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來之前就預備好了的說詞,說的十分流暢,連自己都信了。
這家庵堂十分偏僻,大約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大手筆的香客,老尼姑的臉上也見了些驚喜,連連稱謝,着小尼姑去置辦,鳳卿卿道:“上次我們來時,院中有棵白果樹,想來如今必更繁茂了,我與爹爹去瞧瞧可以麼?”
老尼姑微笑道:“自然可以。施主自便,待香品置辦妥當,貧尼便着人去請施主。”
普濟庵不大,但卻是依山而建,乍走進去的確有點兒繞,但這也擱不住鳳卿卿開了外掛,很快就找到了地方……那尤氏孤女正背身跪在靜室中揀佛豆,一聲聲十分虔誠。鳳卿卿示意寒老頭走開幾步,上前道:“這位師太。”
她擡起頭來,施了一禮,神色木然:“貧尼靜心。見過施主。”
鳳卿卿看她年紀只怕比寒老頭還要大,又是骨瘦如柴,神情愁苦,也不敢一下子刺激到她,於是緩緩的道:“師太,我聽你的聲音不像祈福,倒似要贖罪,不知……”
纔剛說了個開頭,誰知靜心女尼恰好回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寒慎徒,靜心臉色大變,整個人一個踉蹌,尖聲道:“韓將軍,韓……韓將軍……”
鳳卿卿急向寒慎徒傳音,寒老頭也不會裝,直接上前一步,威嚴道:“正是!正是本將軍!”
靜心面無人色向後退去,整個人貼在牆上,寒老頭一步步逼上,靜心尖聲道:“韓將軍!我孃親也是被逼的!韓將軍饒命!”眼看寒慎徒已經到了眼前,她雙眼翻白,一下子就軟了下去。
鳳卿卿嚇了一跳,一把拉開寒老頭,低頭看時,瞬間無語……也不顧暴露異能,直接把手放在靜心身上,施展治癒術……好一會兒,靜心才緩緩的喘回一口氣,淚流滿面道:“終於來了……終於來了……我早知菩薩不會放過我們……”
鳳卿卿鬱悶的看着天空……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就是靜心女尼的心理防線不用攻就破了,耗時還不到三分鐘……但還有一個壞消息,就是靜心女尼有心臟病,現在纔剛剛發作過,不宜勞累不宜受刺激,那要怎麼在十天之期結束之前趕回京城呢……
…………
此時京城之中,慕容昶也沒閒着。現在整個京城都等着看珺王爺如何查這樁四十年前的舊案,慕容昶當然也要做做姿態給他們看看。
幾天時間,他馬不停蹄的拜訪了所有的韓家軍舊將,但當年老元帥的同袍大多都已經故去,留下的子侄之輩也說不出甚麼有用的信息,只餘了一個告老的孫道功,已經是七十二歲的高齡。可當慕容昶見到孫道功時,孫道功已經口歪眼斜,糊里糊塗,連人都認不清了。
前一天影衛的消息裡,老傢伙能吃能睡,還能提着柺杖打罵下人,珺王爺一要見他,立刻就中風了?這本身就是有鬼!慕容昶面上不動聲色,然後接連三天去“探望”,對着“中風”的老年癡呆噓寒問暖……誰叫他是當年唯一的老不死,不找他找誰?
珺王爺親自上陣,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到第三天時,就順利把孫道功整個人都逼的狂燥了,可是這會兒,借他個膽兒,也絕不敢整個離京求醫假死之類,那不是擺明了心虛麼,所以最多關起門來摔摔東西罵罵下人出氣。
人一失了冷靜,就很容易失言……於是很快,假扮成將軍府下人的必應居高手,便把一個東西送到了珺王爺案頭,據說是孫道功隨身之物,極之在意,他們是趕着製出了一個外表相似的才悄悄替了下來。
這是一個非石非玉,顏色黃中泛紅的圓球,足有茶杯大,外表筋絡遍佈,帶着一股異樣的暖香。慕容昶正在研究,寒江雪恰好推門進來,一見這東西就驚了一驚:“這是哪來的?”
慕容昶訝然:“三哥認識?”
寒江雪接過來,細看了幾眼:“這難道是傳說中的五行之精?”他神情激動起來,向外道:“抓只蟬來。”
此時已經是夏末,樹上知了已經很少,大多半死不活,影衛抓了一隻來,寒江雪把圓球和知了一起倒扣在盆下,不一會兒,就聽知了的叫聲重又嘹亮起來。
寒江雪又驚又喜:“果然是,沒想到世上竟真有此物。”他嚮慕容昶道:“這東西名爲福祿,又稱五行之精,據說生死人肉白骨,佩之百病不生,身康體健,百歲老人仍舊可以耳聰目明。”他一邊說一邊展示:“你看,這是一個有靈性的活物,陽光下,甚至可以看到裡面靈氣涌動,血脈變幻……”
慕容昶點了點頭,笑道:“怪不得孫老頭愈老愈精神,我還真以爲禍害活千年呢!”
