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漩渦漸漸消散,浪花層層的海面又恢復了一如以往的狀態,祁震回頭環視,原本屹立與海中的流火小島,已然徹底成爲了破碎的礁石,一些不堪海浪衝擊的岩基,坍塌沉沒,似乎是昭示一夜大戰的過去。
祁震鬆動一下渾身筋骨,接連兩日一夜的大戰,畢竟讓自己消耗極巨,在天威谷修養的那段時日,祁震的法力根基也精進不少,否則以剛剛離開苗疆的祁震,還不可能在這般驚天地的大戰中堅持下來。
但實際上,這場東海大戰,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出戰的紫宸樓共三十人,十去七八,存活下來的人大多身受重傷,而如玉東關這般,修士壽元大減者亦是有之。
祁震感激飛回小島僅存的一片陸地上,如今就只剩下八名紫宸樓的修士,個個神色狼狽,衣冠凌亂。
“玉掌門……”祁震看着滿頭白髮的玉東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是我做的決定,你無需自責。”玉東關知道祁震可能會因爲紫宸樓的犧牲而自責,然而身處其中的玉東關明白,若非如此,直接在紫宸樓本山道場交戰,那麼紫宸樓這一脈仙道傳承很可能就此斷絕了。
無論是四時十二都天陣,還是天崩星隕這等法術,都不可能在自家洞府附近施展,而兩名煉神境高人施展的神通亦有兇險之處,控制不當也會禍及道場之內修爲淺薄的弟子。
祁震仔細回憶一下,以他的修爲,在之前的大戰之中都覺得全身上下、時刻都在承受着混亂的法力激盪,肉身爐鼎稍微脆弱者,當即就會被震得腑臟皆碎,根本就不是一般仙道修士可以參與的戰事。
仙道高人不一定非常擅長生死相鬥,可是真的讓他們放開手腳施展一身修爲,那麼驚天動地的破壞力,絕對是能夠讓中州大地飽受摧殘的。
而尤其是面對天魔這般數量衆多、悍不畏死、身軀強悍的對手,不奮進全力施展法力神通,別說取勝,就連保命都十分困難。
如果說有人還想責怪祁震導致紫宸樓的慘烈犧牲,只要是見證了這場東海大戰的人,都不會再有一絲異見了。那些當初極力要求退守東海的幾位長老,如今僅有一人存活,雙眼迷茫地看着法力餘波尚未消散的天空,不發一言。
流火小島上就保持着這樣詭異的安靜,沒有人動那心思去調息氣血、療復傷勢,劫後餘生的心神動盪,是需要時間來緩和的。
祁震不太忍心看着紫宸樓衆人,悄然轉身離開,然後潛入大海之中。
先前喪生的紫宸樓修士,共有二十二人,當四時十二都天陣由內而外轟然毀滅之時,部分人當場形神俱滅,也有一些人是落入海中才生機消散,但他們的法器與隨身事物大多也落入海中。
存活之人眼下自然是不適宜再下海尋找同門失落之物,而祁震自覺有必要負擔起這點責任,所以施法潛水,以神識查探海中情形。
經過兩日一夜的大戰,原本流火小島周圍十餘里的海域,都已經變得絕無生機,而且在各種法術威能的影響下,海中更是亂流肆虐,神識也受到影響。在這樣的海中要尋找物品,可謂是難上加難。
與修士鬥法,無非是將一身法力針對眼前之人;與天魔鬥法,那就調動天地間的威能與之抗衡;若是與天地鬥法呢?
在光芒黯淡的海中,祁震御使金刀劈道,化作護身法力,周圍海洋亂流無休止地撲向自己,祁震也無從找到一片安寧的區域,只能憑藉法力硬抗。
加之潛水越深,承受的壓力越大,亂流的力量則越洶涌,海牀上的泥沙碎石更是被翻攪地渾濁不堪,還暗藏着將事物向更深處吞噬的引力。
祁震沒去理會已經咔咔作響的關節,只一心匯聚神識,摒除亂流對神識的影響,朝着海底深處一遍遍地搜尋。
幸好紫宸樓衆多修士這此攜帶的法器都並非尋常之物,即便經歷大戰,仍然寶光靈氣不散,祁震逐一收集,還找到十七具身亡修士的屍體。
另外五人的屍身,祁震是怎麼樣也找不到了,他猜測,估計在陣法爆發毀滅的一瞬間,那五名修士便已經徹底灰飛煙滅。
祁震一遍又一遍地下水,將失落的法器帶出,也將修士屍骸小心帶到島上,生還的紫宸樓衆人見狀,也各自動容。
而當玉東關看見妻子阮紅塵的屍體時,兩眼淚光涌動,輕輕將妻子抱在懷中,希望能以自己的身體讓冰冷的屍身暖和起來。
祁震總自覺有些無地自容,仙道修士境界再高妙、法力再強橫、神通再超絕,也總會有一些事情是無法挽回的,逝去的生命,就算是玄天三聖親至,也不可能讓阮紅塵復活甦醒。
祁震不禁聯想起,魔道六門之中的煉屍教,起因就跟祁震眼前的情況有些相似。
