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作總督的那具人形幻影不足三尺高度,然而光影的幻化聚散異常精準,幾乎每一根毛髮都能映照而出。
而在這件方盒法器周圍數丈,有着一股隔絕內外聲息的無形壁障,緩緩逼開營地內外激散交雜的波動。若是無法力神識的普通人,根本看不見聽不到內中情形,即便是祁震,也不得不加催神識感應,好在依舊沒有讓那名周天修士察覺到。
與身爲戰場司令的周天修士那一身緊袖軍裝不同,總督大人大袖長袍、頭頂高冠長簪,一派仙道高人的模樣,人形幻影雖然完全看不出對方修爲境界,但是想必也是在中州某地御使着法器,方能這般交流。
眼見總督大人臉上一閃而過的喜色,隨即又嚴肅起來,說道:“周忠,此事務必小心謹慎,莫要因爲一時大意而暴露。江南水軍實力遠超我方,此次我等表面施展佯攻,實際上就是要將東海艦隊送上對方埋伏之中,即便是東海艦隊的人能夠察覺過來,也不能讓他們成功折返!”
名叫周忠的修士諂媚說道:“一定一定,我早早便在艦隊旗艦中佈下總督大人所賜的乾天真炎符,就算東海艦隊拼死衝出江南水軍埋伏包圍,也可以催動神符,讓東海艦隊就此覆滅與汪洋之中!”
總督大人很是慎重地點頭,說道:“你做得不錯,記住,此番戰事過後,你必定會因爲指揮失利而革職,並且送到中央軍部進行調查,不過你放心,待你一到中央,自然會有門中高人將你接走。”
“弟子拜謝總督大人!”周忠興奮地說道:“此番能得上宗垂憐,賜予長生仙法、世外逍遙,皆是總督大人天恩,弟子絕對銘記三生!”
“我可不是你正式的師輩尊長,就莫要以弟子自稱了。”總督大人提醒道:“尤其是日後被押解至中央,你肯定會受一些苦頭,萬望不要在最後階段泄露秘密,否則事情被捅出來,上宗仙長可不會冒着這大不韙來接引。”
周忠不敢有絲毫鬆懈,說道:“小人記得了,現在就去留意東海艦隊的情況!”
“嗯,本官等待你的喜訊!”總督大人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說道:“說不定下次見面,會是在天元峰上面對面。”
留下這麼一句期待,人形幻影自然消失,方盒法器也不再散發波動。
自遠處小心以神識感應的祁震,宛如自身親臨一般見證了剛纔周忠與總督大人的交流,心中既是驚訝,又帶着幾分悲憫。
驚訝的是,那位總督大人顯然是修爲不凡、境界頗高的仙道修士,而且掌握着某種世俗統治的權柄,在所謂的“中央”有着頗高的地位,甚至是主政的一份子。
而這樣的人,似乎就是爲了推行某種政策,就暗通戰場司令,將一支東海艦隊送入敵方埋伏之中,細細推想,恐怕這位總督大人與敵方江南軍,未嘗沒有某種暗中交往。
至於悲憫,那是因爲祁震已經能夠猜出周忠的下場與結局了。周忠作爲戰場司令,指揮戰事若遭到嚴重失利,自然會被革職查辦、傳召回“中央”,至於回到“中央”,是否真的會有所謂的仙長來將周忠救走、順便接引其入門?
祁震從二人對話能夠聽出,他們所謂的仙長與上宗,便是仙道宗門魁首玄天宗,而且似乎經過百年世外、世俗的戰火蹂躪之下,玄天宗所代表的勢力,仍舊在中州各個勢力中佔據着最強大的位置,甚至有以一敵多的勢頭。
祁震並沒有心思去警告周忠,因爲祁震看得出來,周忠自己也有同樣的擔心,然而身在其中、又力不如人,倒不如乖乖服從,說不定還真能拼得一絲生機與仙緣。
看透了這世俗戰火硝煙,祁震算是無心如何插手其中了,比較起蓬壺三山那世外清靜安寧之地,中州大陸可謂是連半點安靜都享受不得。
但祁震並沒有選擇就此離去,他想看看經歷了這百年,中州仙道的宗門傳承會在世俗的大變之後,有何嶄新的演變,以至於眼前如此境況。
在軍營之外一處背陽之地,祁震施法隱去身形,終日裡溫養神氣,並且密切留意軍中來往訊息,以及周忠其人的一言一行。
果然按照周忠與總督大人的計劃,南下佯攻的東海艦隊徹底覆滅,唯一的變數就是被催動引發的乾天真炎符不僅將殘存的東海艦隊毀作塵埃,江南水軍本身也遭到波及,損失不小,但這都不是要緊之事了。
東海艦隊覆滅之後,江南軍又接連打破了北方軍隊穿插分隔的攻勢,連連推進,已經距離此處軍營不過百里,祁震的神識甚至能夠感應到南方遠處密集的炮火硝煙。
按照原定計劃,周忠將戰敗情況上報,一支來自“中央”的軍隊緊急加派,務求守住當前防線,而周忠本人則被撤下司令之位,被一隊人馬架上一輛裝甲車帶走。