寒江雪訝然:“孫道功?”慕容昶點頭,他更是詫異:“可是,據說這東西二百餘年之前,被西疆國師所得,西疆王奉爲國寶,怎會在孫道功手中?”
被他這一提醒,慕容昶猛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在書架翻出一本史官記,上面明明白白的記載着,孫道功攻破西疆皇宮,西疆王欲取國寶乞降,卻發現國寶被盜云云。也就是說,在孫道功領軍打入西疆之前,他就與西疆有過來往……這消息還真是來的巧呢!
寒江雪並不深思,隨即丟開,只是連連感嘆:“其實西疆可稱藥疆,處處是寶,就這麼亡國,實在可惜了。”
慕容昶一笑:“比如?”
寒江雪精神一振:“比如西疆有一種山石,火紅色,打磨了帶在身上,婦人女子溫胃暖宮,其效如神……比如有一種五瓣果,串成佛珠掛在身上,調養氣血,溫潤肺腑,延年益壽……比如……”
他一口氣說了近十種,慕容昶聽的好笑:“三哥當真是神醫……三哥年長,卻是行三,想必是因爲於武之一道不甚喜歡?”
寒江雪一窒,頗有些訕訕的:“是啊,我自小醉心藥術,不喜習武。若不是父親去世,小淵又不聲不響偷跑下山,我根本不會學武功。”
慕容昶大笑:“三哥真是心直口快。那麼,三哥,我需要你幫我配幾服藥……”
寒江雪慚愧之下,一口答應:“不管甚麼藥,我一定辦到!”
轉眼又是幾日,慕容昶暗中遣人,在尤父當年的宅弟中,搜出了數種西疆藥寶,甚至還搜到了一封當年尤父與人交易的切結書,其中交易貨物以“鐵中火”代替,可簽名卻是“布日固德”,絕非中土人士。就算鳳卿卿的人證請不到,這些東西,也足夠審一審孫道功了。只不過孫道功老奸巨滑,所以證據當然還是愈充足愈好。
但這些事,慕容宥卻是一無所知,不管是他收買的珺王府影衛,還是他自己的影衛,得到的消息都是慕容昶明裡暗裡正疲於奔命,焦頭爛額,毫無頭緒。
雖然這是意料中事,就算鳳來帝,也不認爲這樁四十年前就蓋棺定論的大案,慕容昶能查出甚麼新章……但慕容宥心情還是頗佳。這一天恰逢尤長勝的壽日,雖然老族長剛被鳳來帝申飭過,不敢如往年那般風光大辦,但慕容宥是親外孫,自然是要到場的。
尤長勝的妻子就是孫道功的長女,孫道功兩個兒子自然也都在座。孫家將門傳家,手掌重兵,亦是慕容宥的一大助力,所以他與孫家向來走的極近。
酒過三巡,慕容宥含笑問孫嵐得:“令尊身子還好?”
這一席都是自己人,孫嵐得又是武將,說話也不太拘謹:“王爺有所不知,我父親前些日子受涼中風,連御醫都沒辦法……偏生珺王爺得了聖諭,要查當年韓……咳,韓家那反賊的事,日日上門,微臣又不敢不讓王爺見面,着實爲難的很。”
慕容宥微微一笑,雍容優雅:“你也不必多心。三弟受命查清當年之事,孫老是當年與韓承祖同袍將領中唯一健在的,三弟不找他,又能找誰?左也不過是十天,忍忍就過去了,到時再好生爲孫老調養纔是。”
“話雖如此,終究鬧心。”孫其名忍不住抱怨:“難不成活的久倒是過失了?再說這件事都已經四十多年了,那宋大人也着實無聊的緊,平白無端翻出這件案子,難道還能給那反賊翻案不成!”
慕容宥悠然道:“他既然無意中看到祭拜留下的東西,曉得世上還有反賊餘孽,又怎能知情不報……至於翻案,本王卻覺得不太可能,當年審案子的,可是先帝爺指定的三位大人,個個都有青天之謂,且指證之人,還是耿直無私的杜老將軍,聽說當年韓承祖自剔之時,杜老將軍邊哭邊罵,極盡哀絕,顯然與他情同兄弟……可是韓承祖做下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也是……”他嘆了口氣。
孫其名不由得附和:“是啊!所以說這珺王妃真是作死,人家還說她旺夫,我瞧是剋夫纔對!這才叫認賊做師……可憐珺王爺少年才俊,只怕要栽在這一出了……”
慕容宥笑容和煦,儀態優雅,眼中卻劃過一絲得意……那時他無意中探知此事,着實如獲至寶,當日得知鳳卿卿拜這江湖第一人爲師時有多憤怒,此時就有多驚喜。所以他才指使那採風史去查探,本來想去大理寺告狀的,但一時惡念興起,索性直接去了京兆府……畢竟這麼好的讓慕容昶自掘墳墓的機會,他實在不願放過,不但不會放過,還要一步一步,親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