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卿卿正要說話,就見下面人影一閃,居然是剛被她打發走的甘遂。
居高臨下看來,他穿着肥大的垮褲,裹着夾袍,邊角一圈髒兮兮的皮毛,神情懶散,從頭到腳十足一個邊城百姓,走到窗下,他似瞥非瞥的擡了擡眼皮,那意思好像是讓她下去。
鳳卿卿遲疑了一下,看了樓聽雨一眼,卻見樓聽雨正看着甘遂前面約摸幾十步的地方,那兒有兩人正快步向前。相比之甘遂天衣無縫的僞裝,這兩人即使穿着邊城百姓的衣服,那種龍行虎步的感覺也是完全不搭,所以甘遂是在跟蹤這兩個人?這神演技,完全看不出啊!
樓聽雨站起身,鳳卿卿便跟着他下去,走到拐角,樓聽雨傳聲道:“那兩人是高手。”
鳳卿卿點了點頭,頭一回幹這種事兒,心裡着實有點兒緊張,一踏出酒樓門,卻聽不遠處甘遂打了個噴嚏,鳳卿卿擡頭時,就見那兩人拐進了一條小巷。
誒?這是什麼狀況?被發現了?
鳳卿卿忍不住又去看樓聽雨,卻見他邁着四方步,不疾不徐的跟在甘遂後頭,一直到了一個廢棄的草料架子,甘遂向他們招手,樓聽雨隔袖握住她手,便帶着她輕輕躍過,三人一起藏在了吊腳樓下。
這旁邊還有好幾個人看着真的沒問題?
鳳卿卿一念尚未轉完,早見旁邊那個“大嬸”抱了幾垛草來,順順當當把三人藏身之處遮了。然後旁邊賣豆腐的小販悠閒的變換了個位置,摳腳的叫花子也把破草蓆往身上一蓋,好像睡着了。
羣體做案甚麼的……鳳卿卿歎爲觀止。旁邊甘遂低聲道:“大人,對不住。我們的人已經來了兩天,今日纔等到機會跟大人說話……得了大人的命令本欲撤走,卻恰好看到了金烏教的人,唯恐誤了大事,便斗膽請大人過來了。”
人家都這麼說了,還叫了她來一同觀看,她能說什麼?只好點了點頭,不大會兒,就見剛纔那兩個人慢悠悠走了過來,猶小心的左右看了幾眼。
一臉的做賊心虛,差評!鳳卿卿捏着鼻子,從草垛縫裡看着,就見那兩人上了草料架,不一會兒,又有幾人陸續趕到,低低稟報,不外乎“今日成親之人是珺王府影衛”、“山莊外機關重重土匪衆多”、“騰格里天神應該是珺王妃”等等,鳳卿卿聽的直皺眉,總覺得這些沒營養的事情,他們應該早就知道了啊!
一直等到那些人都走了,那兩人才開始低聲商議,便聽一人道:“所有人都不知,聽起來慕容昶並未找到別日宮,似乎也不知有別日宮的存在。”
另一人道:“聽教主之意,似乎已經可以確定他已經找到了別日宮,只不知他有沒有發現‘那個’,切不可掉以輕心。”
“若當真如此,那慕容昶瞞的如此嚴密,只怕有些不妙,不如我們將調查的人收了,還是找機會進入山莊……”
鳳卿卿聽的要急死了,甚麼叫“那個”啊!那個倒底是哪個啊,雖然總感覺九成是說寶庫,可如果是寶庫,又何必如此神秘兮兮……難道地宮裡還有甚麼他們沒發現的東西?聽着很了不起啊,多給點提示啊親!
可是直等到那兩人走了,也沒再提到“那個”是什麼。
不一會兒,那個假睡的叫花子過來移開了草垛,甘遂鑽出去,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輕聲道:“大人,金烏教主據說爲人剛愎自用,又十分多疑,所以雖然金烏教人馬衆多,卻極少有人能得知真正內務。似乎這些人守着烏拉山,都不知爲何要守,這些人去套話查探,也不知具體查些什麼,所以才這麼事倍功半。”他輕咳一聲,看着她的神情:“這兩人既然能叫出這‘別日宮’的名字,必定是教主的心腹,是否要我們抓了他們,詳細審問?另外,這些人意圖滲入山莊,大人可有應對之策?”
是啊,她這種外行都看出來了。別的不說,只說便裝查探,護龍衛這些人的水平,就能拉金烏教那些人好幾條街啊!可是他這麼一說,她忽然突發奇想,如果金烏教主是這種人,那就更要把他引過來了,放長線釣大魚的方針是對的,殺了教主,金烏教就等於散了一半呀!
可是這種大事,她實在沒經驗,不敢拿主意,於是瞄了樓聽雨一眼,樓聽雨輕咳道:“那就煩勞兄臺着人監視這兩人,切莫打草驚蛇,若有甚麼不對,便通知疾風。”
甘遂瞥了鳳卿卿一眼,低頭應了,鳳卿卿道:“還有那些壞人想混進山莊,山莊人太雜,防不勝防,不如你們發現一個,就悄悄做個記號……只有我們知道,聊勝於無吧。”
甘遂道:“是!”
