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話, 五月突然猛地察覺到, 只要是私下裡和他在一起, 自己情緒的起伏波動總是很大, 一會兒想哭, 一會兒想笑,一會兒喜悅甜蜜,一會兒心酸難過。真是莫名其妙。
澤居晉把烏龍茶遞過來,命令她:“打開下。”
這前輩架子搭的,嘖嘖嘖。不過人家五月也是好漢一條, 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使出吃奶力氣咬牙切齒地擰蓋子,一邊自言自語說:“照五月醬的這個服務態度, 估計明年就能評上a了吧。”
澤居晉點評:“服務態度尚可,熱情有所欠缺。a的話, 有點難度。”
五月悻悻,不再說話。
陸家嘴到五月宿舍也就幾公里的路程,路上不堵車,一刻鐘就開到了小區門口,五月向他道謝, 和他互道晚安,然後開門下車, 腳剛沾地,澤居晉在後面叫她:“五月醬。”
五月回頭看他:“什麼事?”
“聖誕快樂。”
“嗯。”突然覺得自己只嗯了一聲有點不對,趕緊鞠躬, 也回了一句,“聖誕快樂。”
車裡,澤居晉望着她,面帶淡淡笑意,說:“還有,五月醬工作已經很努力了,這樣就很好。”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被人這樣正面肯定。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沒來由的,五月心口一陣激盪,滿心都是欣喜,滿到一個不小心,馬上就會要溢出來。想要即刻去大路上奔跑,想要大聲呼喊,想要告訴所有的人自己現在是多麼高興,多麼得意。然而,她什麼都沒做,因爲淚水先於話語涌出眼眶,順着臉頰留到下巴,使她連句謝謝都沒能說出口,只輕輕嗯了一聲,然後面向緩緩駛離的出租車深深的,深深的鞠躬。
出租車匯入馬路上的車流之中後,五月站直,回身,慢慢往小區裡走。小區門口,有個清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她這個時候不太想和他說話,低下頭,想要隨着人羣混進小區,然而明顯辦不到,因爲那個人憤怒而又委屈的眼神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樣隨着她的身影而動。知道躲不過去,她只好走過去,輕聲問錢沐:“你爲什麼會站在這裡?”
錢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激動喊叫:“你去哪裡了?和你約會的那個男人是誰?!”
五月雖然不認爲自己和老闆澤居晉吃一頓飯就是約會,但今天是平安夜,和一個不是男友的男人電影看了,飯也吃了,酒也喝了,還被他送回到小區門口,被誰看見,大概都要誤會的,更何況看到的這個人還是現男友。明明沒有做錯事,但被錢沐大聲一問,莫名的就有點慌張,連忙解釋:“你說什麼呀,剛剛送我回來的那人是我們總會計師,公司組織看電影,他順便把我送回來而已。”
“你和他去看電影,我在你家等你!等多久了知道嗎!我在寒風裡一站就是三四個小時!”
“都說了是公司組織的活動,我只有一張票,否則就帶你去了。”
五月好不容易把他的這隻手推開,他另一隻手又跟着抓了過來:“你不會騙我?你確定沒有移情別戀?確定和他沒有發生什麼?!”
五月終於生氣,胳膊由他抓着,看着他的眼睛,冷冷說:“錢沐,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
“是七月說你和同事約會去了,我不信,就等你到現在,結果呢,看見你和一個男人一起回來!我站在風口這麼久,我是什麼心情你知道嗎!”
五月道歉:“對不起。”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果然冰冰冷的,心一軟,柔聲問道,“去過我家了?”