當年煉屍教祖師也還只是仙道散修一名,奈何道侶身亡,他耗費無數心血,尋覓各種天材地寶、靈丹妙藥、秘法傳承,都無法讓道侶復活,甚至在道侶屍身上施展各種不爲人知的邪門法術,最後弄得那具屍體變成不死不活的怪物,被仙道修士所滅。
而那位煉屍教祖師也因此徹底淪陷於無盡的瘋狂之中,他把自己也改造成類似屍體一樣的狀態,常年處於不死不活之中,也因此開闢了煉屍教一門。
最大的悲慟,往往會將仙道修士的清靜之心摧折得痛苦萬分,邪魔外道往往不是從天外宇宙而來,而是自人心最極端的哀慟中演變扭曲。
如果消滅了天魔,卻讓修士心魔漸生,這樣一來,最終受到苦難的還是浩土蒼生。
祁震對自己修爲境界的精進,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迫切感,即便他只花費了世俗歲月的一年有餘便達到煉神境的門檻之前,可他還是自覺修爲法力所不能達到的薄弱。
這種念頭一起,內心自然生出拷問——對修爲法力的急功近利,無異於也是墜入魔道的險惡途徑。
祁震頓時渾身冷汗盡出,他沒有料到,自己也在剛纔的一瞬間,差點受到心魔的侵擾,好在奪心魔在方纔大戰中也被消滅殆盡,否則僅憑這點心境上的裂痕,奪心魔便可趁隙而入,讓祁震不斷深陷在對修爲法力的渴求之中。
要突破到煉神境,談何容易,而即便有煉神境的修爲,如玉東關掌門這般,不也一樣喪失愛侶、同門死傷慘重,神通再強、法力再高,也總有力所不能及之處,天下間,本就沒有全能之人。
“不知道前輩您當年對抗天魔的時候,是否也有這樣的感覺?”祁震擡起頭來,他想起了霸仙老人,不禁喃喃自語。
祁震嘆息一陣,神識中卻生出一陣警惕,隨即放眼望去西邊,在遙遠的天際上,一條黑線,與海天一線平行,似乎在不斷朝着衆人此處接近。
“諸位留意!”祁震飛身上天,並對紫宸樓衆人提醒道。
祁震最擔心的一點還是來了,雖然他與紫宸樓商定的戰略是把戰場定在東海之上,同時自己去引誘天魔至此,但是能夠引誘而來的天魔,真的是包圍紫宸樓附近的所有天魔嗎?
祁震不能肯定,同時他也無能去引誘數量更多的天魔,只希望能在天魔構成的包圍中打開一個缺口,這樣以來,六宗的支援就能夠更加方便前來。
但是在六宗支援尚未抵達之前,紫宸樓就已經付出了慘烈的犧牲,現在又要面對第二批追至東海的天魔。
祁震握着金刀劈道,望着遠方那不斷靠近的天魔,從一條黑線,逐漸變成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幕,祁震也不禁有些驚訝了。
說不上恐懼,天魔漫天蔽日、數量以億兆計的恐怖場景,在霸仙老人的記憶中不是沒有,只不過未嘗親身經歷,很多事情都不能有實際體會。
紫宸樓衆修士機會已無再戰之力了,而祁震消耗甚巨,別說如今情形,哪怕是全盛狀態下,要祁震一人獨力面對這漫天天魔,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祁震心中從來沒有去衡量能夠做到,只有做與不做的選擇而已。
輕輕將劈道橫在身前,雙手握持,金輝閃爍,本來的單手刀,竟然又變回原本那一人身長的厚重長刀。
金輝再閃,瞬間三丈寬刃;
再閃、十丈;
百丈、二百丈……
最後祁震身前,橫亙着一道五里有餘金光巨刃,而祁震縱然身披玄武影流甲,依舊還是有不斷細小的精芒從盔甲中迸射而出。
那是最爲精粹的金丹真元,祁震機會不假思索,不息損傷修爲根基,化出着五里金光巨刃,就是要讓天魔先受他一擊。
頭盔之中,七竅流血的祁震,死死盯着眼前逐漸靠近的黑幕,幾乎是噴着出來的血液,將祁震的視線也模糊了不少,爲了護持五里金光巨刃不散,祁震的所有神識機會都匯聚在其中。
只要能判斷距離就足夠了!
——這是祁震僅有的念頭。
漫天蔽日的天魔,組成牆壁幕障般的陣形,朝着祁震不斷逼近,就在它們抵達五里距離之時,祁震旋身橫劈。
金光巨刃在這片天空中,畫出了一個金光燦爛的半圓。
一身金丹真元盡賦其中,這不是刀芒、也不是法力,這一刀出去,便是灼灼金丹。
金丹本無形無相,乃是無瑕之軀、不昧靈心與一身修爲法力真元的假合之物,但是當修士不息自毀根基、消散丹氣的時候,其宏大的破壞力,是金丹修士一生最無以復加的絢麗。 Wωω¤ тт kдn¤ ℃ O
宛如半片金色的烈日,衆人只覺得這一刀劃破了某個空間,內中無窮無盡的力量向外爆散開來。
最耀眼的光!最灼烈的火!最鋒利的刀!
祁震七竅盡封,在看見這一幕之後,玄武影流甲滲出一灘又一灘的血液之後,向着大海之中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