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鳳卿卿一生,從未如此刻這般驚惶,又是這般憤怒。她的手下意識的越抓越緊,越抓越緊,終於驚喘了一聲,猛然醒了過來。一眼看到君拂柳,她脫口就問:“寶寶呢?”
君拂柳一怔,影衛早飛也似的把兩隻小糰子抱了過來,放在榻邊。兩隻小糰子還沒榻面高,一齊搖搖擺擺的走過來,雙手把着牀邊,仰面露出一對亮晶晶的大眼睛,實在可愛到不行。
鳳卿卿眼裡迅速涌上了淚,伸手想去抱小糰子,霖姐兒卻呀了一聲,伸小胖手來夠她手:“孃親吹吹,不痛不痛哦……”
鳳卿卿一怔,回過手來看着手指上的血跡,然後愕然轉回頭,樓聽雨本已經站起想要走開,被她這麼一看,只得微微一笑:“沒事的。”
鳳卿卿十分愧疚,卻又毫無辦法,只能苦笑道:“下次拜託給我個軟東西捏着,天工坊少主這麼珍貴的手,捏壞了我可賠不起。”
樓聽雨失笑,“好,我記得了。”
鳳卿卿定了定神,將小糰子抱到懷裡,打手勢示意影衛戒防,一邊極低極低的道:“小柳,我要你幫我個忙。”
她說的鄭重,君拂柳迅速站起垂手:“殿下請吩咐。”
鳳卿卿點了點頭,猶滿心驚惶,拼命抑着戰抖:“我剛纔感覺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東西。我很怕,真的很怕。所以,我決定把霖兒葳兒送出草原。你們須連夜動身,立刻,馬上,離開草原。”
君拂柳吃了一驚,想問什麼,又咽住,猶豫了一下才道:“送去哪裡?”
“南邊不吉,不能回京城,西邊也不好,”鳳卿卿想了想:“不然就送去寒天門?”
寒江雪脫口道:“不成。”
鳳卿卿愣住,回頭看着他,寒江雪急避開她眼神,遲疑着想解釋什麼,卻一時不知要如何解釋,鳳卿卿已經明白了,點了點頭,竟平生了幾許悲涼:“我知道了。”
她頓了一頓,低低的道:“我需再想想。小柳,我的孩兒就託附給你了。你要記住,霖兒葳兒,不是尋常的小孩子,有時候,有些事,不妨聽聽他們的話。”
君拂柳低聲道:“我記住了。”
鳳卿卿輕聲道:“你們先出去吧,我再跟霖兒葳兒說說話。”
幾人互看了幾眼,應命而出,鳳卿卿轉頭看時,小姐倆坐的端端正正,一起張大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分明聽懂了,卻沒有哭。
鳳卿卿心頭一酸,淚便撲簌簌落了下來,哽咽着低頭吻他們的額頭,霖姐兒張着小胖手拼命往她懷裡鑽,卻一聲不吭,懂事的叫人心疼。葳哥兒來回看着孃親和小姐姐,小嘴巴扁呀扁的,終於忍不住叫:“孃親!”
鳳卿卿擡頭,他立刻用力擠出小酒渦,眼淚汪汪的看着她,眼巴巴的又叫:“孃親,葳兒不走,葳兒給你親渦渦……”
鳳卿卿噗的一笑,淚早又落了下來,抱着他親了又親,好一會兒,才終於長吸了口氣,下牀取了平安扣和紅繩,低低的道:“霖兒,要保護弟弟,保護小柳叔叔,記住,你們現在還小,只許躲,只許逃,別的什麼都不許做!孃親要的,就是你們平平安安的,別的孃親全都不在乎。聽懂了沒有?”
霖姐兒已經哭的一抽一抽的,一邊用力點頭,抽噎着把小胖手放在她身上,鳳卿卿一笑,拉開她手,親了一親:“傻妞妞,不要賜福這種事。你要記住,變動太大的事情和關乎至親的事情,都不要輕易的賜福或者詛咒,於事情並沒有太多益處,反而容易節外生枝,最重要的,是太過傷身,知不知道?”
霖姐兒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聲來,撲進她懷裡:“孃親,霖兒不走,霖兒要跟孃親一起。”
葳哥兒本來就忍的辛苦,一看姐姐都哭了,立刻也撲過來,扯着孃親衣襟哇哇大哭。鳳卿卿雙手攏了兩隻小糰子,眼淚直往下掉,卻又飛快抹去,手仍在繫着巫女結。終於結成,轉手,系在了霖姐兒脖子上。
這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巫女結,古往今來的巫女,也許從沒有人用過。畢竟異能是巫女防身保命的根本,即使是臨時的,也沒有人願意把它借給別人。
門外幾步遠的地方,聽着小糰子的哭聲,君拂柳忍不住道:“樓公子,難道……竟真的如此嚴重?一定要走?我着實不放心卿卿。”
樓聽雨溫言道:“卿卿聰明善察,若是有可能,她想必也願意留霖兒葳兒在身邊,貼身保護。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必是萬不得已。”
君拂柳愣了許久,忽然折身拜倒:“拜託樓公子好生照應殿下,君拂柳感激不盡。”
樓聽雨伸手扶住:“又何必如此,我自然會傾盡全力。”他微微凝眉,忽然一笑:“但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卿卿看似頑皮,卻是遇強愈強,不管對手是誰,要讓她輸,可不容易呢!”
