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殿中,許太醫一陣有條不紊的忙碌,終於讓薄情安穩下來,走出寢殿時,卻看到薄情的一衆近侍全都跪在地上,而那個手掌天下乾坤的男人,背對着衆人,靜靜的站在窗前,有些孤寂。
但,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也讓人感到他的滔天怒火,甚至影響到帝宮上空的風雲,引動了天象。
許太醫上前道:“回陛下,娘娘的情況如今已安穩,人也清醒過來,服藥調養即可,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
慕昭明聞言後,眼眸輕輕合上,懸着的心終於復位,只要她沒事就好,眼中怒火依然沒有消退。
壓抑着一腔的怒火,好半晌後,才沉聲道:“情兒會小產,有我們的大意在內,只是,她爲何會無緣無故便小產?”以情兒的體質,胎兒不應如此脆弱。
“回陛下,臣方纔替娘娘檢查時,發現娘娘體內氣血運行過快,想是娘娘曾經服食過某種能加快氣血運行的藥物,以致龍胎不保。此藥物的藥力在人體揮發得較快,臣暫時不知道是什麼藥物。”許太醫不敢有絲毫隱瞞。
“娘娘在宴會上都用過什麼,讓人取來馬上驗一驗。”慕昭明頭也不回的道。
“回陛下,娘娘胃口不開,沒吃任何膳食,只飲了幾杯青梅酒,那酒是皇貴妃準備的,據說是有十年的陳年青梅酒,娘娘總共飲了六杯。”帛兒一臉愧疚的道,要是當初她勸着娘娘,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六杯酒後,娘娘便醉了?”慕昭明疑惑的道,以情兒的武功,即使是百年的陳釀,也不可能只飲六小杯便醉倒,除非酒有問題。
“是,六杯。”
帛兒垂着頭,淡淡的道:“奴婢當時覺得蹊蹺,便讓珊瑚守着娘娘的坐席,不讓人靠近,以免有人消毀證據。如今天后娘娘正守着,奴婢這就去取來讓許太醫看看。”
“你領許太醫走一趟,當着衆人的面檢查。”慕昭明十分冷靜的道。
若酒中沒問題,他和情兒都不能說什麼,若酒中真的有問題,無論是誰也阻止不了他爲孩子報仇。
慕昭明沒有馬上見去薄情,他要等,等到許太醫查出答案爲止,若不然,情兒會自己先弄死自己。
恨,只有恨,才能讓情兒支持下去。
披香殿內,一衆女眷正在緊張的等着結果。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到陛下匆匆趕來,又匆匆把帝后娘娘帶走,也知道事態非常嚴重。
白映兒也是坐立不安,心中焦急異常,不知道情兒那邊怎樣,難道仁肅突然改變主意,算計的人不慕昭明而是情兒。
殿外終於傳出來腳步,帛兒帶着許太醫的走進來,白映兒連忙問道:“帛兒,你告訴本宮,情兒究竟怎樣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帛兒眼圈一紅,不知道該不該說。
看到帛兒這樣,白映兒更加急了:“快說,情兒究竟怎麼樣了?”
許太醫知道事情不好張揚,連忙出聲道:“天后娘娘勿急,此事暫不宜張揚,容微臣檢驗完這酒後,再細細回稟。”
白映兒一愣,就見帛兒指着那壺酒道:“這壺青梅酒,就是方纔娘娘喝過,娘娘離席後,就沒有人動過。諸位娘娘、公主、夫人、小姐一直在場,奴婢想請你們做一個見證。”
陸夫人看情形,已經猜到幾分,站起身道:“本夫人一直在場,可以證明,那壺酒,自娘娘離開席後一直沒人動過。”
此事,有一便有二,其他人也紛紛站起來道:“確如陸夫人所言,沒有人再碰過那壺酒。”
席間卻有一人不敢出言,那就是孔氏的母親孔夫人,孔夫人方纔看到女兒突然被帶走,就知道要出事,雖然擔心,卻希望此事不要牽連到孔府。
許太醫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前聞了聞,忽然一口把酒飲盡,帛兒馬上吃驚的道:“許太醫,酒有問題,你還喝,萬一……”
許太醫細細的回味着道:“這酒好大的酒勁,絕不是十年的青梅酒該有的,倒似是加了某種能提高酒勁的藥物。”
“許太醫能查出是什麼藥物?”帛兒着急的道。
“查什麼,把孔氏和皇貴妃拿了來,嚴刑烤問,本宮不信他們敢不招。”白映兒氣憤的道,面容一片冰冷。
帛兒馬上解釋道:“迴天後孃娘,此事對我們娘娘很重要,所以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不然我們娘娘會恨死自己。”說完,眼圈兒又紅了,眼淚都快滴出。
聞言後,白映兒愈發急了,喝道:“情兒究竟出了什麼事,更得她要恨死自己。”
許太醫淡淡的道:“此事,早晚會公佈,說吧。”
帛兒咬咬牙,吸了吸鼻子,猶豫半晌才道:“我們娘娘小產了。”
“什麼?”
