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宥怒極,君不識卻始終神情淡漠:“總之,你若要我爲你解毒,你我便兩清,從此我再不爲你效力……你若不願,那待你死後,我仍舊可得自由。”他頓了一頓:“王爺,君某不得不提醒一句,此毒極其霸道傷身,若再過一柱香時分,縱解了毒,王爺也是個廢人了。”
慕容宥怒發欲狂,卻偏生毫無辦法,全身都是撕扯般的劇痛,顯然君不識此言非虛。他倒也果決,當機立斷:“解!馬上解!你我兩清!”
君不識一言不發的彎腰,將一枚藥丸彈入他口中,拂袖便走,出了院落,外面正有幾個官員還未走遠,正聚在一起商議甚麼,君不識徑直道:“我是江南君不識。前幾日慕容宥曾命我煉製毒石,投入帝神泉中,服之昏厥。”
房中慕容宥服下解藥,頭腦剛得了一線清明,就聽了這麼一句,登時喉口一腥,生生氣暈了過去。
而院外,君不識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轉身就走,衆官員目瞪口呆……君不識自進了院子,再沒出來過,旁人雖不認識他,這幾個官員曾親自迎接,卻是認識的,也知道他是慕容宥帶來的神醫。現在他卻忽然從院中出來,說了這麼一句話,而院中,不管是慕容宥還是影衛,竟都沒有阻止?也就是說,這是真的?
衆官員身陷災區久矣,早已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即便是有心追隨之人,聽了這消息,也不由得駭異……一個如此喪心病狂之人,當真可爲天下之主?
君不識也不來跟樓聽雨敘舊,更加沒有與他們同救災民的仁心,鳳卿卿派人傳訊,提到九龍族,丫也毫不熱情,對珺王爺絲毫沒有同爲九龍族夫的親近之意……竟是徑直離了軒洲。連慕容昶都有些好笑,私底下玩笑道:“這樣的耿直的驢脾氣,慕容宥居然也敢用。”
鳳卿卿哼道:“他自然以爲愈是這樣的人,愈是不會背叛。而且君不識既然不走仁心仁術範兒,他還以爲他不會在意在水中下毒之類……我覺得慕容宥當年埋下的人情不算小。”
她忽然靈機一動,過去攬着男神的肩:“說起來,身在災區也算是落難吧,不如你挑一夥好看的孩子,我挨個看看,將來哪個有大出息,你就使勁對他好一點兒……好等他將來發達了求報恩……小投入,大回報,多好!”
這會兒鳳卿卿絲毫沒察覺她一口揭穿了瑄王爺的收買人心秘訣,徑自得意。慕容昶無語的敲敲她腦袋:“你養好孩子再說吧。”忽然想到甚麼,他桃花眼一眯,聲音曖昧,“爺當日也算是小投入大回報罷?昨晚那叫不求回報!”
這這……這也忒黃暴了……這麼對一個孕婦合適麼!她忿忿扭頭,裝做聽不懂的樣子,小耳朵根都要燒化了。
慕容宥自此稱病不出,流言卻是沸沸揚揚,愈演愈烈。他竟也沉住了氣,並不出面解釋。
一幌便是數日,諸般事務層出不窮,每日頂着炎炎烈日奔波勞碌,即使如慕容昶這樣的高手,也有些疲憊。
這天慕容昶回來時,又已經是深夜,他小心翼翼的走到牀前,坐下來,看着她……鳳卿卿在榻上翻了個身,伸手去摸他的臉,慕容昶輕輕握住,小心的吻了一吻:“髒,別摸。”
鳳卿卿張大眼睛看着他,他亦低頭看她,昏暗的天光中,他俊秀絕倫的面目消瘦了許多,連下巴都變尖了,酒渦都變長了,唯有那雙含笑的眼睛,仍舊那般溫柔。
她嘟起嘴:“真醜。”
慕容昶失笑,側頭咬一咬她的指尖:“還敢嫌棄爺!醜也是你孩子的爹!”
“錯了,”她撐起身子,不顧他阻止,吻了吻他的脣,眨眨眼睛:“不管甚麼時候,你都是我男神。”
他笑着湊過來,眯了眼深嗅她頸間涼習習的奶香,忽嘆了口氣,聲音低的恍若耳語:“傻貓,我真想抱着你回京城去……我不想讓我的孩子,生在這種地方……”
“別擔心,”她側身與他四目相對,水一般的瞳仁亮的驚人:“馬上就結束了。”
他微怔看着她,她的聲音極輕極輕:“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慕容宥手裡,還握着一張最大的王牌,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辦,但不管怎樣,軒洲的苦難,馬上就要結束了。”
她拉過他手,慢慢將他修長的指按入手心……一,二,三,四,五……
慕容昶沉默了一下,還是甚麼都沒有問,只低頭輕吻她的指尖……在小事上,她有時會頑皮,有時會賣關子,可是如此大事,若是能說,她一定早就說了……她既然不說,那麼這件事,一定跟他有關,她生怕說出來,會影響了甚麼,所以才一直忍到現在。
第二日,軒洲太守忽然拿來了一張神諭,據說是以萬民之血供奉佛前百日才求到的,神諭上只有四個字“開壇祈雨”。
軒洲初遭旱災時,也曾無數次設壇祈雨,卻都無功而返,漸漸的,百姓們也都失了希望……直到此時,見到這封神諭,百姓們這纔想起,就在慕容宥剛到軒洲時,就曾徵萬民之血,供於桐洲護國神寺……便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瞬間便是呼聲一片。
慕容宥稱病不出,做主的便只餘了慕容昶,慕容昶對祈雨之事本就不甚相信,尤其此時,若是求雨未得,有了希望再失望,百姓們的精神反而會崩潰,便有些猶豫,拖了半日,竟至萬民跪求,慕容昶逼不得已,只得應了。
也直到此時,鳳卿卿才終於感應到了她想要的情形……
這些日子,雖然她努力排解,可是來軒洲之前感應到的情形,着實是她最大的噩夢……一直到這一刻,才終於解脫……她們來到軒洲所做的一切,有好多都像是無用功,可是,卻好像一磚一瓦,終於慢慢的扭轉了事情的趨勢,改變了慕容昶的命運。
慕容宥手裡,一直握着他最大的王牌,就是沈蒼蘭感知到的那場雨。
沈蒼蘭是先知巫女,她能清楚的感應到日期和時辰,所以慕容寡有恃無恐,所以他剛到軒洲,就已經在佈局,就爲了此時此刻這一步棋……在慕容昶來之前,他的計劃裡沒有慕容昶,但現在他已經聲名盡毀,只餘了這最大的殺招,他一定會踩着慕容昶上位!
