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真武玄天上帝還是羽冠青衣修士,都是祁震所聚化身,雖然各自有所求所欲,那便由得這些化身去印證。
與元神修士的身外化身截然不同,如今祁震所聚化身,是一個完整而獨立的生命,他們可以擁有自我的意識與智慧,去見證這個世間、甚至自己參與到改變這個世間。
這些化身的出現、並且擁有其自我意識,就是演化之道的功果;化身立足世間行事,以浩土乃至此世間作造化之基,則爲開闢之道的功果;化身一切智慧見聞最後迴歸祁震一身,卻又在世間開枝散葉,此爲返照之道的功果。
此時此刻,演化之道、開闢之道、返照之道並行無礙,只待功行圓滿,祁震隨時可以飛昇超脫而去。
但祁震並沒有選擇離開,他的本尊如今正身處蓬壺三山洞天之中。自域外遠征過後足有半年時間,祁震一直留在洞天之中,而那塊由雲笙長老化作的七彩晶石,則被安放在清虛峰下得那處洞窟。
死者不能復生,只要自己尚身處世間,則不存在無所不能的說法,煉虛境大圓滿的修爲境界,也總歸是有無能爲力的時候。
雲笙長老被封於七彩晶石之中,其實就是祁震當初以虛空大擒拿的神通,將雲笙長老的時空運轉徹底停頓下來,只有這樣才能夠保證她還不至於徹底走向死亡。然而這個狀態一旦打破,就連祁震沒有把握讓雲笙長老安然存活下來。
在蓬壺三山洞天的這半年時間中,何茗與任紅衣都先後來過,她們也都得知了天南之地的變亂,各自詢問了祁震與雲笙長老的情況。
任紅衣一開始是打算讓祁震把雲笙長老送回玄天宗,但是回過頭來一想,祁震如今都能有消滅天魔聖主的大神通了,真要救治雲笙長老,怕也求助不了別人。
天魔聖主既除,浩土仙道也逐漸恢復了安定,近十年來的風波,讓仙道既飽受挫折、喪生者衆,但另一方面,嶄露頭角之輩卻愈多,新近突破的煉神境修士較之過去數百年還要多,否則遠征域外也沒能有這麼多人蔘與。
介於天南雪淵門的作亂,甚至其中牽涉到了祁震的族人,這讓浩土仙道不得不再次反思自身與世俗之間的關係。
仙道修士雖然數量較之世俗凡人甚少,然而一個個掌握着無可比擬的巨大威能,尤其是親身參與過域外遠征的那些宗門尊長,更加明白自己的力量絕對不可以輕易在浩土之上完全施展開來。
仙道修士爲求長生,貴生者亦貴衆生之生。哪一個仙道修士不是自衆生當中來?仙道的存在不也是建立在世俗文明的基礎之上?若仙道修士毫不避忌地將自身威能施加在世俗衆生當中,無異於自掘墳墓。
其實關於這一點,過去的仙道七宗也都非常明白,甚至有明確的戒律嚴禁門人弟子對世俗凡人施展神通法術、謀財害命。
如今天南雪淵門變亂,加之各派尊長遠征歸來,正好是一次團結仙道、共商決議對策的時機。
奉道元年的秋天,就在龍首城西北處一片簡易的高臺上,浩土仙道所有門派、也包括各路散修之士的代表,集聚一堂,開始議定禁絕仙道修士向世俗施法。
如果說嚴禁修士施法傷及世俗凡人,這一點並無異議,畢竟仙道修士自身的存在就要比世俗凡人強健許多,哪怕是一些不入流的法術,只要方式恰當,照樣能將世俗凡人擊殺。至於仙道修士向世俗凡人恃強勒索,憑一身法力修爲謀取財物,那更是受仙道斥責,合該懲戒。
所以問題就在於如何衡量仙道修士與世俗凡人的區別?
一般來說,仙道修煉的門檻就是在於突破煉氣境,能夠將體內經脈的精氣,自我提化爲真氣。
可是這樣的突破舉動,即便是全無仙道的指點,一般的世俗武者只要功夫足夠、機緣所致,也一樣可以做到,若是如此,無意中邁入仙道門檻,卻不知仙道修士應有的規戒,屆時若有過錯能夠審定懲戒?
若是人人都能以“不知者無罪”來解釋,那麼衆人如今所議,則全無立足之根基,禁絕仙道法術像世俗施展,應該是避免少數仙道修士邪行惡障,依憑自身威能危害衆生。
反之,如果仙道修士施法拯救世俗凡人又可否?算是違背了禁絕仙道法術向世俗施展的規戒嗎?
如果不算違背,那麼此規戒則有無數可乘之機,議之也是無用。
有趣的是,這場大辯論足足僵持了近月餘,祁震根本沒有參與其中。而不管是各派尊長還是散修代表,最後都有幾分覺得心疲力竭,發現自己衆人辯論來往,根本沒有多少結論。
在場衆人都有一個共識、或者說一個相近的模糊想法,那就是依憑自身法力修爲禍害世俗衆生,是絕對的邪行惡障,是不可饒恕的罪惡,當年魔道之所以會激起仙道的全面反撲,就是因爲魔道之中有着大量對世俗凡人施法爲惡的行徑。
只要邁過這條線,那就是魔道,而非仙道,仙道上下就應該共同將其顛覆推翻、毀滅得飛灰不剩!