錢沐何止去過她家,還和七月吵了一架,結果當然是大敗而歸。
他今天獨自去了錢慧新家,連飯都沒留下來吃,趕着回來去五月宿舍找她出去吃晚飯,結果敲開門,又只有七月在。七月正在打包衣服寄快遞,忙着和快遞員說話、付錢,也顧不上理睬他。他等七月忙好,問起五月,捱了七月兩個白眼之後,終於得知五月今天又和同事出去約會去了。
錢沐氣得要死,往五月家的門上牆上砸了幾拳,坐在樓道里的樓梯上蹲守了半個多小時,七月出門,看見他,把他罵了一頓。他開始還和七月據理力爭幾句,吵來吵去,根本不是人家對手,還引來樓下鄰居過來看熱鬧,因爲樓下鄰居大都認識七月,就虎視眈眈地看着他。他無奈,只好轉移地點,換到小區門口去蹲守。幾個小時下來,餓得頭暈眼花,終於等到被一個男人送回來的五月。
五月見他不止手,連一對耳朵和鼻尖都凍得通通紅,心裡很是過意不去,安撫他說:“你今天先回去,洗個熱水澡,別生病了。”
被五月一安撫,他的態度多多少少也緩和下來:“五月,我覺得你不像以前那樣愛我了……”
五月岔開話題:“飯還沒吃吧?要不吃個飯再回去?想吃什麼,我陪你去。”
錢沐拉着她的兩隻手,眼圈紅紅的:“我不餓,我一點食慾都沒有,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一天……五月,你不會變心吧?我和家裡抗爭到現在,頂着巨大的壓力,我所做的,都是爲了你,你知道不知道?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別的時候也就算了,今天是平安夜,你爲了和公司裡的人看電影,竟然不理我,你……”越說越委屈,鼻子發酸,話再也說不下去。
五月被他這樣一說,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玩弄男人的十足十的壞料,就算被天打雷劈也不爲過,心裡一陣歉疚,忙說:“別多想,下次一起出去好了。”
“下週我嬢嬢,蓓蓓媽媽過生日,陪我一起去吧?我帶你認識一下我家親戚。”
這也老實人錢沐從網上研究來的,說真正愛一個人,就要把她介紹給親戚家人以及朋友,這會使另一半產生安全感,同時有利於加深二人之間的感情,鞏固二人之間的關係。所以老實人錢沐認爲,如果能得到家中親戚的認同,他們今後的道路就能順遂得多,五月也會更放心和安心。可惜五月連想也不想就搖頭拒絕了:“謝謝你,我很想去,可是我去不了。”
錢沐連連追問:“爲什麼?爲什麼?你口口聲聲說愛着我,可對我卻又是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你到底是怎麼了!下週你又和誰有約?!”
錢沐平時聲音不大,但只要一激動,馬上就會放開喉嚨喊叫,五月環顧四周,大覺尷尬,說:“別激動,我只是下星期會回老家一趟老家。”
“會不會一去不返?”
五月失笑:“我今年還有一天年休沒用完,準備在月底之前請假回一趟家辦護照而已。”
“你辦護照去哪裡?會不會離開上海?”
五月好笑,也不說話,就看着他。
錢沐一激動:“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你說什麼?”
“我說,”錢沐一字一頓道,“我要陪你一起回去,見你爸媽!”
五月凝視他很久,才輕聲問:“真的?你願意陪我回山東見我爸媽?”
七月晚飯是和金秀拉一起吃的,金秀拉和同事爬好東方明珠,在外面吃好晚飯,回來時又帶了兩盒生煎和滷菜當夜宵。夜宵拎到六樓,見五月還沒回來,就和七月兩個人吃了。滷菜味道不錯,可惜調料放得太多,味道除了鮮,還是鮮。兩個人吃完不一會兒,都覺得口渴。七月就打電話給五月,叫她帶點水果回來。五月在電話那頭說:“我已經爬到二樓啦,家裡不是還有蘋果和香蕉嗎?想要什麼,明天給你買可以嗎?”
七月說:“我要紅心柚子,秀拉姐想吃砂糖桔,對了,家裡礦泉水也沒有了。”說完,不等五月說話,電話就給掛斷了。
五月收好手機,自言自語:“得,去買就去買。”
先去門口便利店買了兩大瓶礦泉水,再去便利店隔壁水果攤。零錢包裡剩下的零錢不夠買水果了,就又掏出大錢包去拿那張整錢。錢包剛打開來,一下子就楞在原地。
她錢包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一沓整整齊齊的鈔票在裡面,鈔票張數不知道有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在月中發工資的那幾天,她錢包裡也不會出現這麼厚的一沓鈔票。
把鈔票取出來數了一數,共31張,其中一張是她自己的,30張是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她再三回想,確定自己的中獎發-票還沒去兌換,而且中獎金額只有二十元;來去正大廣場的路上更沒有遇見感情受挫、一氣之下亂撒人民幣的失意男女或瘋子,所以,她也沒有撿到一分錢。
她退到水果店門口去,坐在投幣搖搖馬上揪頭髮,嘆氣,咬指甲,捏自己的臉頰。水果店老闆問她:“你買不買呀,不買我要關門了!”
她心裡正亂着,沒好氣說:“才九點而已,你急什麼呀?想關門就關好了,我去別家買!”又嘆幾口氣,從包裡找出手機,咬着指甲撥通了澤居晉的電話。電話響了好多聲才被接起,澤居晉說話之前,就聽見嘈雜的音樂聲,有人大聲叫乾杯,當然,還少不了女孩子們的鶯聲燕語。
他又去酒吧了。他終於回到屬於他的圈子他的世界裡去了。他和她,終究不是一類人。
晉-江-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