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到了祭神殿,一進院門,衆人便不由得一怔,院中露天設了神臺,鳳卿卿正背對諸人跪拜。姚涅低聲道:“皇上,昭惠天師已着天衣,不便起身叩拜。”鳳來帝點了點頭。
雖姿勢是耳語,卻足夠衆人聽到,就連消息最不靈通的小國,也借軒洲祈雨之事,得知了珺王妃就是昭惠天師,方纔也曾在殿中親眼見過她的絕世姿容,卻不想她竟要親自祭竈。
鳳來帝當然知道,大燕民間風俗,祭竈之儀女子當退避,但猜到鳳卿卿必有用意,索xing站定了觀看,雖然不遠處的亭中已經鋪設了座椅,但鳳來帝既然站住,諸國也就跟着站住。方位正對着祭臺,臺上早已經擺好了黃羊豚酒,正北設着司命菩薩像。
銅鐘響,鳳卿卿低聲祝禱,言辭不可聞,唯聲音猶如樂聲,祭臺上幾柱香,煙霧筆直向上,愈襯得跪在臺下的鳳卿卿背影美好,宛如仙姝。不一時祝禱畢,鳳卿卿站起轉身。
這就完了?姚涅悄瞥眼慕容昶,慕容昶神情淡淡,脣角微微勾起……就見內侍扎過紮好的天馬,祝禱之後投入火中,火焰唰的一下,直燃起一人多高,烈烈作響。
忽聽有人咦了一聲,就見那沖天的火光之中,似乎有甚麼東西在翻滾,各色光芒斑斕流離,不時有一道燦爛金芒流出,映在旁邊人的衣服面容之上。衆人一齊張大眼睛,卻怎麼都看不清這是甚麼。
少頃,天馬漸漸燃盡,火焰亦漸漸矮了下去,可唯有這一團燦爛滾動的光芒,始終懸在半空中,縱無火焰相托,仍舊遲遲不墜。五彩光芒之中,漸漸顯現出鳳卿卿的面容,那樣微微斂睫的神情,聖潔到宛如天女,看的久了,她身上的霓裳綵衣竟似與這團融爲一體,分不清是誰是誰。
滿院靜的針落可聞,鳳卿卿忽微微一笑,她容色絕美,這一笑卻高華飄渺宛如佛陀拈花。隨即,她伸出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慢慢伸入火中,將那團光芒託在掌心。
有人驚喘出聲,看着火焰不斷舔着她的手背,她卻似毫無所覺,手掌輕輕一收,手裡便多了一對紅豔豔的桃子,以葉相托。鳳卿卿向鳳來帝跪拜,道:“司命菩薩賜下一對仙桃。”
雖然此時無聲勝有聲,可姚涅畢竟忍不住,還是道:“皇上大喜!明年是丙申年,菩薩此時賜下仙桃,明年必定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鳳來帝含笑點頭,接了仙桃,如此冰天雪地之中,更顯得這對仙桃果香四溢。鳳卿卿瞥眼衆人神情,不由得心中暗歎。
當初想這個主意的時候,她其實是半開玩笑,就連演的時候也心虛的不行……可事實就是,永遠不要低估古代人民對神仙的敬仰……看,就連明知可能有鬼的鳳來帝,手都有些發顫,諸國國主皇子的神情,就不用說了。
很好,唯有這樣,戲才能繼續往下唱。慕容昶早就說過,上邦要有上邦的風度,要恩威並重……所以鳳卿卿轉身,手掌懸空定在火焰之上,手腕微微一轉,手中已經聚起一把小小金珠。就連這個看似不經意的動作,也讓諸人倒吸了一口氣……衆人心思從“大燕果然神明庇佑”迅速轉到了“昭惠天師果然不簡單”。
鳳卿卿轉身道:“司命菩薩向來仁慈,竟還遺下這許多福珠。”
鳳來帝看了看慕容昶,緩緩的道:“今日來此,俱是我大燕的客人,既然是菩薩賜福,你便代朕贈予諸位客人罷。”
“兒臣謹遵聖諭,”鳳卿卿躬身道:“只是司命菩薩乃掌‘家和’之神明,天下本爲一家,大燕稟爲家主,諸位都是家人……得此福珠之人,貼身收藏,自然身康體健,長命百歲。請千萬不要隨意放置丟棄,佩戴期間,更不要口出惡言,心生惡念,以免神仙責罰……”
鳳卿卿一邊說,一邊略一閉目,衆人只覺眼前金光一閃,那“福珠”已經到了眼前,看上去非金非銀,表面還有隱約的波紋,看上去完全像是火焰燒出的原色……諸國或敬畏,或臣服,或掩飾,都拜謝收下。可是鳳卿卿分明看到,包括扶桑契丹在,有幾國都用帕子包起,不敢貼身放置,顯然心懷疑竇。
這倒是意料中事,諸國對大燕虎視眈眈已久,他們也沒指望今天就能打消這些人的念頭。
不一時宴飲罷,慕容昶將諸國送出宮門,要派御林軍護送,諸國俱都遜謝了。
出了皇城,諸小國依禮讓七國先行。丘檀本就是倚仗鳳卿卿的面子,偏生在人前鳳卿卿並沒有一言相助,自然要夾起尾巴來做人,也不敢與諸國親近。樓蘭自從入城那日的風波,對諸國都生出些猜忌,面上雖然笑容滿面,卻早不動聲色的與衆人拉開了距離,新羅皇子本是色鬼,只纏着樓蘭公主阿依吐露,所以新羅隨從,也就跟在樓蘭之後。