白映兒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回過神後頹然的倒坐在椅子中,情兒她居然懷孕了。天哪!
想過很多原因,唯獨沒有想到這事上,情兒一定很傷心,很傷心……
孩子沒了,因爲喝了這酒,難怪情兒要恨死自己。
只是這青梅酒並不至於讓情兒小產,難道是被加進酒中的藥物,傷了胎氣纔會……
白映兒不敢想下去,驀然想到一個人,馬上吩咐道:“仁王妃醫術高超,又精於草藥,或許她知道酒中加入了什麼東西,不如把她請進宮。況且,情兒這時候也需要有長輩來開解。”
一言驚醒夢中人,許太醫一拍頭腦道:“是,仁王妃是神醫的弟子,她一定能查出是什麼藥物。”
“快,拿本宮腰牌出宮去請。”白映兒遞過一塊腰牌,帛兒接過腰牌,飛快的離開披香殿。
帛兒離開後,白映兒馬上看着衆人道:“諸位夫人、小姐,雖然此事與你們無關,但是爲暫時保守秘密,委屈才諸位先留在宮中小住數日,府上本宮自會派人通知。”
“臣婦(臣女)遵旨!”
“通知孫總管,安排各位夫人、小姐的住處。”白映兒拋下話後離開披香殿。
席上衆人雖爲薄情惋惜,卻依然從容淡定,唯有孔夫人面色煞白得嚇人,謀害皇嗣,那可是滅族的死罪。女兒惹的禍啊!
彼岸殿中,姜氏倒出三杯酒,把三種不同的藥液分別滴了一滴入三杯酒中。
看着其中一杯酒,慢慢變成墨一樣的黑色,猛一下桌子,怒聲道:“居然是天墨蓮,好毒的心腸。”
天墨蓮,聽到這個名字,許太醫猛的一震,不敢相信的道:“天墨蓮,長在蒼山火山口中,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天墨蓮,難怪那酒勁會如此的霸道。”
姜氏點點頭道:“不錯,天墨蓮,本是一味難得的療傷聖藥,經過煉製後,無色無味,若不是當年師傅曾僥倖得到過天墨蓮,連我也未必識得此物的辨別方法。”
“此物雖然珍貴難得,又是療傷聖藥,加入酒中,常人喝了倒沒什麼,反而受益無窮,只是有一點,若是孕婦喝了,卻如紅花無異,幸好量不多,不然只怕……想是這天墨蓮太過矜貴,沒有多下,情兒無恙。”
姜氏雖然沒有說完,衆人也猜到若份量多了,還會傷了人的根本,再也不能生兒育女。
好險!
