武士。”赤鸞否認道,因爲她纔是被武士保護的對象,然後問道:“你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我就是村寨之中最強大的武士、也是能夠獨自一人在大山中游歷的獵手,大長老才傳授我修習異術的方法。”祁震自豪說道:“你如果不是武士,那我看你們朱雀王朝的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
赤鸞一陣愕然,但很快就明白了,眼前之人不過是目不識丁的山野罪民,眼中所見遠不如自己廣博,有什麼古怪看法都是正常的。
“在朱雀王朝之中,最強大的武士都要向我屈膝、最博識的學者都要向我求問、最長壽的老人都要向我問好。”赤鸞不禁傲然說道。
祁震臉色古怪,說道:“難怪大長老說,你們朱雀王朝那什麼……氣數已盡,這麼奇怪的國家居然還能在這個世上?”
赤鸞臉色微露嗔色,說道:“你懂什麼?難道你以爲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和你們那個小村寨一般嗎?就算是玄武北邦日後真的攻佔的神州,他們所創建的王朝國家,也與我們朱雀王朝沒什麼差別!當然了……有我在、玄武北邦無法進犯我們朱雀王朝!”
“哼,神氣什麼?你現在不還是被我抓來了?”祁震不屑說道。
“你——”赤鸞正欲說話,但剛好對上祁震雙眼,立刻住口不言。赤鸞還記得鬆君所言,祁震將自己抓來這裡,無非是處於山野罪民最爲卑微低賤的慾望,自己如今身陷此地,莫說保住性命,就是要保住清白之軀都非常困難,自然不宜激怒祁震。
“你……叫什麼名字?”赤鸞強壓下心中惱怒,說道。
“震。”祁震乾脆說道。
“就一個字?”赤鸞問道。
祁震眨眨眼,說道:“對啊,要不就是阿狗、阿蛋。”
山野罪民無所謂文字,村寨中有新生命誕生,出門看見什麼,就給嬰兒起什麼名,而且往往只有一個字。至於大長老鬆君,知曉其人被稱呼爲鬆君的,恐怕早已離世,衆人只知大長老,不知鬆君,更不知道建木雲鬆爲何。
赤鸞沉默了一下,那了一根已經不再燃燒的枝條,在泥地上邊寫邊說:
“萬物出乎震。”
祁震靠近過去看,問道:“這是什麼?”
赤鸞指着最後一個字,說道:“這就是你的名字,震。”
“你把我叫得這麼親切,我會有反應的。”祁震無來由地說了一句。
赤鸞臉色一紅,正欲駁斥,但是又生怕此時毫無反抗能力的自己,真被祁震按倒在地,屆時清白之軀不保,赤鸞也沒有顏面迴歸國都了。
“你、你你你……”赤鸞結巴了一陣,說道:“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怎麼修習異術的?”
祁震反問道:“修習異術需要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赤鸞有些疑惑,說道:“人的出生,伴隨着的外界對自己存在的認可,名字有此而來,與文字結合,人名本身就具備着相當的奇異之力,異術的修習,就是從對自己認知的開始,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在我們朱雀王朝就沒有資格修習異術。”
祁震搖頭說道:“白天和你爭鬥的那頭巨蟒你可見識過了,他口噴毒火,也是異獸的行列,異術力量十分強悍,智慧也相當不差,臨死清明一瞬發現了我,但是他有名字嗎?他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赤鸞沉默一陣,就聽祁震繼續說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就要靠名字來定義自己了?沒有名字就沒有自己了嗎?既然修習異術是要從對自己認知的開始,那爲什麼需要他人認知自己而出現名字,來作爲修習異術的基礎?難不成說到底,修習異術的根本是需要他人來認可的?那到底是自己修習而來的,還是別人修習而來的?”
赤鸞當即陷入沉思之中,如果說之前鬆君所言還有幾分是因爲立場的對立、顯得矛盾尖銳的見解,祁震此時所說,無異於直插赤鸞心頭最脆弱的部位。
自從得到朱雀明焰以來,一直有一個問題是赤鸞在無意中忽視的,那就是如果朱雀從世間消失了,那麼自己的明焰之力是否還能保存?是否還能依憑其保護朱雀王朝?
出於常年的敬奉和王室教育,赤鸞不敢對朱雀的存在有絲毫的不敬或者懷疑,但此時此刻,自己的力量被一名不敬奉神聖的罪民所封印,不管如何,這就是真實,無可駁斥和懷疑。
要是在國都之中發生這種事情,赤鸞還能以“敬奉神聖不夠虔誠”來回答自己,那麼此時此地,赤鸞力量本就大爲消減,就再也不能拿相同的解釋來應對了。
不可否認,赤鸞修習異術、身懷朱雀明焰,是因爲對朱雀的虔誠敬奉,以及身爲王室的責任,但修習異術本身還是赤鸞自己的事情,就算沒有這一身異術力量,赤鸞還是赤鸞自己。
但現實之中,朱雀明焰卻是會因爲國難而越發縮減,遠離敬奉之人也會不斷減弱,這就說明,赤鸞的異術力量不在於自己,而是在於那股敬奉意念。若真是如此,修習異術又如何談得上是認知自己?
赤鸞看了看祁震,這名爬在地上琢磨自己名字的年輕人,看似出身山林、野蠻無知,但卻對修習異術的關竅一語中的,所見所想的深度,是自己過去十幾年都未曾達到的境界。
赤鸞緩緩在祁震身旁坐下,輕聲問道:“你……你的大長老在傳授你修習異術的時候,有讓你祭拜或者敬奉某物嗎?”
祁震皺眉思考了一陣,說道:“沒……哦,有!”
原本聽見否定的回答,赤鸞心思一陣低落,但是聽見祁震突然轉變的回答,赤鸞內心最後一絲希望又重新燃起,趕緊追問道:“是敬奉什麼?”
“其實也算不上敬奉吧?”祁震說道:“就是在大長老告訴我要開始修習異術的時候,我跪在他的面前拜了幾下,如果你也把這個當成敬奉的話。”
“就這樣?”赤鸞雙脣顫抖地說道,這樣的事情,在過去十幾年中,他對自己的父王母后、王室中的長輩、朱雀麾下多位司祭,無不是持隆重的跪拜之禮,在這位山野罪民口中聽到的“拜幾下”,頂多就是毫無敬意的肢體動作,赤鸞一點都不指望祁震會有怎樣的虔誠敬奉。
心中最後一線防線徹底崩潰,赤鸞十幾年來抱持的信念就好像一座不穩固的高塔,崩塌墜落,其震撼只有自己知道。
“嘿嘿,你還別說,我覺得自己的名字還挺好看的!”祁震沒有理會神色變幻的赤鸞,仔細盯着自己的名字,在一旁泥地之中模仿,沒寫幾次,就能夠完完整整地將自己的名字寫出來。
正當赤鸞將注意力放回祁震身上,正想誇獎這名山野罪民的悟性之時,祁震剛好又寫完了一次,只不過這一次祁震動用了異術力量,震字書畢,瞬間雷光綻放,整個巖洞之中都被雷光照耀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