七國驛館相距不遠,其中契丹先到一步,扶桑、樂正要回驛館則要經過赤狄的驛館。樂正致情一直魂不守舍,只一臉陶醉的摩挲那枚金珠。扶桑赤狄各懷居心,正在半真半假的寒喧……
忽聽一聲嘶吼,竟似乎近在耳畔,驛館中響起一陣驚呼,赤狄王子阿日斯蘭吃了一驚,急道:“是黑虎將軍!”口中說着,撩袍就要衝入驛館中,黑木俊介和黑木次郎頗有些幸災樂禍,抄着手停下來觀看。
誰知下一刻,便見圍牆上黑影一閃,一頭黑虎竟自圍牆上躍出,一頭撲下,黑木次郎站的較近,登時被那黑虎撲倒。衆人驚呼聲中,那黑虎張開血盆大口,阿嗚一口,便香掉了他半拉身子,連同一隻右臂一起銜入口中,嚼了兩下。黑木次郎連一聲慘叫都沒能發出,腳一蹬便暈死了過去。
黑木俊介嚇的傻了,整個人呆在當地,保持着抄手的悠然姿態,完全忘了避開。
衆扶桑侍衛回過神來,一擁而上,這顯然刺激了黑虎,它不住仰天嘶吼,亂撲亂咬。阿日斯蘭足足帶了了十頭黑虎,這一頭被圍攻,吼將起來,院中黑虎齊聲應和,一時間地動山搖,不一時,院中又有三頭黑虎撲了出來。
眼見扶桑護衛瞬間倒了一片,滿地血肉模糊,站在衆人之間的黑木俊介也掛了彩,空中忽有銳聲響過,數個着深紫衣服的忍者躍出,走在最先的堂本靜無聲無息的往黑虎身上一落,手起刀落,直中黑虎頂門……尺許長的刺刀直至沒柄,黑虎再是神勇,也抵受不住,長聲嘶吼,翻身斃命。
可是赤狄黑虎被本國中稱之爲黑虎將軍,受過嚴格的訓練,極通靈xing,這臨終一吼,聲音淒厲,滿院黑虎都發起狂來,就連阿日斯蘭也是喝斥不住,一時間院裡院外慘叫連連,扶桑武士幾乎全軍覆沒,就連赤狄護衛,也有不少被它咬傷。慘受池魚之殃的樂正護衛,且戰且退,也仍有不少人掛彩,可是奇的是,只有手握金珠的樂正致情,毫髮無傷。
宮中,影衛正低聲稟報:“扶桑護衛已經死了四十餘人,其它人也都掛彩。扶桑忍者死了六人,尚有四人,有兩人受輕傷,堂本靜亦受重傷。黑木次郎死了,黑木俊介輕傷。赤狄護衛死了二十餘人,另有二十八人掛彩,阿日斯蘭也受輕傷,貼身護衛吉達死。樂正護衛死了不到十人,另有幾人掛彩,樂正國主國師俱無傷。”
他頓了一頓:“至於黑虎,扶桑已殺死三頭,還有兩頭正與其對戰、赤狄殺死一頭,尚與一頭對戰。另有三頭已經跑到外圍,韓將軍已經吩咐了不要傷他們xing命,但已經基本失去抵抗之力。”
“嗯,”慕容昶沉吟着點了點頭:“御醫院知會了麼?”
影衛道:“屬下已經知會了。”
慕容昶嗯了一聲,微微抿脣:“好,咱們也該過去瞧瞧了。”他向鳳卿卿打了個眼色,便帶着姚涅和御醫去了。
鳳卿卿坐在殿中,還能隱約聽到那邊的慘叫嘶孔。雖然是他們自作自受,可是真的身臨其事,難免驚心動魄……這是個一箭三雕之計。經此一戰之後,扶桑遭受重創,赤狄損了黑虎,更重要的,破壞了赤狄與契丹的締盟之心。
其實事情很簡單,非常簡單……黑木叔侄所喝的藥粥,裡面加了吸引黑虎的藥,黑木叔侄自作聰明,喝了藥不敢嚥下,必定是吐在了袖中,所以黑虎遁味衝過來,第一口就是衝着手臂咬的。而那些無孔不入比魚還溜滑的忍者,唯有在自家主子遇險之時,纔會主動跑出來……
至於黑虎爲什麼會跑出來……那赤狄契丹疆域比鄰,向有結盟之意,所以這次赤狄帶了公主明安烏勒吉過來,明着是要獻給鳳來帝,卻暗中與契丹來往,契丹皇孫耶律智年少慕艾,這幾日與明安烏勒吉過從甚密。兩人不敢在京中閒逛,便在院中喂黑虎逗樂,耶律智仗着小有功夫,經常把黑虎放出來,與明安烏勒吉同乘,在院中繞行玩樂。
而這個消息卻被護龍衛探知。這次宮中賜宴,明安烏勒吉和耶律智託病未去,在驛館幽會,也仍舊先去餵了黑虎……所以就算赤狄扶桑甚至契丹去查,查到最後,也仍舊只能查到兩人身上,他們會以爲是他們沒拴好鐵籠所以跑了黑虎,院中護衛全是證人。
須知大燕當初要派御林軍保護,他們可是堅持不允的,所以御林軍只駐紮在驛館外圍,來不及救助怨得誰來?而且到最後,殺黑虎的也不是大燕……衝到御林軍手裡的只有三頭,可是活着給你們送回去的……就算只有一口氣在,也是活着啊!所以,這件事再怎麼怪,也怪不到大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