瑄王府中,沈蒼蘭正緊緊的握着那個巫女結。
巫女結上染了君拂柳的血,猶在往下滴,她卻一徑發愣。她着實想不到,這世上竟真的會有一個巫女,肯把自己所有的異能借給別人?還是一個剛滿週歲的小娃娃?這是在求死麼?她究竟爲何如此?
旁站的影衛等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道:“王妃,快救王爺啊!你不是說搶回這個東西,就能救王爺了麼!”
沈蒼蘭一怔,下意識的轉眼,看向了榻上那個屍體。慕容宥是被賜鴆酒而死,卻冠上了救駕的名義,她感應到了這巫女結,便吩咐影衛埋伏在側,攔截君拂柳,搶下了這個巫女結。只要戴上這個巫女結,她就有了鳳卿卿的全部異能,完全可以施展復活術救回慕容宥。
當然,巫女復活術是有忌諱的,如果復活一個人,就會失去所有異能,可是她用的是鳳卿卿的異能,就算失去了,也還餘下她自己的先知之力,自保有餘。
她起初,是真的想要復活慕容宥的。可是此時巫女結在手,她卻忽然有些猶豫了,想着鳳來帝賜下毒酒的那一刻,想着那雙冰冷的眼睛。她一直以爲鳳來帝是慈父仁君,就算慕容宥做下任何事,他都必不忍心重罰,只怕慕容宥自己也是這樣想的。沒想到,他真的會毫不留情的賜死他……他是真的把這個兒子放棄了。也許在貶他爲侯時,就已經預備要放棄了。
此時,天下人都知道瑄王爺已經死了,那麼,救回慕容宥之後,他們能幹什麼?放棄皇子身份,一起亡命天涯麼?
沈蒼蘭遲疑的捏緊了巫女結,看旁邊影衛眼神已經有些疑惑,急道:“你們取些平安扣來,我盡力而爲。”
此時留下的,都是心腹,也知道她有些不爲人知的手段,頓時就信了,出去取了來,沈蒼蘭擺手令他們退下,然後低頭開始打結,一邊打,一邊無聲低語:“慕容宥,不是我不幫你,皇上已經放棄你了,你縱是回來,也是大位無望,卻又何苦受此磋磨……倒不如好生去罷,你一生這般辛苦籌謀,卻被鳳卿卿所誤,我一定會替你報仇,替你將這個帳好好討還,我多打些祈福繩結給你,你好生求個來世。”
她頓了一頓,忽然想起甚麼,微微一笑:“初兒是你的兒子,你一直都不曾好生照應他,現如今你去了,我一定會好生照應他,補償他,待得他登基,我有鳳卿卿所有的力量,必定可以保他江山萬萬年。”
念及新帝登基,她就是太后!當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遠勝過在這王府之中提心吊膽,苦求一人之寵愛!
沈蒼蘭越想越是堅定,隨手將打好的結放在已經僵硬的屍體上,擡眼時,慕容宥的面上已經有了屍斑,平素俊雅的面容無端端顯得極爲恐怖。沈蒼蘭的手一頓,急起身走開幾步,連她自己都不知,她的臉上滿是嫌惡。
她隨即彎腰,拿過了鳳卿卿的巫女結,掛在了頸上,靜靜閉目,感受那種力量,脣角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鳳卿卿,沒想到吧,你居然也有今天!你所有的力量都已經到了我身上,倒要看看,你日後還怎麼風光!
而此時,從宮中出來的姚涅,剛剛回到珺王府,一眼便看到衣衫浴血的君拂柳,登時大吃一驚,急急衝上。
君拂柳肚腹洞穿,傷勢實在太重,直到姚涅氣息推入,才勉強喘回了一口氣,此時,巫女結是唯一能挽回鳳卿卿心神的東西,自然極爲重要,可是霖姐兒和葳哥兒不過是兩個週歲大的孩子,身邊無人照應,卻也不成,君拂柳拼命張口,想要說出一句甚麼,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音,掙扎許久,頭一歪便氣絕當場。
姚涅整個人都驚住了,瞪着他的面容,全不知如何是好。
他能猜到是鳥訊跟兩個孩子有關,也能猜到是君拂柳帶他們躲在京城某一處,可此時慕容昶離京,君拂柳竟會意外身故,他……真的不知要怎麼辦!不知兩個孩子可平安,不知將來,要如何向鳳卿卿交待!
這所有的一切,鳳卿卿一無所知,即使知道了,也已經不會在意。
她此時是一個全頭全尾的阿里婭。大炆昊成帝本就是個征戰四方的梟雄,號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他的妻子,樓蘭公主阿里婭,卻也是個能征善戰的女將軍,經常伴夫出征,曾有單槍匹馬闖入敵營救回相公的事蹟,被大炆上下稱之爲勇後。她雖然覺得此時的轉世相公,遠不及當年慷慨豪放的英雄帝王,卻更不在乎這一世的慕容昶和兩個孩子。
此時,聞千里和鳳卿卿正在趕往樓蘭。
直到她成了阿里婭,聞千里纔將所有真相合盤托出,即使他不說,她也已經可以猜到。昊成帝當年有個謀士,是個巫女,曾經在樓蘭迷宮中藏下了一種驚世武器,稱之爲“巫女靈兵”。而大炆國中,向來有個傳言,“巫女靈兵傾覆天下”,這十二個盒子就是打開機關的鑰匙。餘外,還有赤宵劍、斑龍劍、巨闕劍和大炆玉璽。
鳳卿卿當初就想,這一切的始作傭者,必定是個巫女,而且有九成可能,也是一個穿越者……可是她究竟留下了甚麼武器?真的可以傾覆天下?不會是從現代帶過來的吧?
