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之中有沒有逆轉生死的神通?祁震不知道,至少前人的無數次嘗試過後,依舊覺得死者復活是無法做到的事情。
至於魔道之中的煉屍教、陰神教,一者驅動行屍走肉、一者抽剝神魂,玩弄生靈性命,根本說不上是復活死者。
而摩那努訶復甦浩土無數天魔,本質上是因爲天魔並非生靈,談不上生死,何來複活一說?
金闕長老終身無法突破至煉神境,但他的願景和目標卻要比不少煉神境修士更遠更大,不僅僅實在煉器之道上的造詣,他甚至想復活自己死去的女兒。
按照流光真人的講述,金闕長老的女兒楊秀玉,應該是天生身患早衰之症,按理來說該是早夭壽相,如果不是憑着金闕長老早年間在宗門中的地位,暗中送去大量靈丹妙藥吊住生機元氣,楊秀玉早就死了。
楊秀玉的早衰之症很可能是自其母胎中遺傳而來,早在楊秀玉出生後不久,其母便已過世,由同鄉撫養成人,也有金闕長老安排人小心看顧。
然而憑藉着丹藥硬撐的生機元氣,無法長久,積年累月之下聚集肉身爐鼎中的丹毒亦是沉痾難解,所以金闕長老選擇將楊秀玉弄到自己的身邊,小心照顧,希望能憑藉玄天宗的天地靈氣,綿延女兒的壽元。
另一方面,金闕長老也在不斷尋覓延壽之法,以及讓女兒能夠擺脫早衰之症,邁入仙道門檻、避免身死之禍。
可是正如金闕長老自己停滯在煉神境門檻之前數十年不得寸進一般,楊秀玉照樣沒有修習仙道的資質,這樣的人,本來是連外門道場也進不了的。
既然人身爐鼎無法讓楊秀玉挽回性命,金闕長老就投身到邪門歪術之中,希望能夠讓女兒擺脫羸弱的肉身,改頭換面成爲另一種存在。
御靈術給了金闕長老極大的啓發,他以某種不知名的手段,將瀕死之前的楊秀玉神魂剝離肉身之外,寄存於祭煉完善的赤心石當中,作爲御靈元樞。後來又打造了屬於自己的御靈,讓這縷飄蕩的神魂得到實際的形體。
只不過這樣連番改造折騰下的神魂,還能算是楊秀玉自己嗎?動盪混亂的神魂,形神的割裂缺失,讓御靈元樞中的神魂意識變得躁動不休,早已無理智可言,所以金闕長老不得不另外施展秘法,禁錮住自己女兒的暴躁神魂,並且將其改造爲巨靈蜈蚣的驅動根本。
和自感成靈、有着如生人一般智慧見聞的百丈巨人不同,巨靈蜈蚣的戰鬥完全是出於本能與惡意,根本找不到一絲理智的殘存,若非金闕長老對巨靈蜈蚣的改造煉製十分成功,百丈巨人要取勝只會更加容易。
後來由流光真人與百丈巨人合力,將巨靈蜈蚣制服鎮壓之後,陸先生就提出將巨靈蜈蚣的御靈元樞取出,安置在飛武神舟之上。
陸先生、或者說百丈巨人,作爲玄天宗御靈術最高成就,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存在是何等的特殊和稀少,或許即便擁有如人一般真實的智慧見聞,他也不免覺得自己是世上孤獨一人,當他察覺到巨靈蜈蚣的特殊之處時,就生出了悲憫之心。
“陸先生倒是與真人無異。”祁震說道:“然而機鍛卻顯得有些僵冷了。”
這位名叫機鍛的少女,顯露祁震眼前的只是一縷幻光虛影,是當年楊秀玉的真實面容、再歲月碾轉變遷之下,自我生成的形貌,與當年舊人有幾分相似,但又充滿着飛武神舟特有的冰冷氣息。
流光真人倒是笑道:“這般非人存在,我倒是覺得很稀少,若真有讓她自感成靈的機緣,自然樂見。”
“那現在飛武神舟,算是師伯的御靈了?”祁震問道。
“大概算是。”流光真人說道:“本門的御靈術,有秘法能讓御主非常細緻清晰地和御靈彼此交流、並且加以控制駕馭,但是能夠像陸先生那樣自感成靈,與外人正常反饋交流的,實在少之又少,以至於無法印證內中玄機。”
“機鍛如人新生,倒是可以從頭見識。”祁震點頭道:“這般靈異,的確不能以單純御靈術稱呼。”
“哦?那你覺得應該叫什麼?”流光真人問道。
祁震沉思一陣說道:“此法出自仙道,他處無法模擬,其成就如工匠斧鑿,卻有超脫矇昧的智慧,其能通達,可謂——仙工智能。”
“仙工智能?”流光真人來回唸了幾聲,問道:“爲何不叫人工智能?”