在軍營外密切留意的這段時間,祁震也算了解到百年後這諸多新鮮事物的名號稱呼,甚至對軍中來往發佈命令、安排作戰都有所瞭解。然而這些都非祁震所欲知曉,伴隨着周忠被帶離,祁震也悄然跟隨而上。
帶走周忠的兵士裡面,全是有法力修爲在身的修士,除了爲首一人是真元境界初成之外,其餘三人皆是御物境界的修士,但身上神氣波動圓融,而且帶着威力不遜的法器,要控制周忠這名周天境界修士可謂是手到擒來。
當然,周忠也沒有任何反抗,安安靜靜地跟着這羣修士一路往西北而去。裝甲車接連行進了大半天,數人轉乘鐵道機車,祁震隱匿身形進入其中,也沒能被爲首的真元境界修士發現,可見祁震金丹境界之圓滿。
兩天一夜之後,鐵道機車終於來到了一座巨大的城市,從押解周忠等人這兩天談話中祁震得知,這是玄天宗仙長自當年仙道混戰十餘年之後,匯聚大量人力物力、其中不乏宗門尊長親自施法興建,再配合近數十年器械物力大增之益,終於打造出這座龍首城。
一片林立巍峨的建築,並非由木石打造,而是由內裡鋼筋交織、灌注灰石漿水,外表或是通體晶瑩琉璃作壁,或是金鐵外牆密封,有得是超過百丈高度的巨大建築,即便在數十里外,祁震都能感覺到那法力波動貫穿建築上下,尋常法器甚至傷不了這些高大建築。
這樣雄偉的城市根本不需要城牆,無形的法陣暗布在城市地下,祁震必須謹守自身神氣,心中暗自留意是否有其他修士察覺到自己。
向北方天際望去,是一片連綿山脈,那就是名響天下數千年之久的玄天山脈。
不論是百年之前、還是如今世風大變的百年之後,中州、乃至於浩土,玄天宗一直都是仙道宗門魁首的地位,數千年以來,能人高人層出不窮,就算是經歷了仙道混戰,玄天宗內的煉神境修士也絕對不少。
面對這些人物,祁震不敢太過放鬆,只能繼續低調行事,繼續留意周忠的情況。
鐵道機車停下之後,周忠又被送上別的車輛,在龍首城中兜兜轉轉,方來到一處守備森嚴的建築之外。
祁震沒有太過靠近,因爲此處街道連行人都少了,而且四處都是法陣禁制堆疊,就算自己隱匿身形前行而入,也難免被察覺,所以只在一處角落中暗自運轉神識感應,如水銀瀉地一般探入守備森嚴的建築當中。
周忠被押入一處暗室之中,不見天日,甚至連祁震的神識都無法完全透入其中,沉默了非常長的時間。
過了許久,建築之外又來了另外兩人,皆是高冠大袖、與周圍景緻格格不入,顯然是來自玄天宗的修士。
這兩名修士進入之後,徑直前往關押周忠的暗室,門戶未開,便有一人祭起法器,欲隨時發作。
感應到如此情景,祁震心中低嘆一聲,便知道周忠要喪命此處,因爲前來的兩人修爲境界,遠在周忠之上,又提前準備完全,可見是不打算讓周忠有任何反撲與辯駁的機會了。
正如祁震猜想的那般,暗室牢門打開,端坐其中已有幾分焦急的周忠猛然站起身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被御使得靈光輝耀的法器。
“你——”
嘴中僅僅吐出一個短促的音節,一道在暗室中突然閃起的強光,讓周忠徹底失去了意識,雙眼瞳孔渙散灰暗,雙足這才無力支撐身體,慢慢倒地。
“師弟,你御使這攝魂明燈已是越發熟練了。”負責開門的那名修士進入其中,探了探周忠生息徹底斷絕之後,對御使法器的修士說道。
“師兄贊謬了。”師弟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也多虧是總督早有安排,這周忠就算被軍部審判,下場也不過是死路一條,攝魂明燈倒是讓他死得舒坦了。”
師兄看着地上已經斷氣的周忠,有些厭惡地將對方臉面擰向別處,說道:“此事完畢,我們就回去覆命吧……嗯?師尊傳訊。”
那位師兄擡手輕撫腕上玉鐲,就得到一條簡單而緊急的傳訊——
“外邪暗窺,速速擊殺!”
這條訊息也是祁震神識所能感應到的最後情況,因爲在此之後的一瞬間,祁震所處之地便被數道飛撲而來的法術轟得一片狼藉。
“我被發現了?”祁震心中有些驚疑,但不至於太過詫異,手上緣心鞭輕抖,護身之法渾然天成。
只見高大樓宇間的空中,有三名修士凌空而立、各自御使法器,其中一人更是有着與祁震一般的金丹境界,身披紫袍羽衣、灰白短鬚,面容既怒且驚。
“真沒想到,居然能夠避開老夫的三陽禁火。”紫袍修士臉色不善,盯着祁震手中的緣心鞭說道:“你這萬寶閣的諜子,如果交出手中法器,老夫能夠賜你安然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