等回到山莊時鳳卿卿纔回過味兒來,所以這麼一來,護龍衛的人還是堂而皇之留下了啊……現在成了他們在明,金烏教在暗,護龍衛更暗的局面,聽起來好像還挺安全的。
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多想也沒甚麼意思,便暫時擱在一邊。起先他們就商量了,等疾風成親之後,就把他放在明面上,也預備着將來他們若是離開,就留下疾風主持大局。所以等到三朝回門,便在山莊裡設了香案,鳳卿卿準備收疾風爲徒。
一個天神信徒的身份,便於控制塞罕草原的土匪們,這也就等於是明着告訴他,他要長留在塞罕草原了,幸好這些影衛大多是孤兒,也沒有老人需要照顧贍養,所以疾風很快就點了頭。
同時被叫來的還有孟合。鳳卿卿冠冕堂皇的話還沒說完,丫已經喜極而泣,鳳卿卿淡定的續道:“從今天開始,你們都姓鳳。既然三爺幫你取名叫疾風,那就叫鳳疾好了。至於孟合,我再幫你取個漢名,叫鳳誠。”
鳳疾磕頭謝恩,還沒等他站起來,鳳誠已經嚎啕大哭起來,然後一頭撲過來,想要親吻騰格里天神的腳。
幸好鳳卿卿早有防備,飛快閃開,於是鳳誠就抱着她的椅子腳大哭,鳳卿卿看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心裡有些不忍,於是半彎了腰,把手輕輕壓在了他的發上:“鳳誠,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到了。我不會忘記你的。”
這是天神的承諾!天神已經答應讓他生生世世追隨了!鳳誠已經整個人開心到恍惚,帶着滿臉的淚挺直了腰,雙目熠熠:“騰格里天神,您的信徒鳳誠將永遠虔誠供奉於您,忠實執行您的神旨,在人間傳揚你的神蹟……”
信仰真的會使人發光的……經此一事,鳳卿卿轉世天神之名更是如日中天。
鳳誠滿心的知遇之恩無以爲報,不知得了甚麼人的啓發,忽然就跑來,說要爲騰格里天神建一座神廟。
鳳卿卿這會兒的心情,完全就像是丟了一隻鞋子在等另一隻鞋子,甚麼都沒心思做,被鳳誠這麼一說,瞬間就慚愧了……她其實真的甚麼都沒做呀,被人這麼愛戴,感覺鴨梨山大啊!
等把他打發走,眼前還一直浮現他熱忱的眼睛,越想越覺得慚愧。忍不住又去問樓聽雨:“這事兒你說該怎麼辦呀!我覺得鳳誠那架勢不給他做他就要哭了呀!其實我是不是真的應該多爲他們做點兒甚麼?怎麼說也頂了個騰格里天神的名頭,什麼都不做感覺良心上過不去。”
樓聽雨微笑道:“舉凡世間神明,原本就出自百姓之心,他能想到爲你建神廟,供奉香火,寄託信仰,證明你這個天神做的很不錯。”半開玩笑的說了這麼一句,他便正色道:“其實當初我與漠晗,便曾商量過這件事。既然已經做了天神,那索性做到極致。神廟是必須要建的。只是因爲我們先發現了地宮,又去開玉行,諸般事情繁雜,便耽擱下了。”
鳳卿卿托腮道:“可是這有沒有可能是金烏教的詭計?鳳誠那傢伙,耳根子軟的很。”
“是有可能。”樓聽雨溫言道:“可是,這就好比明知我們是設局,他們也不得不來,這建神廟,即使明知他們是要藉此興風做浪,我們也是不得不然。須知現在真正信服你的人都在山莊裡,可是草原廣敖,有很多人,只怕多少還有些半信半疑,例如草原最大的一支土匪幫,滿都拉圖他們,態度便十分模糊,這便是一個隱憂。所以,我們必須要把這些人的懷疑打消掉。若不能將草原諸族徹底收服,你們之前所做的,便沒有意義。”
看她眨巴着眼睛,他微微一笑:“卿卿,其實對於百姓來說,坐天下的是慕容氏,或者其它人,並沒有多少不同,他們更在意的是田裡能打多少糧,鍋裡能有幾塊肉。就比如這些土匪,人常說他們悍勇嗜血,可其實,他們也不是天生就是土匪的,他們在草原上放馬牧羊,角鬥打獵,一樣很開心,未必一定要打家劫舍。”
鳳卿卿有點兒發愁:“可是嘗過了不勞而獲,他們還能再回頭放馬牧羊嗎?”
“可以,當然可以。”樓聽雨微微含笑:“人心本善,他們只需要一點點時間。卿卿,你要明白,有野心的永遠都是統治者而非百姓,搶劫固然可以不勞而獲,卻少了與天爭鋒的快意。”
鳳卿卿皺起眉,試着去體會他說的這種感覺,喃喃的道:“如果真的能讓他們改變,也是行善積德了吧!”
“當然是。”樓聽雨一笑,起身打開櫃子,取出了一卷地圖,在桌上攤開來。鳳卿卿一看之下,就挑了挑眉。這是他們跟天鳥混熟了之後騎着天鳥飛了數次才重新畫過的,遠比之前的要精確。怪不得當時慕容昶硬要畫這個地圖,原來早就打算要建神廟嘛?
樓聽雨溫言道:“卿卿,草原天氣多變,神廟的位置又不能太偏。上次軒洲祈雨,你曾用過一些奇怪的結,不知這種結,還有沒有別的效用?例如防風,保暖,防雨……”
看他頭也不擡,說的慢條斯理又十分理所當然,鳳卿卿輕咳着看天,假裝聽不懂的樣子。這位兄臺,這種神秘的事情你表現的這麼淡定尊的好麼?雖然她的小本事他也差不多摸透了,可是被當面揭穿,還是覺得好不安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