但不管如何,只要仙道修士還存在一日,遠超世俗凡人所不能比肩的法力修爲就伴隨存在,哪怕是以之行善,若其心有偏,在世俗凡人長久依靠仙道法力解困而成習慣之後,即便是施法行善豈不是成爲了一種綁架勒索?以此脅迫世俗供奉仙道法力?
對於這一點,提出反對最爲激烈的不是別人,恰恰是有心追求香火願力神道的擎燈掌門。
擎燈認爲,如若難分善惡是非,就乾脆自此一刀兩斷,仙凡自古有別,雖有往來,卻彼此如雲泥之別。倒不如從今往後禁絕一切仙道法術對世俗施展的可能,不管其人爲善爲惡,皆是有違規戒。
可是仙凡有別說說可以,若真的從此一刀兩斷,仙道宗門傳承又該置於何地?若仙道從此與世俗隔閡,那恐怕不少宗門傳承不過百年就要斷絕,就連玄天宗這樣立世悠久的傳承都要大受打擊。
擎燈此言被人認爲是在斬斷仙道立足根基,當即就受到嚴厲的呵責,若非時局安定、衆人亦希望藉此辯論徹底結束仙道風波,恐怕就要有人當場鬥法搏殺起來。
在場修士代表皆是高人,不飲不食、餐霞飲風就這樣僵持了數月之久,在龍首城的西北方,除了每天有人下場各抒己見,其他時間就是混跡於龍首城中。
一些已經覺得辯論煩悶的宗門尊長,乾脆收斂神氣,來到龍首城中開始學習輪機器械之術,或者幫忙一同修築,此等大辯論尚無結果,龍首城的規模倒是拓張了不少。
龍首城一帶高人匯聚,也有不少仙道修士從中州各地前來,然而甚至還有來自更遙遠地域的人。
臨近冬至,是莫機鋒執掌玄天宗將近一年的時間,龍首城西北衆修士齊聚之地,有一位形貌特殊的修士,自稱從西野之域而來,臂中長捧一支五色蓮花。其人修爲之深,竟讓不少在場高人看不通透。
這名西野修士的到來,讓不少中州修士詢問起西野之域的風情境況,卻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西野之域再往西,另有一片風景俊秀、靈山秀水遍地的新境域,絲毫不下中州,甚至可以說堪比各個大宗門洞天結界,仙靈之氣充斥盈野!
一些傳承較爲古老的宗門知曉,西野之域再往西,傳聞是一片名叫積沙死海的荒蕪境域,怎麼會突然變成一大片靈山秀水之地呢?
這個問題,玄天宗內恐怕只有流光真人與莫機鋒這等極少數人才知曉,浩土半壁的生機重現,極有可能就是玄天三聖的超凡神通。
而當衆人問及這名西野修士的師承來歷之時,他則說出自己師承祁震,如今履足中州,正是尋師問道。
這個消息一出,則是要比積沙死海的變化更加震驚人心。
自遠征域外以來,祁震此人彷彿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即使是玉冠青衣修士便在龍首城中,卻竟然沒有人認出他就是祁震。
作爲遠征域外功勞最大之人,祁震沒有參與此次辯論,多少讓這場辯論顯得格局不足。
正當各派尊長詢問那西野修士是如何拜在祁震門下之時,一道恢弘無比的光華如太陽照落,幾乎讓中州全境都看見了這道光華。
這道光華內中,衆修士能看見一男一女站立雲端,男子金刀黑甲,正是祁震無疑,而他身旁的女子淡粉宮裝、雲顰蛾眉,臂彎裡卻是一根烏青鋼色的九節鋼鞭,只有部分宗門尊長能認出她是玄天宗的雲笙長老!
祁震現身雲端,不似世間之人,開口說話有金玉之聲,好似給這場漫長的辯論定下結論——
“仙凡有別不如仙凡無別,衆修士不應以仙道修士、身具大法力大神通而自傲。我等皆是世間之人,等而視之,蒼生能爲、壽元皆無所差別。既然難分仙凡,不如廣佈仙緣之澤。潤田土、充倉廩。足器械、張物力。興學堂、明智慧。定規制、度行止。”
此金口玉言,如天降憲章律法,在場仙道修士,似乎都隱約感受到了祁震所描繪出的未來情景。
“既如此,往諸位齊心戮力。”留下一句道別話語,祁震與雲笙長老的身影則在無垠光華中漸漸消失。
而在場衆人之中,那名西野修士似乎心有所感,步履如煙雲,轉瞬不見人影,卻是朝着東海方向而去。
除此之外,還有一人額外聽到了一句話,那就是光明道掌門擎燈,祁震的身影消失之後,擎燈就聽見那個略帶幾分氣惱的聲音——
“好你個擎燈,開口仙凡兩分,無非就是想激我出面,這麼大的功德讓給我,你的算計可真是夠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