所以他不動聲色的挑動百官萬民,逼慕容昶上神臺,等到慕容昶祈而未得,慕容宥再“抱病”登臺,祈得甘霖……多麼完美的逆襲!之前的種種,在這樣巨大的功績面前,都會變的不值一提!所以他根本不必解釋!
可現在,一切都會不同!他這張最大的王牌,必將成爲他最大的笑話。從起初,鳳卿卿的計劃就是,走渣王的路讓渣王無路可走!而且現在可是渣王爺哭着喊着,硬生生逼慕容昶走的!
甚麼叫自作孽不可活!這就叫!
………………
丙申月甲戌日,距沈蒼蘭算出的日期尚有兩日,珺王爺慕容昶華服金冠,登高臺爲軒洲百姓祈雨。
正午時分,驕陽似火,鐘樓銅鐘響,數萬百姓擡着金光閃閃的龍王神像,前方有童子捧着裝有蜥蜴的黑甕,繞高臺三週,每走四步,便跪地齊念“蜥蜴蜥蜴,吞雲吐霧,降雨滂沱,放汝歸去……”
禮畢時衆人齊齊跪拜,銅鐘再響,高臺上,俊美絕倫的珺王爺神情肅穆,執玉圭長拜四方,須臾,樂聲大起,響徹天地,慕容昶執起柳枝,自雨壇中沾了水,向四方點了幾點,朗聲道:“送龍幡!”
高臺上早已經設好龍幡,上畫黑魚左顧,中畫白龍吐雲,下畫水波神龜,隨着他一聲令下,衆人齊聲相應,同時舉火,龍幡帶着火光迅速升入天空……
衆人齊齊仰面,就在這當口,神臺之上忽芳香瀰漫,空中嘈雜聲聲,一片雀唳鳥鳴,隨即,有無數雀鳥蜂蝶自雲層深處飛來,繞着正中的求雨壇盤旋環繞……軒洲大旱三年,已經有多久不曾見過如此多的雀鳥,衆人目瞪口呆中,雀鳥越聚越多,珺王爺的身影隱在其中,若隱若現,竟恍似下一刻便要羽化飛天一般。
忽聽珺王爺一聲清嘯,雙臂一振,雀鳥蜂蝶漸漸散去,重又顯出他挺拔高大的身影……忽有人驚呼出聲,此時此刻,天空之中,繽紛斑斕,竟有無數道光影正漫天流動……好像是某種字符,可是細看時,卻又完全看不清。好似在軒洲之上,又倒扣了一層天幕,竟是華美玄妙到不可思議。
年年祈雨,幾曾見如此神蹟,數萬百姓屏聲息氣,滿場竟是靜的針落可聞……
就在此時,珺王爺清越的聲音響起,一字一句,數裡之外,仍聽的清清楚楚:“……伏以玄穹高上玉皇大帝並雷公,電母,風伯,雨師……”
隨着他的聲音,天空中斑斕字符愈來愈是耀目,愈來愈是切近,直映得衆人身上俱是霞光,高臺之上的珺王爺,更是坐擁聖光,身攏五彩,恍似神仙中人……極其冗長的祈雨文終於唸完,當慕容昶唸到最後一句時,“頓首叩拜”尾音未落,天空中忽然一聲霹靂,這樣的朗郎晴空,炎炎烈日之下,突出其來的,漫天的雨滴爭先恐後的自九天之上落下來,遍灑青山大地之間。
有好一會兒,衆人都呆呆的跪着,只仰面看着天空,恍似身在夢中……
雨水不斷的沖刷着龜裂的地面,沖刷着久渴的災民,自絲絲縷縷,直到滂沱……終於有人歡呼了一聲,然後衆人紛紛歡呼,漸漸匯成了歡喜的海洋,受盡乾旱折磨的軒洲百姓,情不自禁的張着手,張着嘴,迎接天空中落下的甘霖,這樣的意外之喜,讓所有人都失了神志……就連跪在前方的百官,都不由得歡喜雀躍,全沒了形象。
直至此時,珺王爺才緩緩起身,大雨之下,他墨發愈黑,俊面如畫,宛似嫡仙,一聲聲清越舒朗:“皇上萬歲萬萬歲,福佑大地,恩澤萬民!”
百姓恍似自夢中驚醒,紛紛跪地,齊聲高呼:“皇上萬歲萬萬歲,福佑大地,恩澤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