想到此,衆人不由的垂下頭,心裡暗暗慶幸。
忽地,姜氏狠狠的瞪一眼慕昭明,責怪的道:“你們也太不小心了,情兒都快兩個月的身子,整個彼岸殿,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
聞言,慕昭明沒有解釋,他只要她沒事,孩子沒了,他心痛,她比他更痛,所以他不想解釋。
帛兒眼圈圈紅紅的從裡間走出來,顧不得羞愧小聲道:“回王妃,這事不能怪陛下,娘娘的體質,因爲修練焚月功與常人不同,一直沒有來月事。所以之前娘娘一直胃口不開,嗜吃酸食,貪睡,奴婢等也沒有往這一層想。”
聽聞帛兒所言,姜氏又是一聲長嘆,看着慕昭明,淡淡的道:“這孩子與你們無緣,現在先要養好情兒的身體。”
砰……
突然從房間內傳出一聲瓷器摔碎的聲音,衆人一驚,就見珊瑚從裡面走出來,委屈的道:“陛下,娘娘不肯服藥,把藥都砸了。”
聞言,慕昭明轉身大步的朝寢殿走。
薄情麻木的躺在牀上,臉上沒了表情,眼中也沒有淚水,只有一片空洞。
空洞的看着帳頂,整個似是被抽空一般,她的孩子,她還來不及感覺他的存在,就從她身體內流走。
恨,她恨那些算計的人,但是她更恨自己。
爲什麼那麼的不小心,爲什麼那麼的自信,自信得以爲自己可以操控一切,自信得忘記了自我,忘記自己再強也是血肉之軀。
孩子,孩子,孃親對不起你,別怕,孃親很快就會下來陪你……
“情兒。”
慕昭明從外面走進來。
薄情聞聲連忙閉上眼睛,轉過臉不去看他,沒有保護好孩子,她沒臉見他。
慕昭明走到牀前,靜靜的看着牀上,似是失了靈魂的人兒,忍着心痛道:“我知道,你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但我還是要過來告訴你,我一定會讓那些,謀害我們孩子的人生不如死。”
聞得此話,薄情猛的回過頭,不用她開口問,慕昭明就冷冷的道:“酒中加了蒼山天墨蓮,本是療傷的聖藥,卻唯獨孕婦碰不得,輕則小產,重則不能再生育。”
薄情的眼瞳一點點擴大,忽然怒聲的嘶吼道:“這麼狠,他們居然這麼狠,我本無心誅他們,他們卻用這麼歹毒的方法對待我,我可憐的孩子……”
噗……
薄情猛的噴出一口鮮血,噴濺得慕昭明臉上也是血。
慕昭明沒有理會,拉着薄情的手,鄭重的道:“所以……情兒,活着,活着才能爲我們的孩子報仇。”
脣角邊染着血,薄情反握着慕昭明的手,狠狠的道:“宮外的,你怎麼處理,我不管。宮內的,我一定要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他們死後,靈魂也記世受苦,永生不得安生。”
恨,從來沒有這麼恨過,那怕是當年風雲弈逼死自己。
“既然要報仇,那就好好活着,吃藥。”慕昭明接過珊瑚重新端過的藥,想親自喂薄情。
薄情卻伸手拿過藥碗,一口氣飲盡又黑又臭的藥看,靜靜的躺在牀上,一直悶着不出聲。
忽然冷冷的道:“仁肅公主一直養在深宮中,孔氏也是大門不出小門不邁的官門夫人,怎會有天墨蓮這麼矜貴難得的東西。”
這種東西,連她也只在書上看到過。
慕昭明面上一滯,冷着聲音道:“此事,我一定派人調查,你好好休息。”
此事表面上簡單,細看之下卻沒那麼簡單。
潤城中始終潛伏着一股,他們一直未察覺到的力量。
再回過神,薄情已經閉上眼睛,側過臉,還是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
慕昭明雖然無奈,卻沒有強逼她,心結需要時間打開,替她掖好被後,輕聲的離開。
走出寢殿,看到衆人還跪着,淡淡的道:“此次就饒了你們,都起來,好好侍候娘娘,再有任何差池,小心你們的頭。”
見到這情形,姜氏心疼的搖搖頭:“你去忙吧,這裡有孃親看着,我進去看看情兒,她傷在心上。”
慕昭明沒有反對,有些東西,是他做產到的,而孃親卻可以做到。
大牀上,孩子沒了,薄情又怎能睡得着,聽到腳步聲,回頭睜開眼睛,看到是姜氏,鼻子馬上一酸,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孃親。”薄情虛弱的叫一聲,眼淚滾下來。
“哭出來,別忍着,把心裡的痛、恨、怨、悔全都哭出來,孃親陪着你。”姜氏在牀邊坐下,淡淡的道,伸手攬着薄情道:“哭吧。哭出來,孃親抱着你。”
這孩子喜歡把事情都憋在心中,一個人抗着,只有哭出來,她的身體纔會好得更快。
薄情緊緊抱着姜氏,就小孩子一樣,抱着母親大聲哭出來,眼淚打溼姜氏的衣服,哭得姜氏心都碎了。
慕昭明並沒有走,而是一直站在窗前,聽到裡面撕心裂肺的哭聲,面容上雖然一片沉靜冷峻,眼角深處卻出現一抹不易見的水光。
姜氏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着薄情背。
薄情哭累了,漸漸睡着,眼角邊還掛着淚珠,臉上淚印未依舊……
“孃親,情兒怎麼樣?”