一邊思忖,便覺撲簌簌幾聲,一隻小小鳥兒,落在她的肩上,鳳卿卿隨手接住,取下信箋,看了一眼。信是慕容昶的筆跡,只有兩個字:“卿卿?”字跡極是匆促急切。
鳳卿卿一皺眉:“什麼都不說,傳甚麼訊!”看聞千里從暗角轉出,又忍不住道:“你躲起來做甚麼?”
聞千里一笑,語聲是一貫的溫柔:“我若不躲起來,那鳥兒豈會落下?”
她着實看不上他這種軟綿綿有氣無力的說話方式,馬鞭望空一抽,啪的一聲銳響,“好好的倒要給只鳥讓道?你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小家子氣?”
聞千里輕咳一聲收了笑,他知道阿里婭不喜歡這種男人,阿里婭喜歡的,是彪悍豪邁的草原漢子,是如昊成帝一般沙場征戰的英雄。可是他混跡民間數年,早已經習慣了這樣斯文示弱的態度,一時要改,也是爲難。只得別了別臉,從她手中抽了紙,看了一眼,便道:“上次我同你說,取斑龍劍來,你可還記得?便讓他取來罷!”
鳳卿卿一皺眉:“又是斑龍,又是赤宵,還要甚麼孔明鎖,解個機關真是麻煩!”
聞千里語聲愈柔:“若不麻煩,又怎麼保得這個秘密這麼多年?”
他越溫柔,她越是看不上眼,一皺眉,馬兒一帶便跑遠了,聞千里一轉頭時,遙見鳳卿卿撥了髮釵,就在那紙的背面劃了幾筆,潦草的綁回,隨手放飛。雖在奔馬之上,所有動作卻似乎完全不受影響。其實鳳卿卿本身的功夫不錯,但阿里婭擅長的卻是馬術陣仗,兩相接合,倒顯得十分颯爽。聞千里看在眼中,微微一笑,撥馬追了上去。
很快,慕容昶便收到了回書,雖是釵劃,卻是力透紙背,極是清晰:“拿斑龍劍到樓蘭來!”
慕容昶身體猛然就是一僵,一時心頭又痛又酸又苦。他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慕容葳訓練的鳥兒,是不太可能找錯人的,可是鳳卿卿傳來的訊息,不論筆跡,口吻,還是方式,都完全不是鳳卿卿……不管是攝魂術還是甚麼,總之,這不是鳳卿卿,而且他看的出,這不是鳳卿卿爲了迷惑聞千里而假裝,而是真的,真的不是她了。
心口疼的要嘔血一般,卻拼命平抑,讓自己清醒。
他的傻小貓找不到家了,甚至……找不到自己了,他若不去救她,她要怎麼辦?不知深呼吸了幾次,他面上漸漸平靜,然後傳書給姚涅:“着人拿斑龍劍,送往樓蘭。”
兩邊兒都是快馬疾馳,未出草原,聞千里就接到了京城傳訊,一看之下,沉默許久,鳳卿卿看的直皺眉,搶過紙箋瞥了一眼,哧笑一聲,隨手拋開。
聞千里不由得一笑:“我並不是怕什麼,只是沒想到這位燕皇,如此深藏不露,竟有壯士斷腕的魄力。”
鳳卿卿沉吟道:“燕皇對民仁厚,在朝英明,對文臣示之風骨,對武將示之坦蕩,七國朝會,敢放手讓慕容昶施爲,”聞千里忍不住側目看她,可是她神情坦然,就事論事,這個名字與她似乎全無意義,毫不遲疑的續道:“……此時,又決然處死長子,扶起長孫。這長孫今年未滿十歲罷?須知,這個太子可不是好當的,風險機遇並存,進則入主天下,退則萬劫不復……”
她一邊說着,不由呵笑兩聲:“這位燕皇,不好對付。”
聞千里點了點頭,仍舊看着她,鳳卿卿道:“但看他這番動作,保不齊當初也把你算計在內。你離開京城到這兒來,反倒不是壞事,最起碼脫出了他的籌算,沒有被他順便收拾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時候退一步是對的。”
聞千里嗯了一聲:“也算是因禍得福吧,我本意只是想來尋你,並未防備京城會有如此大的動作。說到底是看錯了這個皇帝。”
話說一半,見她脣畔全是不屑冷笑,不由得便嚥住了。
鳳卿卿鬼馬精靈,其實卻極是心軟,家人朋友無疑是她的死穴,只要他對她好,就算他真的做了十惡不赦之事,她也不忍心傷他。可阿里婭卻完全不同。她壓根兒就瞧不起兒女情長的男人,她熟讀兵法一呼百應,她本是英雄,自然,崇敬的也是英雄。
聞千里一時竟是無言,良久才肅容道:“我們走罷。儘快趕到樓蘭。”鳳卿卿哪等他說,早撥馬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