祁震笑道:“人生在世,智慧才能本就由人間傳授雕琢,若是叫人工智能,世俗萬千衆人,皆是人工智能。”
“你這個說法倒是看得通透。”流光真人擡頭看向由虛影造就的女子,說道:“機鍛,你便好生看顧飛武神舟,檢查各處是否有遺漏缺陷,並且模擬與天魔對戰的情景,我們不日便要出發了。”
“是。”玉盤上凌虛而立的女子不帶任何表情地回答了一句,然後光影消失,整艘飛武神舟都微微一顫。
流光真人與祁震一同緩緩步出飛武神舟,一邊走,流光真人一邊說道:“我打算屆時利用飛武神舟,直接搭載所有人穿過天門,就不必分散而行了。”
祁震點頭道:“也對,雖說神器天門絕對安全,但沒有必要讓衆人在大戰之前過度耗費精神,在飛武神舟中養精蓄銳,也方便到達之後的佈置。”
與天魔聖主的決戰安排在距離浩土十個星環之外的宇宙空間,然而根據神器天門的感應與推算,雙方真正的碰面起碼要在浩土仙道到達的一個月之後,而這一個月就是讓衆人佈置防線、避免天魔聖主逃脫。
天魔聖主在宇宙空間中的行進,不全然是以極速飛馳,而是動用瞭如絕空魔的力量。只是天魔聖主的形體如星辰巍峨,無法每次前進太遠,更別說神器天門能夠制約其他穿行空間的能力。
出得飛武神舟,來到天元峰平臺,自從傳位大典過後,此處變成了玄天宗最重要的備戰平臺,所有可能要動用到的法器與天才地寶,就好像工匠隨意散落的器件,隨便一件在過去,都能引發不少仙道修士的搶奪。
而這次遠征,動用到的資源,更是許多仙道修士無法想象的龐大繁多,僅僅是金闕長老煉製的千百件法器,就相當於一個宗門積年收存。至於親身前往遠征的玄天宗尊長,每一個皆是各色法器隨身,好像是一座行走的堡壘,威能赫赫,讓人觸目驚心。
告別的儀式大多早已完成,很多前來玄天宗的煉神境修士,早就跟門人弟子道別,甚至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準備。
正當祁震等人在繼續商討該如何打造宇宙防線之時,遠處一陣激盪的法力波動驚擾了衆人,紛紛疾飛離開天元峰,一些不明情況的門人弟子怔立在原地,根本不知道發生何事。
光芒生滅之間,好像太陽的光輝聚集一團,朝着中心不斷擠壓,慢慢形成一個巨大的光團,最後光芒迸散,露出內中的強悍外表。
就如同懸浮在半空中的一柄短劍,另外一艘飛武神舟抵達了玄天山脈之外。
等流光真人與祁震等人來到附近,只有周圍空氣中縈繞不散的強烈陽炎波動,空間甚至有幾分錯亂交疊過後的餘波。
祁震眯眼觀察,元神毫不遮掩地向外籠罩,將這股餘波鎮壓在一定範圍之內,然後引動陰陽互激,立刻就發現特異之處。
“看來擎燈也摸索出一門新神通了。”祁震以元神通感對流光真人說道。
流光真人回答道:“身化極光、穿梭天地。當年擎燈尚在門中時,還只是能讓自己以極光之速飛馳,如今卻可以帶着其他人、甚至整艘飛武神舟一起,法力修爲深不可測啊。”
祁震皺眉道:“據我所知,當今天下能以極光之速飛馳的,只有蒼雲劍宗施展宗門秘法,御使神器指雷劍,身化電光行走世間,沒想到擎燈的成就已經更高了。”
流光真人輕輕捏着鬍鬚說道:“域外宇宙之中,有極光之速穿梭行走,自然更加方便快捷,在應對天魔聖主時,也更能保身,擎燈這是在對我們示威啊。”
祁震有些不滿地說道:“宇宙廣袤無窮,極光之速飛遊千年萬年,也未必能摸到宇宙邊界,神器天門一步跨越的距離,是擎燈走十幾年也無法抵達的。”
流光真人在元神中發出呵呵聲笑,說道:“你何必與擎燈鬥氣呢?他肯來幫忙,也足夠說明自己的立場了,有他出手,你在黑獄空間中至少也安心許多。”
“我只是有些不習慣擎燈這亦步亦趨的手法罷了。”祁震說道:“世人皆以爲擎燈開創光明道,是何等的偉業。但是在我看來,擎燈將玄天宗歷來種種成就,模仿得無比相似。說到底,他擎燈亦是我玄天宗的門人,這一點連他自己都無法擺脫。”
“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都是長得不一樣的。”流光真人說道:“但是樹木彼此本身、與世間無窮樹葉,本質上又沒有差別,光明道的成就終究是光明道自己的,你覺得呢?”
祁震看着從飛武神舟中緩緩飛出的光明道門人,元神通感暗道:“時間太短了,我看不出來。”
“也罷,讓歲月去驗證吧。”流光真人也沒有糾結,因爲他們兩人都明白,宗門傳承能否屹立,不是一言兩語便能決定。
擎燈開創光明道,與玄天宗共處浩土一方,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玄天宗沒有主動消滅光明道,就是認可光明道的存在,既然如此,那便彼此相安共處就是。
能不能讓光明道繼續在浩土中傳播修煉之法,或者擎燈最後印證神道大成,這都是擎燈與光明道自己的事情,祁震不欲干涉,也無法干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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