君拂柳默然點頭,樓聽雨遲疑了一下,轉頭問寒江雪:“三哥,師父突然離開,難道竟是寒天門出了事不成?”
“嗯,”寒江雪也正在想這件事,微微苦笑:“當初本來只說是四弟失蹤,後來,竟連五弟也不見了。原本我並不曾多想,只是師父也一去不回……”
樓聽雨不由的凝起了眉。
當晚,鳳卿卿便招來了天鳥,令君拂柳與伯青四人,護送小姐倆兒離開,同時爲了佈置疑兵掩人耳目,也因爲擔心寒慎徒,所以令四個影衛與寒江雪秘密潛回寒天門。
遙遙看着天鳥們滑向夜空,鳳卿卿按了按酸澀的眼睛,轉回身來。樓聽雨溫言道:“卿卿,不用擔心,霖兒葳兒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鳳卿卿嘆了口氣:“我知道他們不會有事,可還是忍不住要擔心。還有師父……我覺得他不會有事,可還是擔心的不得了。”
樓聽雨輕聲道:“寒三哥用藥如神,足可以一當百。”
“是啊!”鳳卿卿一步步走回來,忽然想到甚麼似的轉回頭:“小哥,你知道麼,我們輸在太君子。你沒聽過麼,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就因爲我們太君子,所以人人都不怕對我們動手,因爲代價實在太小。”
樓聽雨微微凝眉,低頭看她,眼神極其溫和:“卿卿,你想的太偏激。你要明白,即使我們甚麼都沒有做,也沒有人敢輕視我們的力量。想那炎魃,即使身陷疑地,拼着受傷,都不願意暴露身份……正是因爲,做我們的朋友,比做我們的敵人要好的多,他們根本沒有信心和實力與我們做對。”鳳卿卿微震,張大眼睛看着他,樓聽雨一字一句道:“可是時至今日,他們已經不得不自揭底牌,這對我們而言,不是壞事。”
他微微一笑:“樓聽雨雖然是迂腐的‘聖父’,可是慕容昶和鳳卿卿,對敵人卻不會手下留情的,對不對?”
“嗯,”鳳卿卿捏着拳表情堅決:“誰若敢動我的親人,我一定會讓他後悔的!”
樓聽雨含笑拍拍她肩:“山雨欲來風滿樓……我等着看騰格里天神如何力挽狂瀾。”
鳳卿卿點了點頭,想說她跟慕容昶簡直就是個合則生分則死的關係啊!他在身邊兒的時候,沒覺得敵人多狡猾形勢多嚴峻啊!可是這種話這會兒說出來,簡直就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所以只沒精打彩的擺了擺手。
說是要養精蓄銳,可是哪裡睡的着,想小糰子也不知怎樣了,會不會冷……在牀上翻來覆去許久,還是忍不住爬起來,推開窗,抱肩看着窗外的月亮。側邊有燈光透過來,是樓聽雨的房間,鳳卿卿猶豫了一下,還是披上披風,走過去敲了敲門:“小哥?這麼晚還沒睡?”
樓聽雨道:“進來罷。”鳳卿卿推門進去,樓聽雨正坐在桌前寫寫畫畫,桌上攤着許多張紙,一見她便擡頭一笑:“你過來瞧瞧。”
鳳卿卿坐下來看了幾眼,就見紙上各種符號,簡筆畫之類應有盡有,只依稀辯出甚麼咳嗽、擊樹、腳步等等,有點莫名:“這什麼啊?”問完了,她迅速回神:“哦!我知道了!”
慕容昶說過,金烏教的傳訊方式非常機巧刁鑽,很多看似無意的聲音、動作都可以傳訊,反而當面半分端倪都不露。影衛已經不動聲色的盯了很久,但要解讀的確是個大工程。
樓聽雨細細的道:“我早就在想,以看似無意的動作傳訊,必定不能說太複雜的事情,所以細細比對了一下。大概說起來,陽爲動作,陰爲聲音,月爲主旨,日爲細節。例如戊丑月甲申日,戊爲陽幹即動作,醜爲陰支即聲音。甲爲天干之‘一’,申爲地支之‘九’……”
“等等!這還叫不復雜?”鳳卿卿頭都大了:“你不用解釋,這種事情你知道就好了,我不用知道的。”
樓聽雨無奈搖頭,將右手邊的紙一張張攤開:“我纔剛剛猜到,正把之前影衛查到的訊息一一解讀,比如這張,他們告訴炎魑有神醫在,必定是已經發現了君不識的存在……還有這張,說到湛塵,有機關影衛,不易進入。”他一邊攤開,一邊摹在紙上,忽然大大一怔,迅速把最後一張攤開,比對了一下,臉色便是一沉:“我們還是小看了他。”
鳳卿卿一怔:“怎麼?”
樓聽雨苦笑道:“這是昨日夜裡的訊息‘寅時脫身’。我想,房中的炎魃已經是個假的了。”
鳳卿卿臉色一變,這陣子諸事繁雜,玉行、玉礦、波日特宮等等都需留人看守,影衛四處分散,留在山莊裡的已經很少,炎魃所在的房間又是個毒氣窩,影衛不敢太過靠近,居然讓他給跑了?鳳卿卿霍然站起:“我早就說不能太君子!玩甚麼靜觀其變!就是簡單粗暴才最有效!我去找君不識!我們馬上把那個老妖婆抓起來!”
她轉身就往外走,樓聽雨只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