見姜氏從寢殿出來,慕昭明馬上着急的問,情兒哭得他心都要碎掉。
姜氏嘆氣坐下,淡淡的道:“沒什麼,情兒哭累了便睡了,哭出來是好事,你別太擔心。”
慕昭明點點頭,走出天花閣,看着外面剛剛吐芽的彼岸花,冷冷道:“孫總管,傳朕旨意,珍太妃,仁肅皇貴妃、甄孔氏,謀害皇嗣,傷及帝后鳳體,立即捉拿其全族,打入天牢。”
“奴才遵旨,那甄大人他……”孫總管猶豫的道。
“你沒有聽到朕的話嗎?”慕昭明面無表情道。
“是,奴才明白。”
潤城中,自慕昭明登基後,老百姓們的生活已經漸漸恢復平靜,唯有日前,帝宮上空突然一陣風雲變幻,風雲滾滾,讓他們震驚不已。
那是陛下在震怒,天空上的雲,是陛下的怒火,陛下居然動怒了,是什麼人惹的?
此番,突然又見城中禁軍大量出動,沒過多久就押着一輛輛囚車往天牢的方向走,沉寂了多時的八卦心情又再激動起來。
片刻後,皇榜貼出。
皇榜前,立即圍滿人,聽識字的人唸完內容後,一個個表情全都氣憤到了極點,甚至有人破口大罵。
“豈有此理,真沒想到這新冊封的皇貴妃,心腸如此狠毒,竟然謀害帝后娘娘。”其中一個人氣憤道。
“後宮爭寵,歷來如此。”有人小心謹慎,不敢妄論。
“據說,她這皇貴妃,還是帝后娘娘請陛下封的,真是忘恩負義。”
“皇貴妃八成是嫉妒帝后娘娘,我聽一位在宮內當差的親戚說,陛下從來沒有理會過皇貴妃,她肯定因愛生恨,謀害帝后娘娘。”
“女人嫉妒起來,真是什麼也敢幹。”
“是了,我也聽人說起,皇貴妃在上元那一日,在梅園,當衆跪倒在帝后娘娘前,哭喊着求來的,真是噁心啊!”
“只是可惜了甄大人,取妻不賢,累及身家性命。”
“陛下應該會網開一面吧。”
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言的討論起來,卻沒注意到附近一家茶樓上,有人隻字不漏的把他們的話聽盡。
福永宮、落英宮,現已成爲後宮的禁地,裡外皆有重兵把守,前者裡面關禁着珍太妃,後者裡面關禁着仁肅公主、孔氏,無人敢近。
他們的一舉一動,皆有人監視,別說是逃跑,就連死也不可以。
“你不是說那藥無害嗎?帝后娘娘爲什麼會小產,本宮被你害死慘了。”仁肅公主衝着孔氏怒吼道,都是這女人害了自己。
“我怎知道她懷孕,那藥確實無害,我自己也親自試過的。再說,這還不是爲了幫你,若不是姑母跪下哀求,我才懶得理會。”孔氏此事不客仁肅公主是什麼身份,照樣吼回。
仁肅公主冷哼一聲:“幫本宮,若不是你一心想要借本宮,興盛你孔家,你會幫本宮,作夢。以前本宮母女不得勢時,你們何曾記得,宮中還有我們存在。”
孔氏被仁肅公主一頓譏諷,忽然像泄氣的球,幽幽的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只求不要連累相公和孩子,我的孩子他才一歲多,我不想他有事。”眼淚刷一下掉下來。
仁肅公主面上一陣黯然,想想她有什麼好牽掛,她一直牽掛的人,此時恨不得把她千刀萬剮,不知會不會因此連累母妃,薄情說會要她生不如死的。
想到此,渾身一陣冰冷……